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姜眠不敢看那血染的衣裳，緊緊抱住黎未，把他的頭埋在自己懷里，不斷顫抖著說：“沒事啊，你不會死，也不會變成殘廢，更不會被拋棄，你從來都不是無用之人！你是我無比珍視的朋友，我們會永遠(yuǎn)相伴！”那條被緊握不放的紅纓，纏住了黎未的手指，姜眠想要替他解開，卻發(fā)現(xiàn)纏得那么緊，好像要勒斷什么。

    黎未還在喃喃自語：“不能…松手，這是…屬于…公主的……”震撼的感覺涌遍全身，姜眠驚覺這個人的勇氣，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

    “你怎么這么傻啊，竟以為我會不顧你的性命！”她低下頭去。

    楊緋站在一旁，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她恢復(fù)了以往優(yōu)雅從容的模樣，甚至有一些疏離。

    “好，那么今天，就是我們此生最后一次見面了！我會從朱雀巷搬走！祝你往后，平安喜樂。

    ”說完最后一句，終于又露出一個姜眠熟悉的、帶著勃勃生機(jī)的、鄰家姐姐的笑。

    她蹲下身，在地上放了一個紫色的小瓷瓶，便抬起腳離去，這是她最后的心軟，對這個她從小深愛的姑娘。

    姜眠給黎未喂下解藥，可他還是昏迷著，她四周張望了一圈，這里是后山深林，人煙罕至，范圍那么大，等別人找到這里來，恐怕天都要黑了，誰知道會不會有其它危險，唉！等不及了！她把黎未安置在樹下，不管人是否聽見，說了句：“我去叫人過來幫忙！”起身向林外跑去，心里又放不下黎未一個人，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月姊和謝中枝正提著獵物往這邊走，瞧見姜眠，哎呦一聲！月姊說：“奇了怪了！”謝中枝說：“邪了門了！”他們異口同聲道：“怎么這樣慌張？”突然，月姊眼睛一亮，指著姜眠手上的紅纓：“哎？你拿到了呀！我們追著那鹿追了好半天，才發(fā)現(xiàn)紅纓已經(jīng)被人拿走了，就抓了點別的。

    ”姜眠沒時間同他們解釋，急急忙忙道：“有人受了傷，快和我來救人！”“在哪里？”月姊和謝中枝一聽，趕緊丟下手里的獵物，擼起袖子就和姜眠跑進(jìn)小路，看到倒在血泊里的黎未，二人皆是一驚，隨后包扎的包扎，止血的止血，報信的報信，很快把黎未移到了空曠的營地上。

    隨行的醫(yī)師過來替他診治，眾人紛紛湊過來瞧，見黎未面貌氣度不凡，卻是一副快要?dú)饨^的模樣，醫(yī)師被人群圍著，也是滿頭大汗，姜眠、月姊、謝中枝三人護(hù)著黎未，不讓他被擠到，推推搡搡、雞飛狗跳。

    皇帝最后到來時，身后跟著那位白面公公，尖細(xì)的嗓門一喊“肅靜，都走開”，人們才紛紛讓道，退至不近不遠(yuǎn)處。

    皇帝奇怪的問：“怎么會受傷呢，林中明明沒有猛獸啊。

    ”姜眠絞著手指，不知道怎么回話，她不能說出真相，如果皇帝知道楊緋私自闖入圍獵場，也許會殺了她，但她給黎未留下了解藥，并沒有真的害死誰啊！思來想去，只能搖了搖頭，絞盡腦汁編造理由。

    “林中忽然射出一支箭，也許是……不小心射歪了吧。

    ”她心虛道。

    “不對！”白面公公突然叫道，他指了指黎未的傷口：“陛下您看，普通的傷口怎么會有烏紫色？這分明是涂了毒的！皇家圍獵場戒備森嚴(yán)，秋狩斷斷不可能出現(xiàn)毒藥！”姜眠聲音干澀：“公公觀察真仔細(xì)。

