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算在心
不知是何人加以挑唆,令毫無羈絆二人生起怨念與恨意。
水斷栩冥思苦想,二人之間,若論羈絆,怕只有幾冬。
自己新發(fā)于硎,人地兩生,卻指名道姓遣幾冬來青塘苑,奪了他原本的好差事,難免令人想入非非其中緣由,她雖不知,期兒是否得知自己威脅幾冬一事,但二人既有首尾,合該沆瀣一氣。
可幾冬幾日未有便身首異處,自己縱使算無遺策,亦是無法料及。
若真是如此緣由……水斷栩忽覺受覆盆之冤,此乃名副其實的無妄之災,阿也阿也!幾近殫精竭慮之際,水斷栩終是走出廊下,前有皂角水,后有潑臟水,孰能無所行動?“四娘子、水娘子,夫人言明不必來探望,怕病氣過給您們,特讓老奴通傳一聲,怕您們久候。
”她方邁出步子,守門婆子與其同時亦來回稟,她蓮步俄停,待聞完婆子話語后,復款步而行,不料祝在翩稚嫩童聲在身后響起。
“姐姐走得如此決絕,怪道是青塘苑有何新奇玩意不成?若果真有,翩兒待下回再去,阿兄亦感風寒,翩兒要去探望一二。
”阿兄?水斷栩神思凝滯,繼而暗道自己如今蠢笨,闔府上下,祝在翩能喚阿兄之人,便只有祝見粼一人,還能有何人?方才她言風寒?祝見粼竟病了?她眼前忽地浮現(xiàn)昨夜一幕,祝見粼幽懷獨抱之神情,只予她一個落寞身影與陳情之言。
如今雖已至蠶月,但夜間仍舊是涼風陣陣,一不留神,風便會趁虛而入。
他昨夜為了稍縱即逝的煙火,想來曲盡其妙,幸而她瞧見了那抹絢爛,遘此她忽視了祝見粼一片丹忱。
可兄長一詞,她不愿亦不敢再去觸碰,水斷栩踟躕不前,無端憶起了往事。
“栩兒,你聽娘一言,棄了這些發(fā)簪釵子,這皂靴皂衣,豈不是更好?”水家此時被一片長戚籠罩,縱使是一只鳥雀飛進家中,亦要愴然淚下離去。
還未及笈的水斷栩正抱著阿兄的靈牌哭嚎著,她聞娘所言,再見遞與的皂衣,顫顫巍巍接過時,不知六年命運已注定。
長祚四十年,因水父升遷,一家人從堇字跋涉至綻翩,這一往,便有月余。
雙喜臨門,水兄成為堇字唯一可赴布政使司任職之人,亦隨父去綻翩。
可天不遂人愿,途中水兄經(jīng)險途,失足墜崖,不知所蹤,死未得見其尸身,爹娘聞訊,悲慟不已。
除悲,便是懼與難舍,一來是懼自己計謀會露出馬腳,畢竟替兄入仕一事,一旦發(fā)現(xiàn),便是欺君之罪論處。
二來是難舍,若放棄布政使司此等美差,縱使只是參議,他們亦是不舍其所攜的“富貴”。
水斷栩初次獲悉他們計策時,她如世間旁人看法所見略同,皆以為此舉過于荒謬與險,一步踏錯,便是滿門抄斬。
她反抗過既定命運,可見到娘聲淚俱下苦苦哀求,見爹因喪子之痛一夜間蒼老不已,水斷栩知曉,自己無路可走,哪怕是死路,皆未有踏入之權。
心軟之人,便是福薄遭愈多苦難之人。
每每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她腦海中總充斥著許許多多嘈雜之音,徐徐睜眼,自己站于懸崖之上,風颯颯掀起她的衣袂,而阿兄便立于她眼前。
繼而在她毫無防備之時,將她推下山崖,呼號聲每每將她喚醒,這才驚覺,一切皆是一場夢,墜下懸崖為虛,阿兄亦為虛。
“娘子,娘子?”一聲聲諳響在耳畔響起,心翳漸消,玉盤關切的面容映入眼簾。
“娘子,此回玉盤辦事不力,竟無故耽擱了時辰,奴婢不知曉怎能起得如此遲……”今日水斷栩見玉盤還酣睡著,遂挑了個二等女使跟隨自己左右,眼下聽她這番說辭,果真存蹊蹺之處。
據(jù)玉盤細細回憶著,她自己亦發(fā)覺不對勁來。
“奴婢覺著……比以往都睡得踏實,睡得沉,怪道是有人在耳房燃了安神香?莫不是因夫人近來身子不適,讓奴婢懶怠累及娘子?可……如此不痛不癢的把戲,何人會閑至如此?”說罷,二人不約而同望向彼此,透過雙眸,獲悉了解答。
回青塘苑路途中,水斷栩到底是開口吩咐玉盤道。
“表兄著了風寒,玉盤你去遣日藕時蓮去藥局,開幾副藥,務必囑咐她們要盡快辦事。
”“是,奴婢即刻去囑咐一二。
”行至院中,眾人皆各司其職,獨一矚目便是,日藕與時蓮二人正坐于石凳,一副游手好閑之態(tài)。
“娘子,她們竟偷閑躲靜,我即刻去訓斥她們一二。
”玉盤慍怒著,疾步走向二人,而水斷栩則是在身后不疾不徐邁著步。
見玉盤已走至她們二人眼前,自己遂隱隱于一旁竹林中。
“你們二人!青天白日的,未免過于慵懶!旁人皆在干活,為何你們不做?”她正好可見玉盤叉手而立,而日藕瞧見她身后無人時,徐徐起身道。
