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盛知意趴在溪邊石頭上,不住吐出口中溪水。
季扶光鳳眼微垂,目光輕輕墜到她的眼角,墨瞳之中隱含幾分深幽,轉(zhuǎn)而卻笑起來,一如既往的清正模樣,“怎么下山一遭,連水中魔氣都察覺不出了?”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盛知意苦著臉看向淺潭,眉頭緊鎖。
乍一看,潭水清澈見底,仔細端詳卻發(fā)現(xiàn),水波之中飄蕩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只是這黑氣太過細微,很容易被人忽略。
面上不動聲色,她心中卻掀起狂瀾。
靈氣為何變成了魔氣?!這書中劇情竟有如此偏移,到底是什么發(fā)生了改變?正在震驚之時,卻聽見季扶光的聲音響起:“小師妹,我看這里妖獸不多,你且在這里等等。
”盛知意詫異地抬起頭,“什么意思?”季扶光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只金鑲翠挑蝴蝶簪,發(fā)簪上的蝴蝶用各色玉石拼攢而成,蝶翼隨風(fēng)搖擺,栩栩如生。
將發(fā)簪插在盛知意頭上,季扶光聲音清亮柔和,“這支發(fā)簪是我偶然所得,有隱匿氣息之效,你戴上,應(yīng)能保你安全無虞。
”聽出言下之意,盛知意抓住季扶光衣袖:“你要去哪里?”季扶光任由她動作,將長劍從劍鞘中拔出,劍光映在他的側(cè)臉,有些冷肅,“那條金線蟒已經(jīng)化形,碧影谷距離凡人城鎮(zhèn)不遠,我始終放心不下。
”他鳳眼含笑,將盛知意的手從衣袖上拉開,動作輕柔卻堅決。
盛知意目送他御劍而行的背影,沒有她拖累,他的速度更快上幾分。
無論劇情如何變化,季扶光還是那個季扶光,正直溫潤,心懷大義。
夕陽已墜,月華初現(xiàn),盛知意伸出手掌,掬水映月。
素白掌心中,水中黑氣絲絲縈繞,靈氣已變成魔氣,秘境之中會不會也有變化?月光映照下,潭水如同一道粼粼白練,偶爾夜風(fēng)乍起,白練輕拂,閃著銀亮光芒。
盛知意挽起褲腳踩進水中,清涼潭水不過腳踝深淺,藏不住什么。
她彎腰在潭底摸索,很快就找到了幾塊略大一些的鵝卵石,將這些鵝卵石按照陰陽八卦的方位擺好,只等月光直射。
“嘩啦”一聲,在清寂夜幕中異常刺耳。
盛知意一驚,下意識后退兩步,旋身蹲在溪石之后,蝶簪從發(fā)髻滑落,卡在發(fā)絲邊緣,搖搖欲墜。
遠處林間白鷺翻飛而起,像吹散了一陣雪片,盤旋幾圈,又聚集成群,緩緩落下。
盛知意剛松了一口氣,一股冰冷的寒意卻陡然順著脊柱升騰,如芒刺背。
她似乎感受到一道視線從黑暗中投來,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連蹙眉抿唇的細微動作,都被一一納入眼底。
她猛地抬頭,注視著幽暗密林。
林間黑得靜謐,到處都是影影綽綽的暗影,每個角落都隱藏著不可名狀的危險,好似正待她自投羅網(wǎng)。
夜風(fēng)吹拂,清冷梨花香味若有似無。
盛知意貝齒咬住下唇,試探著開口:“季扶光?”她不敢大聲,卻拖長尾音,想要把喊聲送得更遠。
然而黑暗幽深,無人應(yīng)答。
那種被注視的異樣感覺不知何時消弭殆盡,是錯覺嗎?還是說,真的有人在暗中窺伺?盛知意驚疑不定,耳際卻傳來汩汩水聲。
她低頭一看,潭水無風(fēng)自動,從鵝卵石的位置開始蕩出波紋,波紋越來越大,逐漸形成漩渦,漩渦越來越深,如同小型龍卷風(fēng)。
