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妞妞,跟姥姥,舅舅,小姨說再見!”</p>
劉開萍抱著困得直揉眼睛的女兒站在院門口,嶄新的LED門燈把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老長。</p>
門口這邊兒是劉開強和母親以及小妹。</p>
“姥姥再見,舅舅拜拜,小姨再見!”妞妞奶聲奶氣地揮著小手,眼皮都快粘一起了。</p>
小孩子早就困得受不了了,畢竟白天已經(jīng)清醒的玩兒了一天。</p>
“慢點開,建軍。”</p>
劉開強拍了拍妹夫李建軍的肩膀,妹夫家條件一般,但是這個年頭結(jié)婚,誰家沒有車也不行。</p>
劉家之前窮,但是再窮也不耽誤女兒嫁個正常人家。</p>
以90后的婚戀市場來說,妹妹劉開萍完全可以找個更好一點的。</p>
現(xiàn)在是女方市場。</p>
“放心吧大哥!”</p>
李建軍憨厚地笑了笑,發(fā)動車子。</p>
劉開萍坐上車后座,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停在燈光下那輛線條流暢、黑得發(fā)亮的帕薩特,語氣帶著羨慕。</p>
“有錢真好啊。”</p>
妹夫家的這輛車,不過五萬多塊,只適合家庭代步。</p>
“別想了,以后有錢了我給你買�!�</p>
李建軍是個老實人,但是也知道這年頭的老婆多難找。</p>
這么說吧,就這老家這邊都不說全國每個村子人少的有二三十個光棍兒,大一點的村子甚至都是上百個。</p>
他能找個老婆就不錯了。</p>
汽車尾燈的紅光消失在村道的拐角,漸行漸遠。</p>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二樓窗戶透出的暖光,和新房子里隱約傳來的電視廣告聲。</p>
劉開強掏出自己剛換的挨炮手機,這手機在以前的時候都能換一炮。</p>
不過現(xiàn)在國產(chǎn)手機崛起了,挨炮手機也就沒有那么神話了。</p>
但是不得不說,這Apple手機在他們這一代人的眼里還是很牛逼的。</p>
屏幕亮起的光刺得他瞇了瞇眼,劉開強點開微信,找到那個備注著“東子”的名字,發(fā)了條語音過去,聲音在清冷的夜氣里顯得格外清晰:“東子,哪兒呢?還喝著?”</p>
幾乎是秒回,一條帶著巨大雜音和背景哄鬧的語音彈了出來:“強子!臥槽你終于忙完了?</p>
老地方!老地方!‘好再來’!趕緊的!哥幾個等你半天了!</p>
‘雪花不飄我不飄,青島不倒我不倒’��!快點兒!”</p>
王東的大嗓門幾乎要沖破手機喇叭,背景里是其他幾個熟悉的聲音在起哄:“強哥快來!就差你了!”</p>
“開強!有妹子視頻!快來看!”</p>
最后那句“有妹子視頻”還伴隨著一陣意義不明的、醉醺醺的哄笑。</p>
劉開強扯了扯嘴角。</p>
老地方,“好再來”小飯館,他們這群光屁股長大的盟兄弟(結(jié)拜兄弟)的據(jù)點。</p>
下了班,無所事事的夜晚,那里就是據(jù)點。</p>
飯菜不貴,而且以前還可以賒賬。</p>
他抬頭望了望自家二樓溫暖的燈光,轉(zhuǎn)身鎖好院門。</p>
沒開車,裹緊了貂皮大衣的領(lǐng)子,沿著村道,朝村東頭那幾點昏黃燈火走去。</p>
“好再來”的門臉不大,油膩的塑料門簾半掩著,里面蒸騰出的熱氣和濃烈的煙酒味、炒菜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極具辨識度的“鄉(xiāng)村夜生活”氣息。</p>
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劃拳的吼聲、酒瓶碰撞的脆響,還有手機外放的、節(jié)奏感極強的抖音神曲:“畫畫的baby,畫畫的baby,奔馳的小野馬和帶刺的玫瑰……”</p>
推開門簾,一股熱浪混雜著煙味撲面而來。</p>
小小的店面里煙霧繚繞,幾張油膩的方桌拼在一起,圍坐著四五個二十多歲的青年。</p>
桌上杯盤狼藉,堆滿了空啤酒瓶、花生殼、毛豆皮和幾個見底的下酒菜盤子。</p>
