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完這一切，玲瓏的抽泣聲恰到好處地增大了一點，仿佛受到了委屈后的宣泄。</p>
棚外雨聲滂沱，棚內(nèi)一片狼藉，三人擠在這漏雨的破棚之下。</p>
蘇清雪倚著柱子，重傷在身，被失而復(fù)得的“小師妹”暫時分散了注意力和疑心。</p>
許靖安靠在另一根焦黑的柱子旁，渾身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硬弓，冰冷的目光洞穿了偽裝的泥污，落在“玲瓏”身上。</p>
玲瓏蜷縮在蘇清雪腳邊，扮演著她的角色，像一條收起毒牙、融入水草的毒蛇，濕漉漉，可憐兮兮，只為了麻痹獵物，等待那致命的時機。</p>
蘇清雪對此毫無所覺。</p>
或許是失血過多讓她感知遲鈍，或許是“同門幸存”帶來的虛假慰藉太過珍貴，她看著腳邊瑟瑟發(fā)抖的“玲瓏”，臉上最后一點警惕也被憐憫沖刷殆盡。</p>
“……沒事了，玲瓏……”</p>
她喘息著，聲音虛弱卻帶著強裝的安撫，艱難地抬起沒沾血的手，“能……活下來就好……過來，靠……靠過來點，暖和些……”</p>
下毒！</p>
許靖安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p>
逼王說得沒錯，蛇出洞了！</p>
它亮出了毒牙！</p>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p>
硬拼？</p>
他這具孱弱的外門弟子身軀，加上一個重傷的師姐…</p>
此刻，無異于以卵擊石�。�！</p>
逼王？</p>
那老家伙丟下一句警告就徹底龜縮進識海深處那片混沌迷霧里，任憑許靖安在心底如何焦急呼喚，都再無半點回應(yīng)，仿佛剛才的示警耗盡了它最后一點力氣，徹底“掛機”了。</p>
唯一的希望，是讓師姐警覺！</p>
許靖安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恐懼和憤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外門弟子應(yīng)有的怯懦和關(guān)切：“師姐……”</p>
蘇清雪微微側(cè)頭，黯淡的金眸看向他，帶著詢問。</p>
“這位……玲瓏師妹，”許靖安斟酌著用詞，目光落在玲瓏身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我……我好像以前在外門，沒怎么見過你？青嵐宗外門弟子雖多，但像師妹這般……嗯，年紀小又面生的，似乎……”</p>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這個“幸存者”，身份可疑！</p>
蜷縮著的玲瓏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隨即嗚咽聲更大，肩膀聳動得更加厲害，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疑刺傷了心，將臉更深地埋進膝蓋里，只留下一個沾滿泥水、顯得無比脆弱的后腦勺。</p>
蘇清雪眉頭立刻蹙了起來，看向許靖安的眼神里帶上了一絲責(zé)備和不悅：“許師弟！”</p>
她的聲音雖然虛弱，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維護，“大劫當前，宗門……宗門十不存一，能活下來便是天幸！玲瓏她年紀小，平日多在藥圃幫工，少在人前走動，你不認識也屬正常。怎能……怎能如此質(zhì)疑同門？”</p>
她說著，甚至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似乎想將玲瓏護得更緊些，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許靖安的心沉到了谷底。</p>
“可是師姐，”許靖安不肯放棄，聲音急促了幾分，“她出現(xiàn)的時機太巧了！還有那令牌……”</p>
“夠了！”</p>
蘇清雪突然打斷他，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尖利，牽動了腰腹的傷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p>
她喘息著，看向許靖安的目光充滿了失望和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排斥。</p>
“許靖安！我知道你只是外門弟子，對宗門核心弟子或許不甚了解。但玲瓏是我看著長大的！她身上的氣息、她的令牌……我難道會認錯？！”</p>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者對“同類”的極度渴求，近乎低吼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只有你救了我，才有資格活下來？容不下其他同門？！”</p>
這話像一把鈍刀子，狠狠捅在許靖安心上。</p>
他救她，最初或許帶著點穿越者的玩世不恭和一點對美色的覬覦，但一路生死與共，背著她從尸山血海爬出來，這份情誼早已不同。</p>
可現(xiàn)在，這份情誼在蘇清雪眼中，似乎變成了他排擠“真正同門”的依仗？</p>
血玲瓏恰到好處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半邊臉上那道新鮮的劃傷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p>
她看向許靖安，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委屈和一絲恐懼，聲音帶著哭腔，細若蚊蠅：“許……許師兄……你……你不信我嗎？我……我真的是玲瓏啊……”</p>
她說著，仿佛為了證明什么，又往蘇清雪身邊縮了縮，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蘇清雪染血的衣角，正好覆蓋在剛才涂抹粉末的地方。“我……我采藥……是想救同門……我……”</p>
“你看！”</p>
蘇清雪看著玲瓏這副模樣，心疼更甚，對許靖安的不滿幾乎達到了頂點，</p>
“她還在想著救我們！許靖安，收起你那點無謂的猜忌！大敵當前，同門之間更要互相信任！”</p>
互相信任？</p>
許靖安看著蘇清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維護，看著她因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正被致命的毒藥無聲滲透。</p>
再看血玲瓏，那張糊滿泥污的小臉上，淚水混合著雨水流下，沖刷出些許干凈的皮膚，更顯得楚楚可憐。</p>
然而，許靖安卻清晰地捕捉到，在她低垂的眼睫掩蓋下，那雙看似純凈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嘲諷，如同毒蛇在陰影中吐信，一閃而逝。</p>
那眼神仿佛在說：看，她信我，不信你。</p>
棚外的雨聲更急了，如同密集的戰(zhàn)鼓，敲打在許靖安心頭。</p>
寒意更深，絕望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p>
逼王裝死，師姐被蒙蔽，毒已下，敵在側(cè)。</p>
他像被困在蛛網(wǎng)中心的飛蛾，所有的掙扎似乎都顯得徒勞而可笑。</p>
西陵城的路，在暴雨中變得更加泥濘難行，而這條路上，致命的危機才剛剛拉開序幕。</p>
許靖安握緊了藏在袖中、微微顫抖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p>
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是如履薄冰，與蛇共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