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光從窗格透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灰白色的亮痕。</p>
張月攬醒來時，身邊是空的。</p>
床鋪的另一側(cè)還殘留著陸振華身體的溫度，證明他離開不久。</p>
她坐起身，手腕還泛著酸軟的痛。昨晚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臉頰瞬間燒了起來。</p>
“醒了？”</p>
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低沉沙啞，張月攬猛地抬頭，看見陸振華就靠在門框上，嘴里叼著一根煙，猩紅的火星在昏暗的晨光中明滅。</p>
他穿著一件軍綠色的背心，露出兩條肌肉結(jié)實的手臂，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傷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得看不出情緒。</p>
他今天休息，不用出操。</p>
這個認知讓張月攬的心臟猛地一沉。</p>
這意味著，她要和他待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一整天。</p>
煙霧繚繞過來，嗆得她想咳嗽。</p>
厭惡和昨夜的屈辱感交織在一起，給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氣。</p>
她抓緊了身下的床單。</p>
“陸振華，”她開口，聲音很小，帶著清晨的沙啞，還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你以后能不能別在屋里抽煙了？”</p>
話說出口，她就后悔了。</p>
她憑什么對他提要求？她有什么資格？</p>
她緊張地看著他，做好了迎接他怒火的準備。</p>
陸振華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她，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看到她心底最深的恐懼。</p>
他將嘴里的煙取下來，夾在指間，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長長的一道白霧。</p>
張月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p>
就在她以為他要發(fā)作時，陸振華卻轉(zhuǎn)身，將手里那半截煙，狠狠地按在了門外的墻壁上。</p>
火星熄滅，只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p>
“嗯。”</p>
他從喉嚨里發(fā)出的一個單音，算是回答。</p>
張月攬愣住了。</p>
他同意了？就這么簡單？</p>
他沒有再看她，轉(zhuǎn)身走到了屋角的水盆邊，拿起架子上的搪瓷缸和牙刷，開始洗漱。</p>
嘩啦啦的水聲，打破了房間里凝滯的氣氛。</p>
張月攬坐在床沿，心里一片混亂。</p>
這個男人，總是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打亂她所有的預判。</p>
沒過多久，陸振華洗漱完畢。他端著一盆熱水，走到床邊，重重地放在了地上的小木凳上。</p>
“洗臉。”</p>
又是命令的口吻，可張月攬卻聽出了一點點不同。他的聲音里，少了平日那種冰冷的壓迫感。</p>
她低頭看著那盆冒著熱氣的水，水面倒映出她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睛。</p>
她不想動，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狼狽。</p>
陸振華見她不動，眉頭皺了起來。他沒有催促，而是轉(zhuǎn)身走出去，片刻后，端著一個碗和一雙筷子走了進來。</p>
是灶房里溫著的白粥和咸菜。</p>
他將碗放到桌上，然后又走回來，就那么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p>
“先吃飯，還是先洗臉？”他問。</p>
他的逼近，讓她渾身不自在，她幾乎是逃一般地從床上下來，蹲在水盆邊，胡亂地將臉埋進熱水里。</p>
溫熱的水汽蒸騰上來，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得到了一點點舒緩。</p>
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后背上，像烙鐵一樣燙。</p>
她匆匆洗完，剛直起身，一條粗糙的毛巾就遞到了她面前。</p>
她抬頭，對上他深沉的眼。</p>
他手里拿著那條洗得發(fā)白的毛巾，上面有股淡淡的皂角味。</p>
張月攬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干燥溫熱的手指，那上面有常年握槍留下的薄繭，觸感粗糲。</p>
她的手像被電擊中，飛快地縮了回來。</p>
陸振華的眼神暗了暗，他沒有再堅持，直接將毛巾搭在了旁邊的架子上。</p>
“吃飯�！�</p>
他轉(zhuǎn)身走到桌邊坐下，自己盛了一碗粥，大口地吃了起來。</p>
