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行人去了花樓。
南街果真是水泄不通,馬車擠馬車,看著都叫人喘不過氣來!好在通往花樓的分岔道口極多,幾人繞路而行,有說有笑。
“遇見黎未以前,我還以為迷夏人個個狂放不羈,誰知道他堂堂王子,如此平易近人,而且心地善良!嗯……總之是個很好的人!”黎未微笑拱手:“公主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到了。
”楊緋指著前面人聲鼎沸處。
“咦?楊緋你怎么知道是這里?”“以前來過。
”姜眠又好奇又驚訝,只見楊緋已提步進(jìn)去,連忙跟上,沒追上她,卻倏然愣住,眼前這一幕太震撼了!藻井上掛滿大小不一的燈籠,大的明黃小的橙紅,高低排列、星羅棋布,而新搭建的歌舞臺在中間高高筑起,臺上紅裙綠腰婀娜多姿,舞女揮動長長的水袖,一陣芳香便仿佛拋擲入人群,引起奇異的喝彩。
姜眠瞪大眼睛,這里光是帷幔屏風(fēng),恐怕都有成百上千,可見布景之華麗、演出之歡鬧,真是好大的手筆!氛圍實(shí)在歡鬧,群客身影在燈籠和帷幔間影影綽綽,忽然,一只男人的手撥開了光暈,他一襲紅衣戴著狐貍面具,走到臺前,笑著對臺下一拜。
眾人皆知,這是要出花樣了!臺下立刻騷動起來,客人們笑著叫。
“花魁呢!我們要看花魁!快讓花魁出來!”“諸位稍安勿躁,定會讓諸位盡興,只是我們藏?zé)煒菫轱L(fēng)花雪月之地,風(fēng)雅二字,尤為重要,樓中公子姑娘們個個才華橫溢,也傾慕于學(xué)識淵博的客人,只要今日有人能答出在下的問題,花魁即刻出來覲見,禮尚往來,這位客人可以要求花魁回答一個問題,也算討個彩頭,諸位客人覺得,如何?”這聲音……聽起來頗為耳熟,只是語氣圓滑,完全不像那人,姜眠不敢確定。
“好!”臺下應(yīng)和。
“恰好最近發(fā)生幾件大事,一是皇太女娶親,場面盛大非凡;二是天象異常,連大雁塔都遭到重創(chuàng);三是圣上即將要舉行祭天大典,占星宮日日游街,八街九陌都聽說了,故而藏?zé)煒窍霚悅熱鬧,讓大家猜猜二十八星宿……”他一邊賣關(guān)子,一邊從金甕中取出一份細(xì)細(xì)長長的卷軸,打開端詳。
“哦——?看來有些難度。
問題是,截教門人侯太乙在萬仙陣中陣亡后,被封為北方什么星宿?”臺上輕笑著拋出問題,舞者悄悄從兩邊退下。
臺下則絮絮研究起來,七嘴八舌地討論。
“是危月燕。
”姜眠喃喃道,不由自主想起了梅近鶴在太學(xué)授課時(shí)的情形。
“危月燕居北方玄武尾部,像燕子的尾巴一樣,負(fù)責(zé)斷后,因?yàn)閼?zhàn)爭中,斷后者常有危險(xiǎn),故此而得名危。
”真叫人大大汗顏,沒想到平時(shí)完全記不住的知識,居然在花樓里用上了!果然學(xué)習(xí)是不會白學(xué)的!感謝師父的奇怪小課堂。
她聲音不大,臺上的人卻好像長了狐貍耳朵一般,立刻聽了去,將卷軸背面展示給眾人看,朝姜眠的方向示意。
“恭喜這位客人,答對了!”“好!”伴隨著鼓掌聲落下的,還有一句:“危月燕,出來吧。
”“��?花魁真叫危月燕啊……”忽然間,滿天花瓣像星辰般簌簌落下,將整個歌舞臺籠罩其間,不說尚未看清花魁長相,單著這場景,眾人心里只有一個字:美,超越世間一切的美!絕色花魁緩步而來,一襲白衣粉袍,左手執(zhí)傘,傘邊長織垂地,姜眠努力伸長脖子,仍然看不全樣貌,依稀瞧見那人額前花鈿形如火焰,左耳掛墜上的流蘇搖搖晃晃,一陣清風(fēng)叫花瓣落在他左袖口,低頭一剎那,才看清他眉眼艷麗,眸色光華流轉(zhuǎn)間,不論男女,國色天香。
看得姜眠那叫一個眼花繚亂眼冒金星,可這還沒完!一旁女郎為花魁遞上琵琶,他輕輕啟唇,笑容淺淺,眉宇卻帶著幾分冷淡。
“請諸位移步庭院,登閣觀賞。
”于是姜眠和一行人被指引到后院觀景臺,此處有樹有水,閣樓拔地而起,那高度遮住了月亮,侍者將幾點(diǎn)流瑩灑向水面,水波蕩起圓圓漣漪,畫面逐漸清晰,原來天上無月,只因星月倒映在水中。
花魁危月燕站在樹下,任憑閣樓上客人如何揮舞手臂,他也不為所動,雙眼緊緊盯著一旁只有葉子的樹枝,然后有人搬來軟塌和一壺酒,他大大咧咧地半躺半臥,開始漫不經(jīng)心地彈奏琵琶。
四周鴉雀無聲。
曲調(diào)的確好聽,有種灑脫的韻味兒,可姜眠頓覺若有所失,突然一拍大腿:“楊緋呢!楊緋去哪兒了?離開這么久,不會出什么事吧!不行,我得去找她!”她想轉(zhuǎn)身去尋人,可閣樓上好擁擠,她費(fèi)力地把身子從人群里拔出來,突然聽見身后一片驚呼。
“梅花開了!真的開了!”“天吶!太神奇了!這這這這這——簡直是神跡!”姜眠轉(zhuǎn)頭去看,可她已經(jīng)擠到閣樓后邊,太多身影擋著,完全看不見大家說的滿樹梅花盛開的場景。
