第十章

    梅近鶴真是君子一出駟馬難追��！一連十幾天，姜眠簡直在地獄訓(xùn)練！上午學(xué)馬術(shù)下午練武術(shù)，晚上還要到梅近鶴那兒補課，渾身疼痛不說，關(guān)鍵是睡眠嚴重不足！連眼下都熬出了淤青，說給花遠青聽，他也只是點頭稱贊。

    “小朋友，堅持一下，這次你師父好不容易替你爭取到秋狩的機會，可要好好把握。

    但也不必太擔(dān)心，到時候舅舅會有妙計。

    ”這天日頭毒辣，姜眠滿身大汗，累得癱倒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只見一襲黃衣飄來，遠看還以為是楊緋，待人走近，她才認出是師父，只是今日穿了占星宮的服飾。

    說到這點，楊緋和梅近鶴完全不像同門師兄妹，一個白發(fā)黃衣，總是那樣高傲優(yōu)雅，另一個明明身為祭司，卻連占星宮的服飾都很少穿，看起來親和謙遜。

    但是接觸之后，姜眠才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竟然都是外表和內(nèi)在完全相反！一見到梅近鶴，姜眠揉著酸痛的腰，夸張地、痛苦地叫道：“師父，我想休息一下！這正經(jīng)的馬術(shù)課，可比我那天騎馬累多了！而且這匹馬實在不聽話，跑起來就不管不顧，將我摔下去好幾回！我現(xiàn)在渾身是傷，我第一次騎馬時可都沒摔下去！”她伸長手臂，一根手指沖著丟下她獨自撒歡、在馬場上吃草的罪魁禍?zhǔn)�，由于師父看不見，她必須生動形容那場景：“一看見我摔下去，它就咯咯笑個不停，嚯，揚起蹄子就差鼓掌了！”梅近鶴想象那模樣，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姜眠坐在地上，臉蛋紅撲撲，雙眼明亮同他告狀的可愛情態(tài)，頓時忍俊不禁。

    “你上次騎的可不是一般的馬，天下僅有兩匹的神駒颯露紫，自然不同凡響，不過——公主居然能在那么多馬匹當(dāng)中挑中它，可見運氣也是非同一般。

    ”說起她上次偷馬的事，姜眠這心虛的毛病就犯了，只能訕訕地笑兩聲：“哈哈，難怪，我就是喜歡顏色亮一些的。

    ”“不過偷盜之事不可取，適合殿下的馬匹，我已經(jīng)在物色了。

    ”梅大人教訓(xùn)。

    給師父匯報完學(xué)習(xí)的進度，已經(jīng)過了晌午，姜眠隨意用了午膳，立馬火急火燎趕到演武堂，剛跨進門，就聽演武堂的教習(xí)大吼一聲。

    “人呢！怎么還不來！”姜眠訕訕的收回剛邁進門的腳，鵪鶉一樣縮著腦袋，小心翼翼往隊伍里挪，悄悄抬頭四顧，才發(fā)現(xiàn)教習(xí)根本沒看自己。

    教習(xí)認真清點著人數(shù)：“二十八、二十九……少了一個！是誰？！”一旁有人高聲道：“報告教習(xí)！是黎未，他今天請假今天沒來。

    ”姜眠瞪大眼睛，心中驚詫莫名，咦？黎未今日去哪里了？演武堂的訓(xùn)練，他可從來不缺席！這邊教習(xí)聽見黎未的名字，居然臉色好了很多，揮揮手：“他呀？算了，其他人不許無故請假！”頓時聽取哀聲一片，于是教習(xí)冷笑一聲，擼起袖子，往地上狠抽一鞭！聲音無比響亮！“覺得不公平？哼，黎未每日來的最早、離開最晚，性情溫和服從安排，可謂是最積極配合訓(xùn)練的學(xué)生了，你們?nèi)绻�也這樣，我就省心多了！”大家默不作聲，姜眠掩面偷笑，待教習(xí)走遠，她忽然聽見一旁的兩個女孩七嘴八舌討論起來：“黎未是不是出去玩了？聽說最近是占星宮在搞請神游呢，我要是能請假，肯定去湊熱鬧了！”“是嗎是嗎，在哪里？”姜眠也擠過來，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女孩轉(zhuǎn)頭看她：“咦，你不知道？就在東陽街，每天好多人去玩呢！”姜眠抹了一把頭上薄汗，笑道：“我最近昏天黑夜都分不清了，哪有閑工夫出去玩啊。

    ”雖然嘴上這樣說，姜眠心里還是難耐，眼睛骨碌碌轉(zhuǎn)——沒機會出去玩，那就創(chuàng)造機會！她已經(jīng)是一位成熟的公主了，要學(xué)會給自己放假！向女孩道了聲謝，她走到教習(xí)面前，在教習(xí)看過來的瞬間，竟成了一瘸一拐的模樣！“哎呦，我的腳踝折了！好痛�。≡俨恢委熆赡芫驮僖沧卟涣寺妨�！這可怎么辦�。∥液貌蝗菀撞庞袡C會參加秋狩，如果這會兒出了意外，師父一定會傷心的嗚嗚嗚嗚嗚——”她坐在地上，哭得好大聲！教習(xí)心中一震，見她如此可憐，一股悲天憫人的情感油然而發(fā)，一邊嘆氣一邊將人扶起：“好了，看著也不嚴重，區(qū)區(qū)扭傷而已，回去休息半天就好了。

