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次去不藏著掖著，順道拎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苗肖章，進了院子，正碰上張元娘在院子里晾菜干。
宿冼華擔(dān)心對方有危險，不讓三人靠太近：“冤有頭債有主，現(xiàn)已查明是這苗肖章及他朋友害的你兒性命，我們可以協(xié)助你抓他報官，以命抵命，但請饒了那些村民。
”張元娘繼續(xù)扒拉菜干：“我一個婦道人家，聽不懂你們在說什么。
”苗肖章窩在地上，身子疼地一抽一抽，抖著手指認(rèn)：“就是她賣的粽子，我們吃完就病了，她那日喬裝改扮過，別以為你換了衣裳我認(rèn)不出你。
”褚殃用劍抵住他：“什么粽子？”“端午前，我們看見這老婆子賣堿水粽，想嘗個新鮮，吃完身上一直潰爛發(fā)臭，你心忒毒了。
”張元娘攤平菜干的手微頓，沒說話。
徐風(fēng)亦一腳踹上苗肖章：“你害人家兒子，還好意思說別人歹毒。
”褚殃聽罷一個輕閃進了屋內(nèi)搜查，找出供桌上幾個粽子，拿出來問苗肖章：“是不是這個？”苗肖章點頭稱是。
褚殃把粽衣揭開，他觀察一番：“此為粘米，非糯米，味道也奇怪，不是草木灰。
”少挽接過，輕聞了聞：“灰香氣，確實不是草木灰，也不像香灰或黃符灰。
”她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迅速將粽子挪開，“是……是紙錢焚燒成的紙灰味兒。
”正常人誰會用這個做吃的，挺滲人。
“所以這又說明什么？幾位有什么證據(jù)嗎？”張元娘語氣里不見慌張，鋪好菜干后去堆弄柴火。
宿冼華邁過幾根木柴，離她更近一步：“昨夜我來過這里，看到張元猶如生前行動如常，你房后之墳為空墳，我猜張元尸身尚在你房內(nèi)側(cè)臥。
”張元娘低頭撿柴的身子一僵，微頓一瞬后，把幾根掉落的木枝攏到柴垛，張了張口，最終淡淡說了句：“你們別為難我。
”褚殃和徐風(fēng)亦趁機進屋，按照宿冼華所說位置，抬走木床，揭開地上扣板，底下赫然躺著一個棺木，棺里正是張元，面龐紅潤，絲毫不像死人，周遭無冰，手指探上去，并無鼻息。
少挽決定曉之以情：“可憐天下父母心，你想留住兒子在身邊，可曾想過他的處境，以南越之法制作清水尸，可使死人若生前，白日又將魂魄用障眼法遮匿，但這樣做需時刻借以他人身體潰爛，性命代價，即便保住軀殼，終生見不得陽光，何必呢。
”“你如何得知……”張元娘呼吸一窒，僵著身子轉(zhuǎn)向她的方向，似是很難相信。
少挽冷笑道：“我不僅知道這個秘術(shù)，還知道死人被做成清水尸后，等那些因此受病潰爛的人，起身撲向他：“怎么不是你死了，你這個惡人，害苦了我兒。
”大白天里，苗肖章被她看得心里瘆得慌，往褚殃身后一直躲，褚殃踹他一腳，把他踢出去，接受審判。
少挽繼續(xù)：“你何不問問兒子意愿。
”棺木里張元身體漸漸‘活’過來，他站起身來：“娘，我都聽到了。
”張元娘回過身，快步上前，從床上抓起一張薄被，舉起來為他遮住外面灑進的陽光：“兒啊，你怎么起來了，別被傷到了。
”宿冼華擲出一把避光傘，懸于室內(nèi)，遮去屋內(nèi)陽光。
張元和他娘哭得泣不成聲，不過張元此時是清水尸，哭出的非淚水，而是尸液。
張元悲慟道：“娘，我不想你為我繼續(xù)受苦，因我而折壽，我們這樣有傷天和，還是讓我徹底去了吧。
”張元娘淚水不停，抱緊兒子：“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啊。
”場面太悲情，在場的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時除了哭聲，再無其他聲。
二人哭完后，最終同意讓張元下葬，也交代了種種是由，一個不欲娘短壽，一個不欲兒受苦。
張元娘本名叫云翠，云翠剛被賣來時，手腳被綁縛，日日關(guān)在小黑屋子里，直到她懷孕才被放出，云翠是南越人，本想用蠱術(shù)害死買她的一家人，但自打懷了孩子，母性使然，又變得不忍心起來，而且懷了孩子之后，買她的人家對她特別好，日日伺候著，云翠想著既然有了孩子，一家人待她又好，就打算好好跟這家過日子，不想孩子小小年紀(jì)沒了父親。
沒想到自從產(chǎn)下孩子，公公婆婆立刻變臉，日日折磨她，月子里沾冷水，做飯下地，一刻不讓歇著。
她實在受不住，用巫蠱術(shù)誘使公婆舊疾復(fù)發(fā)，令兩人提前早死，丈夫更過分，每日只知好吃懶做，打她罵她，她想想也是，一個男人，媳婦娶不到，只能靠買，又能有什么本事。
