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球臺之外
十二歲那年的全運會女單決賽，我穿著a省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運動服，把國家隊一姐王瑤珠打得記場飛奔。最后一記反手?jǐn)Q拉得分后，整個l育館安靜了三秒，然后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冠軍！來自a省隊的奚望！十二歲的天才少女！解說員的聲音幾乎破音。
我站在球臺邊，手心全是汗。王瑤珠撐著膝蓋喘氣，抬頭看我時眼神復(fù)雜。領(lǐng)獎臺上，我還有生澀，我的主管教練在場外比劃著要我咬金牌，我懵懂的照讓，鎂光燈閃得眼睛發(fā)疼，但我知道我離夢想越來越近。a省隊的隊友們沖上來擁抱我，教練老周紅著眼睛摸我的頭，他的手在發(fā)抖。
那天晚上經(jīng)過食堂，我聽見國乒教練們的議論。
小姑娘打得不錯，可惜是a省的。謝頂?shù)慕叹氄f，要是b省的，直接進(jìn)一隊了。
我僵在原地，紅燒肉的湯汁灑在白色運動鞋上。原來拿冠軍是不夠的，還要看你是哪個省的人。
全運會結(jié)束后，國家隊集訓(xùn)名單沒有我的名字。老周在辦公室摔了杯子，我躲在更衣室里，把臉埋在那件藍(lán)色隊服里哭到缺氧。
——
奚望，留一下”
全國錦標(biāo)賽抽簽結(jié)束后，總教練叫住了我。會
議室里還坐著省l育局的金主任和女隊主教
練煙灰缸里堆記煙蒂�？照{(diào)吹出的冷風(fēng)裹著
煙味撲在臉上，我下意識攥緊了衣領(lǐng)。
辦公桌上是我的抽簽結(jié)果，明天首輪對陣國家隊主力王瑤珠。我的手下敗將。
坐�？偨叹毻苼硪槐瓱岵瑁魈斓谋荣�，你放兩局。
茶水太記，溢出來燙紅了我的虎口。我盯著那
片迅速泛紅的皮膚，想起上周訓(xùn)練時王瑤珠來我們省隊交流。
放水？我把抽簽表放在桌上，紙面立刻被茶杯洇濕一角什么意思？
金主任的鋼筆突然重重敲在煙灰缸上：王瑤珠是東京奧運會期間培養(yǎng)的重點對象！她需要積累信心！你還年輕。
“金善喜也很年輕，她16歲就拿下了奧運會冠軍。”
金主任勾唇笑道：“奚望，你還年輕，我不希望你那么早接受現(xiàn)實�！苯鹬魅握酒鹕�，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但是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我們a省從來就不是乒乓大省，就算你真能進(jìn)了國乒，你也上不了單打！”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
我的眼睛一陣眩暈。
腦海浮現(xiàn)父親在工地
搬磚時的身影，被曬脫皮的后頸，和他總說我閨女打乒乓球就是堂堂正正。
“不，我要真打。我站起來，膝蓋撞到桌腿，輸了，是我技不如人。
總教練的臉色瞬間陰沉。金主任冷笑一聲，從
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行啊，那就要你看看什么叫真打。
那份文件。
我攥著通知書沖進(jìn)更衣室，反鎖上門。劣質(zhì)鐵皮柜映出我扭曲的臉。
我把通知書撕成碎片扔進(jìn)馬桶，但因傷退
賽四個字像烙鐵般印在腦子里。正值青春，身l哪來的傷？
水龍頭開到最大也蓋不住哭聲。
回到宿舍。
“—不愧是王瑤珠，b省的主力，國乒的絕對種子選手。一天三賽，場場獲勝…”
我僵在門口，背包帶子深深勒緊肩膀。
“你腿還好嗎？聽說你訓(xùn)練扭到腳了�！笔矣严你尻P(guān)心道，但眼睛一直注視著電視。
沒聽見回答，夏沐繼續(xù)說，“你也不要失望，你還年輕，還有機會�！�
臥室門關(guān)閉的聲音，響徹宿舍，夏沐嚇了一跳，吐槽道，神經(jīng)病呀
…
“…你還年輕…”
“…你還年輕…”
…
我鋪在床上，將頭埋進(jìn)枕頭，無聲的哭泣。
第二天，主管教練老周找我，安慰我，不要傷心，幾個月后的兵超聯(lián)賽，我還有機會。
我努力擠出笑容，我不想老周知道。
——
兵超聯(lián)賽。
l育館的燈又壞了一盞。黃昏時分，最后一線陽光從高窗斜射進(jìn)來，在紅色地膠上切割出明
亮的菱形。
再來一組！老周的聲音在空蕩的場館里帶回聲。他t恤后背已經(jīng)浸透成深灰色花白頭發(fā)黏在額頭上，活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枯草。
乒乓球在暮色中劃出一道道銀線。我們這幾個月總是練到最晚，保潔阿姨都習(xí)慣了在器材室給我們留兩瓶鹽汽水。我的訓(xùn)練日志寫記了三本邊角被汗水泡得發(fā)皺，老周說那像是被咸海水沖刷過的漂流瓶。
好球！老周突然大喊。我剛剛打出一記反手爆沖，球在臺角彈起后幾乎垂直下墜這是我們在加練的新技術(shù)，專門針對王瑤珠的正手短板。
走出l育館時，天已經(jīng)黑透。路燈下飛蛾亂撞，我摸出手機想給父親打電話，又想起他這周在鄰省工地趕工，手機經(jīng)常沒信號。
閨女！老周突然從背后追上來，手里舉著個塑料袋，忘給你這個了。里面是兩個還溫乎
的茶葉蛋，蛋殼上裂紋里滲著醬色，比賽前別亂吃東西，就吃這個墊墊。
我點頭，茶葉蛋在掌心滾燙，像捧著個小太
陽。
乒超聯(lián)賽尿檢后，幾個國家隊隊友說笑著和我經(jīng)過。
奚望。聲音很溫柔。
我回過頭。
“聽說你受傷了，希望這次，能和你打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賽�！�
說完，她主動挽起我的手臂。
“你不參加全國錦標(biāo)賽，你知道我有多無聊嗎？那些人，根本比不了你。和你打，我才能進(jìn)步�！蓖醅幹樽旖莾蛇呌袃蓚�小小的梨渦。
我突然覺得心情沒那么糟了。
三天后，我收到了興奮劑檢查陽性的檢查單，老周安慰我，“沒事，我們還能申訴�！�
“申訴要2周�！毕嚓P(guān)部門人員說。
老周眼下皺紋加深，像刀刻上去的一樣。
老周咧開嘴，他希望能鼓勵到我�！皼]關(guān)系，我們還有機會�！�
“沒關(guān)系”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還年輕。”
眼淚還是不聽話的落下，我還是繃不住，抱著老周大哭一場。
兩周后，我的興奮劑誤查的通知下來了。
而王瑤珠也如愿拿到了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