忽然,有人發(fā)現(xiàn)水面上有動靜,一小舟自東邊行駛而來,那船頭做成了仙鶴的模樣,曲調(diào)漸漸悠揚(yáng),有人獨(dú)坐船頭吹笛,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又一股腦擁至閣樓東面,姜眠才看清,原來真有人可以用一曲琵琶令梅花夏開!面朝危月燕的閣樓上只剩姜眠一人,他舉起酒杯,遙遙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姜眠也只瞧了一眼樹上朵朵紅梅,便被小舟吸引。
舟上吹笛人正是黎未,姜眠眼睛一亮,心中默默想,平時(shí)熟悉了不覺得有什么,今日一面,黎未這樣打扮還怪好看的。
好似紅梅化作雪中仙,今夜風(fēng)景如畫。
恰好演奏結(jié)束時(shí),有人拍了拍姜眠的肩膀,轉(zhuǎn)頭一看,楊緋回來了。
“你到哪里去了?”“隨便逛逛。
”楊緋三緘其口。
姜眠點(diǎn)頭,神情惋惜:“剛才那花魁真是神奇!一曲可令梅花夏開,黎未誠不欺我!你沒看到太可惜了,不過庭院里的梅花應(yīng)當(dāng)還盛開著呢,不想錯過的話快去看看!”表演結(jié)束后,眾人回到正廳,男男女女,燕舞歡歌。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大家已然熱得坐不住,為清涼的酒水一擲千金,金子流水般送進(jìn)了后臺,叫人目瞪口呆。
姜眠正和楊緋找了一個座位坐下,正好黎未經(jīng)過,連忙叫住他,幾人一起喝酒。
忽然,臺上一陣喧囂,戴著狐貍面具的紅衣男子再次出現(xiàn),身后跟著危月燕,他喝了酒面色酡紅,眼神卻幽暗地深不見底,好像極不高興被人看著。
楊緋身為占星宮靈女不能飲酒,所以本是黎未和姜眠二人對酌,見姜眠的目光落在旁處,黎未察覺后抬眼,忽然間如坐針氈。
他原以為自己只是吹笛賺取銀兩,改善一下生活,在哪里吹又有什么分別?可是今夜太直觀了!來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一睹花魁容貌,為了那張冠絕世間的臉。
這個地方,這里的人,都太不同了!忽而又感到迷茫,他注意到了,今日一整天,公主,看他的眼神也是這樣嗎?來不及深想,姜眠已經(jīng)被叫走。
“方才答對花魁名字的客人在何處?險(xiǎn)些忘了,危月燕需要回答客人一個問題。
”姜眠迎著眾人調(diào)笑的目光走到臺前,手里攥著衣服飛速地想,她是要問一個難為情的問題,還是要問一個難為人的問題?老天!到底要怎么辦!火燒眉毛之際,靈光一閃!她彎著唇角,大聲念道:“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果然!聽到她念出的詩句,賓客的笑容放大,楊緋眉頭緊鎖,連黎未也是頗為震驚!掃過眾人神情,姜眠知道,自己問對了!于是深吸一口氣,說了完整的問題:“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這句詩出自哪里!”“……”危月燕沉默著,心情無法真是言語!“……我不知道。
”說出這四個字時(shí),他臉色鐵青的可怕!空氣太安靜,靜得姜眠有些愧疚了,她還以為這是很容易的問題,一來能滿足大家的喜悅,二來也不會讓花魁為難,早知如此,她就不該刻意避開沖突!不知何時(shí),黎未已經(jīng)跟了過來,他接話道:“這是小山詞中名句。
”姜眠明白,他本意是替花魁解圍,誰料話一出口,便見危月燕渾身顫栗,她心中一驚,頓覺糟糕!她認(rèn)為“國色天香”的花魁低低開了口,比憤怒更險(xiǎn)惡的,是他握住了自己的肩膀,褪去違和的偽裝,那雙眼睛也變得邪異、傲慢、惡毒。
“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學(xué)人家逛花樓?還附庸風(fēng)雅,自降身份,若是你父母知道,定然將你吊起來毒打一頓!”這可真是戳到姜眠心痛處了,她語氣森冷:“你!答不上來就說不知道,你罵人做什么?”又刻意強(qiáng)調(diào):“你、答、不、上、來!”“咣當(dāng)——”一聲,不知道誰的酒壺摔在地上,兩人誰也不肯去看,互不相讓!這種時(shí)候,氣勢決不能輸!眼看花魁就要和客人打起來,戴狐貍面具的男子走過來,將姜眠和危月燕分開后,俯身對姜眠低聲耳語。
他聲音含笑:“若是想來見舅舅,倒也不必來這里,這樣的風(fēng)月場所,不適合小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