但奇異的是,旁邊的潭水靜若白玉,甚至有游魚在水中游動,搖頭擺尾,絲毫不受影響。
糟糕,秘境即將開啟!再顧不得其它,盛知意高喊:“季扶光!”少女清脆的聲音將黑暗中若有若無的陰霾一掃而空,只剩下焦急與期盼。
季扶光仍舊不見蹤影,盛知意深吸一口氣,點檢儲物袋中的物品,握緊長劍,準備踏入漩渦中。
“小師妹!”身后突然傳出一聲清喝,季扶光從林中匆忙趕來,略帶歉意:“方才被妖獸拖住……”乍見他出現(xiàn),盛知意又驚又喜,顧不得聽他解釋,拉住季扶光的胳膊,“秘境開啟的時間不過一息,不要誤了時辰!”踏入漩渦,罡風(fēng)撲面,巨大的壓力迫使兩人雙目緊閉。
待到四周平靜下來,盛知意睜開雙眼,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兩人浮在半空緩緩下落,天穹四合,覆蓋著地面。
天色漆黑如墨,又仿佛綢緞,墨色之中流光隱現(xiàn)。
夜空密布繁星,瑰麗星河流轉(zhuǎn)不停,璀璨耀眼。
兩人落在地上,明明是夜晚,卻不知哪里來的光線照亮四周,如同白晝。
親眼目睹筆下的世界,盛知意又是激動又是欣喜,她四下打量,很快就拉著季扶光往一個方向走。
“小師妹,”季扶光被她拉著,落后半個身位,聲音帶著笑意,“看起來,你對這里頗為熟稔。
”音色清朗,如同清凌溪水潺潺流過,卻聽得盛知意打了個激靈。
她一怔,松開手,放慢腳步,搪塞道:“是嗎,只是直覺罷了,感覺這個方向比較安全。
”不等季扶光開口,她仰起頭,杏眸閃爍,“若你有什么想法,我聽你的就是。
”“那倒不必。
”季扶光長腿一邁,并肩走在盛知意身旁,含笑低頭,眼神凝在盛知意發(fā)簪,一掃而過,“碧影谷中,小師妹慧心巧思,實在令人刮目相看,我可是你很期待接下來的表現(xiàn)。
”寫的時候也沒覺得你好奇心這么強,怎么現(xiàn)在話這么多?盛知意心中暗罵,臉上卻笑,略微歪頭,露出幾分頑皮模樣,“哪里的話,我只是在雜書上見過些奇聞軼事,僥幸一用而已。
季扶光,你平時不都說我懶散成性,怎么今日倒夸起我了。
”她不欲繼續(xù)談?wù)撨@個話題,眼見不遠處山坡上一間茅草屋,立即抬起胳膊指過去,正待說什么,轉(zhuǎn)頭看去,卻見季扶光順著她的動作望向茅草屋,眉峰如刃,微微蹙起。
瞧不出是高興或是不高興。
“小師妹,為何自碧影谷一見,”他忽而垂目,手指捏住盛知意發(fā)間蝶簪,往里送了送,將其卡在發(fā)絲中,紋風(fēng)不動。
他勾起唇角,薄唇泛起笑意,“只喚我姓名,再不喊我?guī)熜至耍俊笔⒅庑念^大震,眼底浮現(xiàn)一絲驚慌,又迅速被笑意淹沒,如同薄雪遇春,瞧不出一點端倪,“總覺得這樣把你叫生分了,若是師兄介意,日后還是照著老樣子來。
”季扶光表情不置可否,他松開手,一縷發(fā)絲從指尖落下,飄飄蕩蕩,垂在盛知意臉側(cè),“小師妹真是不落窠臼。
”盛知意手指無意識捏住袖口,心里滿是后怕,季扶光的觀察力太敏銳了,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那句話,似乎隱帶寒意。
那廢棄的茅草屋矗立在小山坡頂上,厚重茅草從屋檐垂落下來,房屋旁還有一道小溪,蜿蜒曲折。
兩人在門口站定,季扶光表情淡淡,忽然開口:“這里我認識。
”盛知意抬眸望去,他臉上不顯端倪,眼底卻浮起若有似無的懷念之意。
“是我幼年時的居所,也是我養(yǎng)父母的家。
”他徑自推開門,門板發(fā)出細微“吱呀”聲,屋內(nèi)的一切盡收眼底。
房間陳設(shè)簡單,正中間擺著一張桌子,窗邊有一張床,幾個柜子,角落放著一臺織布機,顯然家中清貧。