正是王東、李鐵、趙小海這幾個鐵桿盟兄弟。</p>
“臥槽!強子!真來了!”</p>
王東眼尖,第一個看見劉開強,立刻扔掉手里的半截煙頭,興奮地站起來,拉開身邊一張吱呀作響的塑料凳。</p>
很明顯,他是有點喝多了,說話大舌頭。</p>
“快快快!坐這兒!老板!再起一箱純生!加個硬菜!拍個黃瓜!”</p>
其他幾人也都醉眼朦朧地看過來,紛紛招呼:“強子!”</p>
“開強!”</p>
“強子你這行頭可以啊!”</p>
趙小海打著酒嗝,指著劉開強身上那件貂皮大衣,“帕薩特也開上了,貂皮大衣也穿上了。</p>
抖音上那個‘郭言郭語’怎么說來著?</p>
‘好嗨喲,感覺人生已經(jīng)到達了巔峰’!哈哈!”</p>
“巔峰個屁!”</p>
李鐵灌了口啤酒,抹了把嘴,他跑短途運輸,皮膚黝黑,“強子那是真巔峰!</p>
八百萬!臥槽,我這輩子拉沙子都拉不出這么多錢!”</p>
他羨慕的說著。</p>
哪怕他開車一輩子,這八百萬也掙不到,更別說存起來了。</p>
這么說吧,按照年華百分之五的利息,八百萬一年也有四十萬利息了。</p>
他開車一年也就掙個十萬左右,并不是說天天都有活,天天都沒事。</p>
劉開強在王東拉開的凳子上坐下,接過王東遞過來的一瓶剛開的啤酒,冰涼的瓶身沾著水珠。</p>
“別羨慕我,我這也是命啊�!�</p>
“對了,你那個車別光知道開,該保養(yǎng)也得保養(yǎng)。”</p>
“嗨!保養(yǎng)啥!湊合開唄!”</p>
李鐵擺擺手,顯然沒聽進去,話題立刻又跳了。</p>
“哎,你們說,現(xiàn)在干啥來錢最快?</p>
我看抖音上那些帶貨的,嘴巴吧唧吧唧,錢就嘩嘩進來了!</p>
‘窩窩頭,一塊錢四個,嘿嘿!’媽的,老子也想試試!”</p>
顯然,天天跑車掙個三五百塊的日子,他是真的不想過了。</p>
“你得了吧!”</p>
王東嗤笑一聲,夾了粒花生米扔嘴里,“就你這磕巴樣兒,還帶貨?別把貨帶溝里去!</p>
要我說,還是得搞點‘偏門’!來錢快!”</p>
王東可是非常不老實,年輕時候也是天天打架斗毆的主。</p>
現(xiàn)在結(jié)婚有孩子,也就消停了許多。</p>
但是在內(nèi)心,還是那么不老實。</p>
誰不羨慕有錢人?可是怎么才能快速有錢?</p>
別小看網(wǎng)紅,人家能來錢快,可是不代表你看了也能來錢快。</p>
劉開強沒接話,只是拿起酒瓶,象征性地跟王東碰了一下,自己抿了一小口。</p>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一絲苦澀。他知道王東說的“偏門”是什么,無非是些灰色地帶的東西。</p>
前世,他們這群人里就有因為沾上這個栽了大跟頭的。</p>
錢,現(xiàn)在他有的是,但絕不能沾上這種麻煩。</p>
“搞錢”的話題沒激起劉開強的興趣,桌上的焦點很快就滑向了男人酒桌永恒的第二大主題——女人。</p>
“哎,說真的,村西頭老張家那閨女,張麗麗,在縣城那個啥…美容院上班那個,你們看見沒?”</p>
趙小海擠眉弄眼,臉上泛著油光和酒紅,。</p>
前兩天回來,穿的那叫一個帶勁!那小短裙,嘖嘖,‘腿精’!絕對‘腿精’!</p>
抖音上那些扭來扭去的,跟她一比都弱爆了!”</p>
“切!光好看頂屁用!”</p>
王東不屑地撇撇嘴,“那眼睛長頭頂上!</p>
以前在村口碰見,跟她打招呼都愛答不理的!”</p>
“我是沒機會,要是有機會吃了藥也得往死里崩�!�</p>
雖然都是一個村的,可是老張家的張麗麗,那真是膚白貌美大長腿。</p>
可惜就是沒有嫁個好人家。</p>
年輕時候嫁了個混混,沒兩年跟人打架死了。</p>
后來自己去了城里,但是仍然和混社會的在一塊混。</p>
其實以她的姿色再加上現(xiàn)在的美顏,完全可以當個擦邊兒網(wǎng)紅粉絲百萬。</p>
但是她就愿意一個月幾千塊,天天吃喝玩樂。</p>
“對對對!”</p>
李鐵也來了精神,笑得有些猥瑣。</p>
“以前我就想干她,可惜這娘們看不起咱這掙小錢的�!�</p>
“強子,你現(xiàn)在有錢了,回頭聯(lián)系聯(lián)系她?”</p>
