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色帕薩特安靜地趴在嶄新的水泥院坪上，光滑的車漆倒映著二樓窗戶透出的暖黃燈光。</p>
屋里飄出飯菜的香氣，混雜著新家具淡淡的皮革和木材味道。</p>
劉開強剛把最后一件快遞——給母親買的智能足浴盆搬進屋，門口就傳來剎車聲，夾雜著小女孩清脆的叫喊。</p>
“舅舅！舅舅！”</p>
劉開強一回頭，一個扎著羊角辮、約莫五六歲的小丫頭像顆小炮彈似的沖了進來。</p>
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p>
這是大妹妹劉開萍的女兒，妞妞。緊接著，大妹妹劉開萍和妹夫李建軍也走了進來。</p>
劉開萍手里拎著條用草繩穿著的、還在撲騰的大鯉魚。</p>
“哥，知道你搬新家，給你帶條魚，祝你年年有余�！�</p>
她臉上帶著笑，眼神卻飛快地在煥然一新的屋子里掃了一圈。</p>
從光潔的瓷磚地、寬大的沙發(fā)、锃亮的電視，最后落在那臺嶄新的對開門大冰箱上，眼底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和復雜。</p>
李建軍跟在后面，手里提著兩瓶本地酒，笑得有些局促，喊了聲“大哥”。</p>
“大妹，建軍，來了�！�</p>
劉開強彎腰抱起妞妞，掂了掂，“妞妞又重了！快進屋，外面冷�！�</p>
“哥，你這……真是鳥槍換炮了！”</p>
劉開萍終于忍不住，把魚塞給旁邊的李建軍，走到客廳中央。</p>
伸手摸了摸那臺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又按了按沙發(fā)。</p>
這比她家里還好。</p>
“嘖嘖，這得花多少錢��？</p>
媽說你把債都還清了？還買了車？”</p>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巨大的好奇和一種近乎探究的興奮。</p>
“嗯，運氣好，中了點錢�！�</p>
劉開強放下妞妞，語氣平淡，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p>
“中了點？媽說好幾百萬呢！”</p>
劉開萍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些，眼睛更亮了。</p>
“我的天爺！</p>
哥，你這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p>
這下可好了，咱媽總算熬出頭了！”</p>
雖然劉開強的錢是他的錢，但是作為妹妹，多少還是可以沾點光的。</p>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是人之常情。</p>
哪怕是親妹妹，心里也有小算計。</p>
正說著，院門外又傳來一陣自行車鈴鐺聲。</p>
小妹妹劉開慧背著書包，像只輕盈的燕子一樣跑了進來。</p>
她剛上小學五年級，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紀。</p>
看到煥然一新的家和客廳里的大姐一家，先是一愣，隨即歡呼一聲。</p>
“哇！大姐！姐夫！妞妞！</p>
哥，咱家真變樣了！這沙發(fā)好軟！”</p>
她書包都來不及放，就撲到那張寬大的按摩椅上，好奇地按著上面的按鈕。</p>
母親系著新買的碎花圍裙，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盤紅燒雞塊從廚房出來，臉上帶著久違的、真正舒展開的笑容：“都回來啦！快洗手，準備吃飯！</p>
開慧，別亂按那椅子，貴著呢！”</p>
嶄新的圓形大理石餐桌上很快擺滿了菜肴。</p>
母親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紅燒雞塊油亮誘人，清蒸鯉魚鮮香撲鼻，還有一大盤油燜大蝦（這是劉開強下午特意去買的）、幾個清爽的時蔬小炒。</p>
明亮的燈光下，新買的骨瓷碗碟泛著溫潤的光澤。</p>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氣氛熱烈而溫馨，這是多年未曾有過的團聚。</p>
“來，大家一起走一個�！�</p>
劉開強任由妹夫給自己倒?jié)M了白酒。</p>
也不貴，一百多塊錢一瓶，最起碼普通老百姓家里不來親戚是不會喝的。</p>
妹夫是非常能喝的，說是在他們村可以排上前三。</p>
平時的話在家里也好，或者和朋友聚會，同事小酌都是喝那種10多塊錢一斤的酒。</p>
這種100多塊的平時真的很少喝。</p>
“哥，我敬你。”</p>
“一起，一起�！�</p>
劉開強對這個妹夫沒啥興趣，但是誰讓自己妹妹嫁給了他呢？</p>
桌上，妞妞啃著雞腿，吃得滿嘴流油。</p>
李建軍陪著劉開強喝了幾杯，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感慨著大舅哥有出息了，以后日子就好過了。</p>
劉開萍則不停的說話，言語間充滿了對哥哥“暴富”的驚嘆和與有榮焉的喜悅。</p>
劉開慧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的趣事，對新家的一切都充滿好奇。</p>
母親看著眼前這一幕，聽著兒女們的說笑聲，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p>
她慢慢地吃著飯，目光不時慈愛地掃過幾個孩子。</p>
最后，那目光長久地落在了大兒子劉開強的臉上。</p>
這里，大妹妹結婚有孩子，小妹妹才剛小學五年級也不急。</p>
因此到了歲數(shù)的只有劉開強還沒有結婚。</p>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p>
母親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帶上了一種鄭重的神色。</p>
飯桌上的說笑聲也下意識地低了下去，大家都看向母親。</p>
