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幾日光景姜眠什么也不知曉，偶爾醒來一時半會，便會被灌下極苦的藥，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吃完藥后，姜眠又困倦了，反復(fù)沉沉睡去。

    夢境里山河嬗變，光怪陸離，可到了最后，就會變成一個人的背影，有時溫暖地坐在她身邊，有時對她不理不睬，雖然看不清臉，卻莫名親切，還有一個聲音在耳邊縈繞，那聲音充滿恐懼：“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的名字，知道也不敢直呼其名，都叫他——幽玄里主人。

    ”然后畫面化作一把血跡斑斑的匕首，和一張靠近她的面孔……驚得她渾身血液倒流。

    一陣涼風(fēng)吹來，姜眠抬頭一看，哪里還有“幽玄里主人”的身影？她分明躺在梅近鶴家里，全須全尾，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根本不會怕什么主人！師父房間里沒有過多裝陳擺設(shè)，書桌上飄起裊裊沉香，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雕花窗欞前的木架，木架上有一只鸚鵡，嘴紅毛綠，朝門口張望。

    姜眠動了一下身子，扯到腹部傷口，驚呼一聲：“好痛！”鸚鵡撲棱下翅膀，開始學(xué)舌：“好痛！好痛！”于是姜眠故意低聲說：“我是傻瓜～”鸚鵡：“傻瓜～傻瓜～”為什么只學(xué)兩個字啊！姜眠朝它招招手，鸚鵡爪子上沒栓小銀鏈，加上這么多天相處熟悉，撲撲翅膀就飛過來了。

    恰好此時梅近鶴端著湯藥進(jìn)屋，感覺到姜眠醒來，驚喜道：“這下是真醒了！不可亂動，你傷還沒好呢！好好躺著吧，靜養(yǎng)一段時間。

    ”姜眠眼疾手快抓住鸚鵡，接話道：“師父，我覺得我傷得這么嚴(yán)重，必須得喝鸚鵡湯補補！”梅近鶴一怔，幾日不曾聽見她的聲音了。

    鸚鵡怪腔怪調(diào)地叫喚：“我下次不敢啦！人不能吃鸚鵡！”“原來你會說長句子�。∧瞧綍r見到我怎么不說話？嗯？”姜眠捏住它紅紅的鳥喙。

    “看來小朋友今日很有精神，不過你也知道，這只鸚鵡可是梅大人的心頭肉，日日在這兒陪著他逗趣解悶！你雖然日日在這兒補課，讀書卻一點兒也不用功，連《詩經(jīng)》都背不全，恐怕還沒有這只鸚鵡適合當(dāng)學(xué)生，所以呀——梅大人舍不得煮湯讓你吃。

    ”調(diào)侃的聲音飽含笑意。

    姜眠不用猜就知道來的是誰，普天之下，只有花遠(yuǎn)青會這么叫她。

    “舅舅！你你你你——你怎么帶了這么多人！”姜眠轉(zhuǎn)頭望去，抽了口氣——花遠(yuǎn)青身后是一堆拎著診箱的醫(yī)師，個個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站成一排，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救什么急癥病患呢！姜眠連忙擺手：“不用了，我感覺好多了！多謝舅舅！”梅近鶴上前一步，彎腰放下湯藥：“遠(yuǎn)青聽說你今天可能會醒，立即請了這些大夫一同來替你看診。

    你昏迷期間，他也時常來探望，不過——未曾聽遠(yuǎn)青提起過你們是舅侄，之前我們認(rèn)識時，他還是孤身一人，沒想到你們還有這層關(guān)系，也好。

    ”姜眠暗暗琢磨他這句“也好”的用意。

    只聽花遠(yuǎn)青淡淡道：“承蒙公主不棄，否則我一介商賈，怎敢與皇室攀親。

    ”“遠(yuǎn)青說笑了，不必謙虛至此，這幾日藏?zé)煒强杀染┲腥魏我惶幎家獰狒[——聽說一到傍晚，藏?zé)煒抢锟腿藸幹鴵屩�、擠破了頭，就連跑堂的小廝，一天也能攢十幾袋金瓜子。

    這些天來，誰人不知花魁危月燕？誰人不知藏?zé)煒腔ɡ习�？西域的葡萄酒商人要找你做生意，醉仙閣的老板日日在家痛罵你，朝廷要好好查你的賬收你的稅……如今你的身價也是步步高升、貴不可言了。