季扶光走進房間,一樣樣?xùn)|西撫摸過去,茅草陰影遮蔽了半張臉,清影幽幽,他的神色看不分明。
“這是養(yǎng)父母的床榻,他們做工辛苦,總是頂著晨霜出門,披星戴月才回來。
”“我養(yǎng)母將這柜子看得極重,柜門上的鎖匙日日貼身放著,就連養(yǎng)父也沒有親手碰過,只一次——”他輕輕笑起來,“我拿到過鎖匙。
”走到桌邊,季扶光訝異,“沒想到還能見到這個。
”他托起一只小小的木碗。
那木碗黝黑粗糙,被他纖長如玉的手指托起,更顯得拙劣骯臟。
他卻笑,像是見到什么珍奇的玩意兒。
“養(yǎng)父親手給我做的,還以為早就損毀了。
那時候覺得這只碗好大,現(xiàn)在看來,卻有些小了。
”他環(huán)顧房內(nèi),唇角揚起,聲音輕柔,似乎懷著無限懷緬。
“昔年舊居竟出現(xiàn)在這秘境之中,此時說起來,倒比碧影谷密林更詭譎三分。
”季扶光緩緩轉(zhuǎn)過身,似笑非笑,鳳眼注視著盛知意,“小師妹,你可有什么頭緒?”聞言,盛知意立刻進入角色,仰頭笑望,杏眸如星,如同全天下每一個崇敬師兄的單純小師妹,“說來確實奇怪,但師兄立身行道,克己復(fù)禮,縱使有什么魑魅魍魎,想來也動搖不了師兄的道心。
”“如此,那就借小師妹吉言了。
”季扶光的聲音幽幽,指節(jié)叩了一下龜裂的木門,震落簌簌漆屑。
離開茅屋,盛知意跟在季扶光身后,兩人沿著小溪繼續(xù)向前。
盛知意攢緊眉頭,心中異樣更深。
茅屋舊居是她寫文時留下的一個小彩蛋,方才季扶光口中連聲懷念,但觀其神色,似乎并不驚喜,甚至在舉起木碗時,她看見他另一只手握住劍柄,骨節(jié)攥緊,指尖都發(fā)白。
低頭看了一眼溪水,盛知意忽然道:“師兄!”季扶光轉(zhuǎn)過身,微微挑眉,露出詢問表情。
“我的發(fā)簪不見了,”盛知意伸手撫摸發(fā)髻,表情焦急,“就是你剛送我的那支!”“那支發(fā)簪品階不高,堪堪能抵擋一擊,既然丟了,下次我再送你一支更好的便是。
”季扶光看著她,神色淡然。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支發(fā)簪,”盛知意不滿意地嘟噥,低頭檢查自己的儲物袋,“明明剛才還有的。
”季扶光眼神微垂,狹長雙目之中有一點關(guān)切,又有一點鏡花水月的玩味,叫人看不真切,“所以,是不是落在方才的茅屋了?”“想來就是如此!”盛知意用力點頭,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我去去就來,師兄在此等我!”季扶光看著她跑動的背影,體態(tài)纖瘦,發(fā)髻在頭上一搖一晃,珠翠叮當(dāng),宛如天真無暇的爛漫少女。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明明與以往弧度差別不大,但卻多了幾分寒意。
打開門,盛知意掃視一圈,屋內(nèi)與她剛看到的一模一樣。
她一點點探查過去,床榻,矮柜,木桌,全部家具并無異樣。
她不死心,看到桌上的木碗,探手去取。
整個人卻愣在原地。
隨著她的手指觸碰,整個木碗如同豆腐一般裂開,化為一攤木屑。
這是……季扶光剛才做的?盛知意下意識退后一步,卻嗅到一絲梨花香味,她猛地回頭。
赫然發(fā)現(xiàn)季扶光站在門口,一雙冷峻眼眸不知看了她多久。
盛知意心中一突,尚未來得及說話。
季扶光的聲音響起來,“小師妹,你的發(fā)簪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