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要打斷誰的腿!黎未根本沒有招惹你,為了一條紅纓,你居然,居然……不可能!楊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不是楊緋!你不是她!”姜眠自欺欺人的大叫。
楊緋愣了許久,摘下頭上的幃帽丟到一旁,長發(fā)如瀑如雪,帶著亙古不變的圣潔,誰能想到剛才那些惡毒的話、惡毒的事,出自一位受人景仰的神女!“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嗎?”姜眠凝望著她,往日明麗的神采變得灰暗。
“我一直如此,你如今覺得驚訝?感到憤怒?只是因為我待你與眾不同罷了。
”到了這步田地,楊緋反而松了一口氣。
姜眠還是困惑不解:“為什么呢?”楊緋輕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誠懇:“這個迷夏質(zhì)子,對你來說比我更重要,對嗎?如果是以前,我想我會氣得發(fā)瘋,就像那天看見他在你榻上,我恨不得立馬剮了他!但我想起了幾年前,把你丟下的雪山——我跪在那里發(fā)誓,說永遠不會再讓你等待,永遠不會再離開你。
”“我告訴自己,貪戀一個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哪怕是肆情放縱、與卑賤的質(zhì)子廝混!”她指了指黎未,依然用言語踐踏著他。
姜眠身后是一顆茂盛古樹,看著修長的身影靠近,排山倒海而來的情感,令人喘息困難,她好像被困在什么圍墻。
“楊緋!你怎么會這樣想呢?你對我好,我不想和你分開,可我們,我們之間的情不是這樣的!”楊緋冰冷的手抓住她手腕,溫情脈脈道:“人有千面,情又怎會只有一種?姜眠,你真的不懂么?還是你受了蒙蔽、被人挑唆!千萬不要忘了,你是盛朝皇室的公主,真心還是假意,你必須得分清楚!”黎未看見她們爭執(zhí),甚至到了動手動腳的地步,踉蹌著想要上前,卻突然眼前一黑,他伸手摸了摸脖頸處的傷口,那里流出的血一片烏紫。
“別再揣測這些!黎未對我一直很好……天吶,我們不要再在這里糾纏了!他怎么了!”姜眠注意到黎未臉上不正常的迷蒙,連忙推開楊緋,沖過去察看。
楊緋將手指掐入掌心,顧不得四周會不會有旁人出現(xiàn),她撲過去拉住姜眠,一股腦兒的叫著她的名字,訴說著。
“對你好?替你養(yǎng)只貓就算對你好嗎?你是他唯一能接觸到的皇室,他當(dāng)然會討好你!曾經(jīng)梅近鶴也是如此,一開始見到他的時候,他好像很會愛人,記得我的口味喜好,就像我記得打開你每天窗戶的時間,他每年生辰會給我寫一封信……可他還是背叛了我——帶那個害死我親生母親的人來見我!為了他的仕途!他們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人!”黎未無力地癱坐著,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手臂軟軟地垂在身前,他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一聽到這些詆毀的話語,他掙扎著就要起身,指節(jié)因擠壓而發(fā)白,仿佛要拿出渾身的力氣去對抗,姜眠趕緊按住他。
“你做什么,不要動!”晚霞映著他的臉,一只手按上了姜眠的手背,帶著令人心酸的僵硬,他的表情嚴肅而認真,眼神帶著一絲懇求。
“我敢……用性命發(fā)誓,我所做的一切,沒有一件事……是為了討好……利用公主,不要聽她說……這些話,好嗎?”姜眠咬唇點了點頭,黎未如釋重負,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
楊緋面色鐵青,異常艱難地開口:“箭上涂了我親手制作的毒,他也許會死,如果運氣好,也許會在瞎、啞、聾、癱瘓中選一個,伴隨他的余生。
真是太巧了,連發(fā)的毒誓也能立馬應(yīng)驗,可見不是真心!”姜眠發(fā)出一聲驚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你,你精通藥理,是用來制毒藥?簡直喪心病狂……不對!師父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只知道師兄雙目失明,可曾關(guān)心過我為什么要給他下毒?難道我天生喜歡害人嗎!”她已經(jīng)完全歇斯底里,無意間癲狂地將真相傾倒而出!姜眠嘴唇翕動,半晌才道:“你說你嫉妒黎未,那師父呢?師父做錯了什么!我以為不是你下的毒,我還替你辯解過!我那時真的相信你!”楊緋笑了,那笑容冷得出奇。
“原來你都知道了!明明你也在懷疑,卻要用相信二字,不是太虛偽了嗎?”“明明是你逃脫了懲罰!”“是我對你期望太高了!或許從你行拜師禮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我還是讓自己靠近你,盡管會粉身碎骨!盡管會癡傻愚昧!可我絲毫不在意!如果能重來一次,我會直接用讓他斃命的毒!”楊緋一拳打在樹干上,砸出一條裂紋,樹葉簌簌落下,嚇得姜眠身子一抖,她睜大眼睛,從頭到腳、重新審視著楊緋,好似第一天認識這個人,那么驚訝,那么不可思議。
“怎么會變成這樣,你還是我記憶里那個楊緋嗎?”她輕聲道。
楊緋的笑容很克制,流淚也很克制,她指著天上,為神明唱贊歌時宛轉(zhuǎn)的嗓音此刻無比沙啞,像樹皮在刮擦。
“你看這會兒的天空,和片刻之前的,都是不同的——早上是霧蒙蒙,然后晴朗,到了現(xiàn)在,滿天都是燦爛霞光。
你看啊,天空尚且如此多變,一個人又怎能要求另一個人永遠不變?若可以長久地愛你,我想我的生命,不會比現(xiàn)在年輕。
”姜眠扭過頭去,她多想一言不發(fā),躲避這一切!但她不得不開口:“既然是你親手做的毒,你一定有解藥對不對?你救救他,以前誰也不知道,你從未說過這些呀!黎未……他真的快不行了!”她急得淚光閃爍。
楊緋搖頭:“我從前不說,難道是害怕流言蜚語嗎?不,我不畏人言!可我以為短暫的誓言會一生不變!我以為我有一生的時間可以……但自從他出現(xiàn),在你眼里,哪里還有我們相伴的歲月?過去已經(jīng)煙消云散!如果我還像從前那樣,扮演可笑的鄰家姐姐、扮演高高在上的神女!”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語氣終于平緩:“一輩子無法說出口的話,不是太可悲了嗎?”姜眠如遭雷劈,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她真的害了師父!完了,她真的無所顧忌!真的想要殺人!完了,她真的愛我!一切都完了!“可黎未是無辜的,你不能把他牽扯進來!”她極力爭取。
“夠了!我不想聽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維護他!維護梅近鶴!明明是我們先認識的,你憑什么總是為了別人背棄我!今天,就在這里!你可以選擇,要么把人丟在這里,讓他自生自滅,要么去告發(fā)我,我一句也不會狡辯!”姜眠看向黎未,他用盡最后力氣,朝她擰出一個勉強又沉重的笑容。
“不要皺眉,公主,不要為我為難……如果我死了,或者幸運一點,變成殘廢,絕不會責(zé)怪公主拋棄我,我本就是一個無用之人,是一個凡夫俗子……”剩下的話他說不出口了,因為他再次大口大口吐出鮮血,腦袋一歪,陷入了昏迷。
姜眠慌亂地感到一陣心悸,疼痛好像侵蝕進皮膚,在太陽穴里突突直跳。
楊緋還在步步緊逼:“告訴我,你怎么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