    ”姜眠點頭，迎著眾人目光，腳步一深一淺，向門口走去，剛出了演武堂，便活蹦亂跳起來。

    到東陽街時，她繞了半天，并未尋到黎未的蹤影，于是蹲下身休息片刻，忽然，一道悠揚悅耳的唱詞劃過街角，聽得她倏然一怔。

    那聲音唱道：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霓為衣兮風(fēng)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姜眠抬頭，看見滿街的人都往一個方向跑去，呼喊、喝彩、朝拜之聲，恍如天人降世。

    “是占星宮的靈女大人！快來看！”“楊緋大人！再唱一句吧！”此時正是夕陽余暉照耀，一隊盈花香車游街而行，仿佛置身詞中場景，姜眠隨著擁擠的人群，爭先恐后，忘記了自己要尋找黎未，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只為探看一眼那被簇擁于人群中，扮演在高臺上的神女。

    真是一眼日月千輪過，流年彈指沙。

    楊緋身著云錦披肩，手持桃花，從未見過她紅妝模樣，此刻淡抹輕妝，更添神性，輕紗飄舞，如錦鯉在她身邊游動。

    她輕輕掃過一眼人群，眼神中沒有包含太多情緒，叫人忽而傷心、忽而沉淪。

    她垂眸說：“若世間因緣盡幻，情絲纏亂，恨海情天，梅邊柳邊？”人們眾星捧月般圍繞她，為神女歡呼雀躍！為神女祈禱流淚！完全忘了這是楊緋扮演的，因為那一剎，實在太像了！突然，楊緋俯身，朝姜眠伸出一只手，膚色白如雪霜。

    姜眠被她用力一拉，就輕快地跳上了花車，像一只飛鵲。

    “這是占星宮的車，我上來是不是不太好？”她遲疑。

    轉(zhuǎn)頭看向楊緋時，卻只得到了一個充滿圣潔的笑容，只好安下心來，與占星宮靈女一同沐浴天光。

    花車經(jīng)過改造，楊緋必須站在高臺上，維持莊嚴肅穆，姜眠站了一會兒只覺得腿酸，只聽身旁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

    “坐在后面，很快就好。

    ”“好。

    ”姜眠立即悄悄尋了個位置坐下。

    裝扮華麗的四駕花車繼續(xù)行駛，一路被人群簇擁著到了巷陌盡頭，隨行的幾位侍者開始驅(qū)散人群：“諸位請回吧，今日巡游就到這里了！楊緋師妹需要休息，未來一段時間占星宮都會有游街，一直到祭天大典為止。

    ”只剩下她們幾人時，姜眠第一次直面占星宮的人，頗有些不自在。

    占星宮是世外之地，除了梅近鶴在朝中任職，其它時間人們很少見到這些人，原因也很簡單——占星宮在雪山之巔，蹤跡十分難以尋找。

    她握住楊緋的手：“上次你不告而別，原來是回了占星宮，這段時間發(fā)生了好多事情，我都沒人可以說……”楊緋正要開口回答，忽然被師姐提醒：“注意儀態(tài)，你扮演的是神女，必須時刻保持神女的樣子，否則就是褻瀆。

    ”姜眠撇嘴：“那都是表演，現(xiàn)在不用了啊。

    ”占星宮那位師姐大叫一聲，極為生氣：“什么？！你以為被選中扮演神女是多容易的事！楊緋是被上天選中的人，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必須一生誠心，才有資格侍奉神明，如果連身心如一都做不到，還怎么接受后面的訓(xùn)練？”姜眠也氣得捏緊了拳頭，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把人訓(xùn)練成神，占星宮可真是好樣的！”楊緋連忙按住她，搖了搖頭，發(fā)出嘆息般的聲音：“姜眠。

    師姐說的對，身心如一，本就是占星宮弟子最基本的修行，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自然是要遵守宮規(guī)，你別為我生氣。

    ”姜眠還沒發(fā)話，師姐忽然跺了下腳：“等等！楊緋，你看我一眼！不對！不是這樣的！”她著急地圍著二人轉(zhuǎn)：“剛剛那個眼神你是怎么做到的？再來一遍！”姜眠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熄滅了：“占星宮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看來舅舅說得對，雪山上呆久了會變態(tài)哎。

    ”聞言，那位師姐竟然哈哈大笑：“你誤會了，我是為她高興呢！之前師父怎么調(diào)教楊緋的言行都不像，說她眼睛里太空，什么都沒有，包括——慈悲，一位神女，怎么能對眾生沒有慈悲心呢？可我瞧著，她剛才呀，分明是入戲成功了！”姜眠點頭，想起片刻前萬人空巷的盛況，有那么多人認為楊緋就是神女，那她自己又怎能不入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