這里邊也就是王東結(jié)了婚,趙小海離了婚。</p>
像是劉開強,李鐵都是光棍一個。</p>
“玩?zhèn)屁!”</p>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孫小軍悶悶地灌了口酒,他家里條件最差。</p>
“有錢也得找個正經(jīng)過日子的,像張麗麗那樣的,你就是找了也得戴帽子。”</p>
不過劉開強并沒有在意。</p>
漂亮的女人有的是,而且現(xiàn)在層出不窮的出軌,也讓劉開強根本不在意女人的忠誠。</p>
我不在乎擁有,只在乎玩過。</p>
而且一個張麗麗就行了?劉開強可是知道自己的心有多花。</p>
看劉開強不置可否,王東等人又換了話題。</p>
他們的話題像沒頭的蒼蠅,在“搞錢”、“娘們兒”、“有了錢怎么玩娘們兒”這幾個點上反復橫跳,越說越離譜,也越說越空虛。</p>
劉開強安靜地坐在喧鬧的中心,手里那瓶啤酒幾乎沒怎么動。</p>
他背靠著冰冷的塑料椅背,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被酒精和廉價欲望燒紅的臉。</p>
王東還在唾沫橫飛地描述著想象中“會所嫩�!钡匿N魂,李鐵柱跟著起哄,趙小海則低頭刷著抖音,屏幕上是一個穿著清涼的女主播在扭動。</p>
這些聲音,這些面孔,熟悉又陌生。</p>
前世,他也曾是這喧囂中的一員,為幾百塊錢發(fā)愁,為某個路過的漂亮女人吹口哨,幻想著一夜暴富后的揮霍。</p>
那時的世界,狹窄得只剩下眼前這方油膩的桌子和酒瓶里的泡沫。</p>
現(xiàn)在,卡里躺著七百多萬。</p>
王東嘴里“會所嫩�!钡幕ㄙM,對他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p>
這群盟兄弟熱烈討論、無比向往的東西,在他重生的靈魂面前,顯得如此幼稚、粗鄙,甚至……有點可憐。</p>
一種巨大的疏離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將他與這喧鬧的、充滿汗味和酒氣的世界隔開。</p>
他不是看不起這些兄弟,他們是他最底層、最真實的生活印記。</p>
他只是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他們,已經(jīng)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p>
他們的世界,是眼前的酒瓶、抖音里的熱舞、和關(guān)于女人最原始的意淫。</p>
而他的世界,在更遠的地方。</p>
那筆巨款不是用來揮霍在“娘們兒”身上的,它是一把鑰匙,要打開一扇通往完全不同風景的門。</p>
“行了,你們喝著�!�</p>
劉開強放下那瓶幾乎沒動的啤酒,站起身。</p>
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桌上的喧鬧和抖音的背景音樂。</p>
王東正說到興頭上,一愣:“強子?這就走?這才幾點?夜生活剛開始��!”</p>
“有點事,你們盡興�!�</p>
劉開強拍了拍王東的肩膀,沒再多說,轉(zhuǎn)身掀開了油膩的塑料門簾。</p>
門簾落下,隔絕了身后陡然升高的挽留聲、起哄聲,還有那循環(huán)播放的“畫畫的baby”。</p>
冬天夜晚的寒氣瞬間包裹了他,清冽的空氣涌入肺腑,沖散了那令人窒息的煙酒濁氣。</p>
他抬頭,夜空中幾點寒星,遠處自家新蓋的樓房,窗口透出溫暖穩(wěn)定的光。</p>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那光亮,邁開步子。</p>
身后的喧囂漸漸模糊,最終被寂靜的村道徹底吞沒。</p>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都無比清晰,也無比堅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