張元五歲時，云翠丈夫又一次賭錢賭輸，他逼迫云翠和債主睡覺賠償，云翠不愿意，他搶走張元：“咱兒子生得白凈，你不愿意，我把兒子賣給他，尋個有錢人家，反正你年輕還能生。
”云翠跪下來求他，連連磕頭，又討好地買了酒，待他喝醉，狠心催動提前放入酒內(nèi)的蠱蟲令他口渴難耐，栽倒糞坑，一命歸西。
自那后，娘倆雖日子過得貧苦，但也平和美好，生活里不會再有打罵。
張元自小就很懂事，常常去撿柴補貼家用，在家里幫著生火做飯，學(xué)習(xí)也用功，聰明伶俐，是附近幾個鄉(xiāng)鎮(zhèn)功課最好的，每次看到云翠織衣服，就很乖地說道：“娘，我以后要做大官，讓你享福。
”云翠笑彎了眉眼，對她而言，當(dāng)下就很幸福。
張元十二歲時，才名遠(yuǎn)播，被苗員外相中選去給兒子做伴讀，苗肖章自小囂張跋扈，不把下人當(dāng)人看，仗著有錢，生活奢靡，卻不舍得讓伴讀吃好點兒，偶爾心情好賞兩頓，心情不好就給點兒剩飯。
對張元來說，那些剩飯比平常人家飯食有油水，他舍不得吃，將完整的肉蛋攢著拿回家給他娘：“娘，你吃這個，苗員外賞的，特別香。
”云翠感動問他：“元兒，你吃了沒。
”張元拍拍肚子：“娘，員外家東西多得吃不完，我吃了好幾大碗呢。
”云翠把他摟入懷里：“我的元兒真好，元兒真好，兒啊，你怎么變瘦了？”“娘，我在長身體，只長個子了。
”后來云翠放心不下他，親自去員外府里看他，下人嫌棄地領(lǐng)她去見。
她到了后看見兒子正趴在地上撿苗少爺?shù)氖ｏ垼?dāng)即掉下淚，跑過去把孩子抱到懷里：“兒啊，咱不做伴讀了，不做伴讀了。
”云翠說到做到，沒讓兒子再去伴讀，努力掙銀錢供張元讀書。
張元也爭氣，十六歲考上秀才，十九歲打算考舉人，一時美名揚，這事兒傳到苗家，和苗肖章玩得好的幾位公子哥兒紛紛調(diào)侃他：“張元，是不是小時候天天撿你剩飯吃那個，吃剩飯都能考上秀才，往后說不定要當(dāng)官，管我們呢，哈哈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苗肖章自那后便恨上了，乞丐不會去嫉妒皇帝，但會嫉妒旁邊比他討錢多的乞丐。
苗肖章和張元身世差別那么大，卻嫉妒他，大概是見不得從前遠(yuǎn)不如自己的卻想飛上枝頭壓他一頭。
于是他伙同幾個狐朋狗友把張元給堵了，本想著教訓(xùn)教訓(xùn)，讓他像小時候撿他剩飯一樣磕頭求饒，可張元又讀過幾年書，背挺得更直了，還說什么：“我娘送我讀書，是為了讓我堂堂正正做人，不是卑躬屈膝，諂媚富貴。
”苗肖章更氣了，不諂媚富貴，好，他倒要看看銀兩能不能買到這秀才的脊骨，遂不讓旁邊看熱鬧的村民上前幫忙，還出價讓素日里與張元一向交好的村民加入施暴。
世上哪個人不愛錢，他不過加了幾錠銀子，那些村民就愿意打那秀才，只是秀才實在不經(jīng)打，沒多久便沒了氣息，他和朋友們后怕，出錢封住村民的口，對外一致說是溺水，最后將張元的尸體拖至水邊，沉到水里，紅衣女水鬼不忍心這人尸首無存，遂將人拖到案石邊，不讓水流沖走。
等云翠找來時，只有一具冰冷青紫的尸首，她受不住，暈了過去，村民們愧疚，把她送回家，她本不愿再用巫蠱術(shù)，但為了兒子又重新施用，查明真相后，發(fā)誓要讓苗肖章那一群人血債血償，并把兒子做成清水尸留在身邊。
幾個人聽完，心里俱不是滋味兒，徐風(fēng)亦沒忍住又踹了苗肖章幾腳，問向張元：“他讓人踹了你幾腳，我替你踹回來。
”少挽也聽得牙癢癢，加入開踹，褚殃旋即滑出玄金劍身，將劍鞘轉(zhuǎn)遞給她：“用這個吧，別臟了你的鞋。
”少挽順手接過，朝苗肖章屁股狠打幾下，苗肖章痛苦哀嚎不止。
徐風(fēng)亦問：“打他屁股干啥，別讓他又爽了。
”少挽：？少挽：“我是又想揍他又不想傷及命門。
”徐風(fēng)亦：“這種人死了不可惜。
”苗肖章嚎叫著：“��！……手下留情�。 彼拶A看他倆打得差不多了，才去阻攔：“留他一命，交予官府，凡俗界有凡俗界的規(guī)矩。
”看到痛苦不堪的苗肖章，張元向他們道謝：“謝謝幾位，我走之后，還望能托人照拂一下我娘，她以后膝下無人，生活辛苦。
”宿冼華答應(yīng)道：“這個你放心。
”張元低頭又看向眼睛哭紅的云翠：“娘，你供我讀書，書里教我要做個好人，以前你也教導(dǎo)我如果當(dāng)上官，就做個體恤百姓的好官，我不想再坑害別人性命，也不想繼續(xù)連累你，咱們幫忙救救那些村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