    ”花遠(yuǎn)青搖頭嘆息：“都是表面風(fēng)光罷了，不及梅大人談吐舉止優(yōu)雅高貴。

    ”姜眠笑瞇瞇道：“舅舅是最厲害的，那一曲可令梅花夏開的設(shè)計，真是精妙絕倫！還有那些雇來運輸梅花的車輛，實在壯觀！將全城道路圍得水泄不通！”她夸張地比劃，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揭穿了前者的把戲。

    “小朋友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花遠(yuǎn)青并不惱怒，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眼神欣慰。

    梅近鶴聽著二人熟稔的氛圍，一時間又插不上話，于是隱藏不語。

    突然，一個小廝臉色難看地跑進(jìn)來，在花遠(yuǎn)青耳邊低語了幾句，大概是“又來了”、“捐納”、“來者不善”之類字眼，花遠(yuǎn)青聽后，果然立即起身。

    “要好好吃藥，乖乖聽你師父的話，占星宮的藥一向很靈，這幾日修養(yǎng)過后，就能恢復(fù)如初了，回家之后也要聽嬤嬤的話，不可再擅自亂跑，舅舅還有事要忙，就先不打擾你休息了。

    ”溫暖的叮囑讓姜眠心中感動，臉上綻放出不舍的神采：“這么快就要走嗎？”“嗯。

    ”花遠(yuǎn)青不許她移動，虛虛環(huán)抱了一下她，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看來真的是萬分忙碌了。

    姜眠醒來當(dāng)天，梅近鶴便親自送她回將軍府養(yǎng)傷，并免去了未來幾日的武藝訓(xùn)練，改為在家研讀，順便布置了作業(yè)。

    聽到這個噩耗的姜眠大為沮喪，對梅近鶴有了怨念，什么談吐舉止高貴優(yōu)雅，都是騙人的，師父明明是一個嚴(yán)格又苛刻的人！這天，將軍府門口綠樹成蔭，群蟬的叫聲不斷震顫，顯得夏日格外熱鬧，忽然，下方傳來“咚咚”的叩門聲，于是蟬鳴聲也轟隆隆炸開。

    陣陣聲浪之中，黎未佇立于這座府邸前，手里提著一盒燕窩，保持著等待的姿勢，他望向那石階青磚上的縫隙，烈日將石頭烤曬得發(fā)燙，他的心情也無比焦灼、無比煎熬。

    嬤嬤聽見敲門聲，便起身朝外走去，推開大門，只見陽光映射在一位青年臉龐上，汗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看起來形容狼狽，脊背卻是挺直，風(fēng)姿也十分亮眼，明明是尋常的布衣，穿在他身上居然變得漂亮而華貴。

    嬤嬤回過神來，輕咳一聲：“你來將軍府要找誰？”但轉(zhuǎn)念一想，將軍府怎么會有他要找的人，也許只是經(jīng)過罷了。

    “這么熱的天，要不要進(jìn)屋喝口水？”她熱情道。

    “我叫黎未，是……迷夏質(zhì)子，和公主殿下一同在演武堂訓(xùn)練，也算是半個同窗罷，聽說公主受了傷，很嚴(yán)重嗎？”黎未訕訕的說，介紹自己身份時，他下意識想要隱藏，但天性與美德使然，還是如實相告。

    “啊，真是多謝你了，來看望公主還帶了禮物，不用這么客氣，公主傷在腹部，刀口有寸長，但是恢復(fù)得很快，過幾日就可以回去上課了。

    ”嬤嬤笑著說。

    “請您讓我進(jìn)去，看看是否有幫的上忙的地方，我可以每天來照顧公主，端飯端水，打理雜物，干什么活都行！”嬤嬤猶豫起來：“這、這倒不用了。

    你既然在演武堂訓(xùn)練，肯定沒有什么空閑，好意我們心領(lǐng)啦！”“我已經(jīng)告了假，有空閑的！”黎未握住她的手，哀懇的說：“聽說公主那天夜里被刺傷，求您讓我照顧公主吧！如果不是為了陪我，公主不會去藏?zé)煒�，不去藏�(zé)煒�，公主就不會獨自一人回家，也就不會受傷！至少、至少讓我見上她一面，否則黎未心中愧疚、寢食難安！”嬤嬤嚇了一跳，見他的確焦灼萬分，便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