    ”皇帝摩挲著那枚碩大的玉扳指，頗為好奇：“那是怎么回事？”“陛下，其實真相已經(jīng)大白，是有人混入秋狩，想要對陛下不利！”“哦？那還不快快徹查！”姜眠看了眼皇帝，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上前一步，決定將一切攬下，做好了承受所有后果的準(zhǔn)備，卻被公公搶白：“不用查，一定是那幽玄里！”“其實……啊？啊、��？”白面公公繼續(xù)道：“今日秋狩開始前，幽玄里主人、殺手‘千程’試圖混進(jìn)圍獵場，幸好被公主及時發(fā)現(xiàn)，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沒想到他們竟然還留了后手，真是可恨！”皇帝大為惱火：“這幫家伙！在京城為非作歹興風(fēng)作浪，如今居然敢跑到朕眼皮底下！這么久還抓不到人，保不齊是朝廷出了內(nèi)鬼，先不要聲張！”姜眠撓了撓頭，心里默默道：千程啊千程，可不是我要你背鍋，誰讓你平時作惡多端太囂張，這會兒只能自求多福吧！嘴上連連稱是：“啊，父皇說的對，公公說的對，幽玄里在長安勢力龐大，可得早點抓到人才行！”皇帝臉色好看了許多，竟對她露出一個慈善和藹的笑：“今天是朕太沖動了，你雖然不是朕生養(yǎng)的女兒，但是朕待你如自己親生女兒一般，才會把你帶回皇宮收養(yǎng)，這次你拿到了紅纓，為皇室爭得榮譽(yù)，為朕立下功勞，朕要給你在八月十五辦一場慶功宴！”“陛下圣明！”公公捏著嗓子夸張地喊道。

    姜眠又臉紅了，好似做了什么虧心事一般，小聲的說：“謝主隆恩。

    ”皇帝和公公離開了，眾人各自散去，姜眠站在原地，望著昏迷不醒的黎未，緊握了一下那條紅纓，柔軟、飄逸，象征著榮譽(yù)、勝利，但這一切都無法讓她高興起來！真正撥動著她心弦的人此刻躺在這里，在一個生活多年始終無法融入的國度，他始終那么真誠，那么善良，那么脆弱，受傷時卻沒有一個人送他回家。

    這一刻，她真的意識到了，原來他的身份那么低微，他的故國那么遙遠(yuǎn)，他一無所有，卻愿意為自己奉獻(xiàn)一切。

    她輕輕將紅纓收起，珍藏地放在胸前衣襟，然后叫來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把黎未搬上車，說了句：“我要帶他回府”，路上有些顛簸，少年及腰的黑發(fā)早已在混亂中松散，姜眠手指在他發(fā)間摸索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條茶花發(fā)帶。

    “咦？”她撫摸著那條發(fā)帶，思索片刻，覺得頗為熟悉，突然恍然大悟，這是她初遇黎未時，見他長發(fā)松散，凌亂不堪，這才送給他，誰料每次見面，都見他戴著。

    于是大為震驚：“我還以為你身為宿衛(wèi)，即便是迷夏人，也不會過得太差，原來竟窮困至此！上次你說，木笛是你唯一的財物，卻賠給了別人，現(xiàn)在唯一的發(fā)帶也是我所贈……”替黎未綁好頭發(fā)，姜眠點了點他眉心：“今天要不是運(yùn)氣好，你差點把命賠上呀！”風(fēng)卷起他衣角，清朗的容顏安詳不變。

    到了將軍府，她直奔主題，把黎未因自己而受傷的事情告訴了嬤嬤，嬤嬤一向善解人意，沒有再追問什么，姜眠把黎未安置在榻上，摸了摸他的額頭，是有些燙，又從院子里提來兩桶水，擰好毛巾搭在黎未臉上。

    做完這一切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忽然聽得一陣響動，出門一看，一只小貓在門口喵喵叫了半天，嬤嬤在給它喂食。

    “你吃飽了就走罷，可不能放你進(jìn)來。

    ”嬤嬤說。

    這貍貓蹲在門前，胖的像個球，圓乎乎軟塌塌，乍一看就像個巨大毛團(tuán)，它對姜眠凝視了片刻，那雙眼睛極有靈性。

    此貓有故人之姿。

    姜眠納悶道：“這是誰家的貓，長得好像小貍��！”嬤嬤驚呼：“哦，就是小貍，它胖了一圈，我險些沒認(rèn)出來！”趕緊開門讓它進(jìn)來。

    小貓咪在院子里快樂地玩著球，嬤嬤也去休息了，姜眠一時間不知做點什么，好像忙碌之后，只剩一個空殼。

    她推門朝夜色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