“開強啊，”母親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債也還清了，房子也收拾好了，車也有了。</p>
這日子，總算是翻過篇了。媽這心里頭，就剩下最后一樁大事放不下了�！�</p>
劉開強心里咯噔一下，隱約猜到了母親要說什么。</p>
果然，母親的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也老大不小了，過了年就二十八了！</p>
擱在村里，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p>
以前……以前是咱家窮，背著一身債，沒人瞧得上，也沒人敢給咱介紹。</p>
媽知道，委屈你了�！�</p>
母親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愧疚和不易察覺的心疼。</p>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堅定和熱切：“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p>
咱家有錢了！卡里七百多萬呢！</p>
在咱這十里八鄉(xiāng)，有多少敢說家里有個700多萬現(xiàn)金的？”</p>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意味。</p>
不過也確實，大部分的農村人家里能拿出七八萬的有不少。</p>
可是七八十萬的就很少了，更不用說能拿出700多萬的，每個村里都能數(shù)的過來。</p>
“開強，你這終身大事，必須得抓緊了！”母親的目光轉向大女兒劉開萍，“開萍，你在婆家那邊熟，認識的人多，尤其是你婆婆，認識不少好姑娘。</p>
你給媽上上心，給你哥好好踅摸踅摸！</p>
看看你婆家那邊，或者她們村里，有沒有合適的好閨女？</p>
要模樣周正、性子好、能持家的！”</p>
劉開萍一聽，立刻來了精神，眼睛放光，拍著胸脯保證：“媽！您放心！包在我身上！</p>
我婆婆認識的人可多了！我回去就跟她說！保證給哥挑個頂好的！</p>
建軍，你也想想，你們廠里有沒有合適的姑娘？”</p>
她捅了捅旁邊的李建軍。</p>
之所以這么積極，也確實是看著大哥沒結婚著急。</p>
李建軍連忙點頭：“對對，我回去也問問！”</p>
母親滿意地點點頭，又補充道：“還有，我在建材市場那邊一起干活的老姐妹，也有幾個家里有閨女的，條件都不錯。</p>
我明天就去跟她們念叨念叨，讓她們也幫著留心！”</p>
母親的語氣充滿了急迫和不容置疑的規(guī)劃感，仿佛兒媳婦明天就能進門。</p>
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p>
劉開慧咬著筷子，眨巴著眼睛看看母親，又看看大哥。</p>
劉開萍和李建軍則是一臉熱切地等著劉開強的回應。</p>
劉開強慢慢放下酒杯。</p>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既沒有母親和大妹預想中的羞澀或喜悅，也沒有流露出不耐煩。</p>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母親眼中那殷切的、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期盼，又掃了一眼旁邊同樣充滿“使命感”的大妹和妹夫。</p>
七百多萬的存款，在這片土地上，確實是一塊巨大的磁石。</p>
足以瞬間改變他在婚戀市場上的位置，從無人問津的“窮光蛋”變成炙手可熱的“金龜婿”。</p>
母親的想法簡單直接，卻也符合這片土地最現(xiàn)實的邏輯：有錢了，就該成家立業(yè)，開枝散葉，這才是真正的“穩(wěn)當”。</p>
前世，他渾渾噩噩，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更別提娶妻生子。</p>
重生歸來，巨額的財富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氣，但他對婚姻的看法，早已不再是母親眼中那種“搭伙過日子”的簡單模式。</p>
“行�！�</p>
劉開強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飯桌上的寂靜。</p>
他看著母親，點了點頭，“媽，您和大妹看著張羅吧�！�</p>
母親和大妹劉開萍臉上瞬間綻開巨大的驚喜笑容。</p>
劉開萍趕緊附和：“哥你放心！肯定給你介紹好的！</p>
那趙老師家的閨女，在鎮(zhèn)上小學教書的，長得可俊了，性子也好，我明天就托我婆婆去問問！”</p>
她已經開始在腦海里篩選人選了。</p>
劉開強沒再說什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p>
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灼熱。窗外，夜色漸濃，新裝的空調安靜地送出暖風。</p>
屋子里飯菜的香氣依舊濃郁，家人的說笑聲又重新響起，談論著相親、房子、車子、未來的生活。</p>
劉開強靠在嶄新的、包裹性極佳的餐椅椅背上，看著母親因為有了新盼頭而容光煥發(fā)的臉，看著大妹興奮地盤算，看著妹夫憨厚的笑容，看著小妹妹無憂無慮地跟妞妞搶蝦吃。</p>
家的溫暖真實地包裹著他。</p>
只是在這溫暖的底色下，一絲前世未曾有過的、因財富而帶來的無形壓力，也悄然纏繞上來。</p>
七百多萬，能砸碎債務的枷鎖，能買來舒適的生活，卻未必能買來他真正想要的、不被算計和“合適”所定義的未來。</p>
路，還長。</p>
相親，不過是另一段征途的開始。</p>
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母親做的紅燒雞塊，慢慢咀嚼著。</p>
味道，依然是記憶深處，最踏實的那一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