“玉盤姐姐,你這倒是冤枉我們了,不過是休憩片刻罷了,總好比,有人一直……養(yǎng)疴避事好。
”“是啊是啊,我們吶,方才做活盡心盡力,不少女使為證,你說,是不是?”時蓮緊隨其后辯解著,聲音忽大起來,叫住一持著棕刷的粗使女使,見人人微言輕,便欲以此暗中脅迫。
可那粗使女使亦瞧見了水斷栩,不免進退維谷,眼神飄忽,一會落在時蓮身上,一會落在水斷栩身上。
“問你話呢!你往竹林瞧是何用意?竹林處還能有人不成?”時蓮到底是沉不住氣,自覺不應被一個粗使女使怠慢,遂趨蹌而行,直奔竹林。
“我倒要瞧瞧,何人在此……娘子?”時蓮看清何人后,氣焰頓消,毫無方才跋扈之態(tài),雙手交疊著,不斷瞥向日藕的方位暗示著。
可惜,她未明了,仍舊大言不慚道。
“竹林究竟有何人至你如此?時蓮,你還是過于膽小如鼷,莫論何人,縱使是娘子我亦然……娘子?”時蓮見狀,認命般闔上雙眸,含唇而立。
日藕匆匆趕至,與時蓮神色有所不同,她當即卑躬屈膝道。
“娘子,您瞧暑氣襲人,不如奴婢去斟茶,如何?娘子瞧著面色不佳,定是暑氣所致。
”“是啊是啊,娘子……”水斷栩見二人奴顏婢膝之模樣,只覺可笑,心中想法逐漸被應證著,不過,還不夠。
“不必,有差事需遣得你們,表兄著了風寒,你們?nèi)ニ幘�,抓幾副藥來�?br />
”說罷,二人先是一怔,方才分明犯大不敬之事,合該懲處一番,可……竟還遣她們二人差事?可隨之竊喜著,齊聲應下,便趨步離去了。
“娘子,方才她們二人都如此……為何不懲處?”玉盤來至她身側(cè),仍舊忿然著。
“今日不算炎熱,備好帷帽,隨我去市肆。
”“娘子!”見水斷栩并未理會,玉盤只能頓足泄憤,回身一轉(zhuǎn),仍是備好帷帽跟隨著。
水斷栩換了身素凈些的藕色衣裳,帶上帷帽,往市肆而去。
她并非言明去何處,總歸在途中,隔著帷帽瞧見不遠處前面鋪子牙婆,她倏然開口問詢道。
“前些日子那囤積居奇的牙婆,如今可還在獄中?”“奴婢回府便遣雜役去打聽一二,不過……娘子怎好端端想起此人?”見玉盤問起,水斷栩念著,總歸是要遣她去行事,見周遭并無途人,便言說一二她的計謀。
“娘子!此事……”玉盤連忙環(huán)視周遭,稍稍放下心后,輕聲又攜焦灼道,“娘子,此事兇險,若是被發(fā)現(xiàn)……”“無妨,事成后,她自會在京城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撫好玉盤后,二人復行,風簌簌,吹起面紗,亦是因此,令她瞧見了正準歸家的春月。
“水娘子?”二人皆瞧見了彼此,見春月手中持著布料,她便順口問起,春月聞言應答道。
“我家相公近日衣裳破了,除了皂衣……亦無旁的衣裳,遂念著,再制一件來。
”“說來不怕娘子笑,但確為怪異,我家相公縱使衣裳穿舊,亦是不會丟棄,可此回我皆未瞧見是破成如何,本念著打個補丁,他卻扔了不肯告知我半句。
”聞言,水斷栩只當是敘寒溫,便與春月話起桑麻,待言說一會后,春月倏然問詢道。
“水娘子今日是有何事?一話桑麻我便喋喋不休,煩水娘子聽這些了”“無礙無礙,我今日實為家中人著了風寒,我為其去藥局抓幾副藥去,既春娘子亦要歸家,便就此別過。
”待目送春月離去后,水斷栩隱隱間總覺不對勁,可自己言不出是何處不對勁。
“娘子,您看!是日藕與時蓮!”水斷栩思緒被攪亂,循眸光看去,果真是這二人,正慢悠悠地挪著步子,手中各拿了些吃食。
“玉盤,你先去藥局,我去瞧瞧。
”“是。
”玉盤離去后,她悄然靠近二人,不遠不近,恰能聽到二人所言。
“日藕,你說我們這樣有意耽擱,娘子不會怪罪下來吧?”“你啊,不會細細想想?那玉盤今日面色不佳,定是在娘子那被訓斥,我們那安神香還是有用的,早就瞧那玉盤不快了,仗著雙手受傷,便避事。
”“再者,今日我們在竹林旁如此皆無事,娘子自己寄人籬下,怎好為難我們呢?”“不過事關世子,旁的事還好耽擱,此事若是怪罪下來,娘子要是全怪罪于我們,萬一……萬一淪為粗使女使可如何是好?”水斷栩聽罷,見二人上一瞬憂心,下一瞬仍是如此,遂悄然離去,恰好玉盤抓藥而歸,二人啟程回府。
“什么?她們二人竟猖狂至此?娘子要如何對付這二人?定要嚴懲!”玉盤獲悉二人所言,不由火冒三丈,險些攥著藥囊。
“可曾聽過,鄭伯克段于鄢?【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