他吃飯的樣子和他的人一樣，干脆利落，沒有一點多余的聲音。</p>
張月攬挪到桌子的另一邊，捧起那碗還溫熱的粥，小口小口地喝著。</p>
胃里有了東西，身體也漸漸回暖。</p>
一頓早飯，在沉默中結(jié)束。</p>
張月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找個地方看書或者擦拭他的槍。</p>
沒想到，他收拾完碗筷后，卻對她說：“出去走走�！�</p>
張月攬的動作停住了，她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p>
“待在屋里悶得慌�！彼o出了一個算不上解釋的解釋。</p>
張月攬不想出去。她怕看到王嫂她們，怕再聽到那些讓她無地自容的議論。</p>
“我……”她想拒絕。</p>
“我陪你�！标懻袢A打斷了她的話。</p>
最終，張月攬還是跟著他走出了那個小院。</p>
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p>
家屬院里依舊熱鬧，洗衣服的，打水的，納鞋底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p>
這一次，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投過來時，在觸碰到陸振華那張冷硬的臉和高大的身影后，都迅速地收了回去，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p>
張月攬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他寬闊的后背，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p>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走在這條通往飯?zhí)玫穆飞�，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膽�?lt;/p>
心里的感覺很奇怪。</p>
有種被庇護的安全感，又有一種身為他附屬品的屈辱感，兩種感覺撕扯著她。</p>
“月月！”</p>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李雪。</p>
李雪端著一個空盆，正準備去打水，看到他們，眼睛一亮，快步走了過來。</p>
“哎呀，今天陸排長休息��？帶著月月出來散步呀？”李雪的笑容很燦爛，帶著一種天生的親和力。</p>
張月攬下意識地往陸振華身后縮了縮。</p>
陸振華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p>
李雪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打了個轉(zhuǎn)，最后落在了張月攬身上。</p>
她的視線在張月攬還有些紅暈的臉頰上停了停，然后，狀似無意地，向下移動。</p>
她的眼神，大膽又直接，掠過陸振華挺拔的胸膛，結(jié)實的腰腹，最后，在他被軍褲包裹著的雙腿之間，做了片刻的停留。</p>
那眼神里，有驚嘆，有好奇，還有一種屬于女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羨慕。</p>
張月攬的臉“轟”的一下全紅了。她知道李雪在看什么，也知道她在想什么。</p>
昨晚那個“猛”字，又在耳邊炸開。</p>
李雪收回目光，湊到張月攬耳邊，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既羨慕又帶著點炫耀的語氣悄聲說：“月月，你可真有福氣，咱們院里，哪個女人不羨慕你嫁了陸排長這樣的男人�！�</p>
她的呼吸噴在張月攬的耳廓上，帶著一股熱氣。</p>
張月攬的身體僵住了。</p>
福氣？這是福氣嗎？用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屈辱換來的，是別人眼中的福氣？</p>
她看著李雪臉上真誠的羨慕，心里一陣陣地發(fā)冷。</p>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忽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很重，帶著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p>
是陸振華。</p>
他不知何時轉(zhuǎn)過身，站在了她的身邊。他沒有看李雪，只是垂眸看著張月攬，聲音低沉：“回家�！�</p>
說完，他攬著張月攬的肩膀，半強迫地，帶著她轉(zhuǎn)身就走。</p>
“哎，陸排長……”李雪在后面喊了一聲，看到陸振華那張冷得掉冰渣的臉，識趣地閉上了嘴。</p>
被陸振華帶著，張月攬幾乎是踉蹌地往前走。他的手掌像一塊烙鐵，燙得她肩膀的皮膚都在發(fā)燒。</p>
一直走到院門口，他才松開手。</p>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進屋子，他反手關(guān)上了門。房間里的光線瞬間暗了下來。</p>
壓抑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p>
張月攬背對著他，站在屋子中央，心臟狂跳不止。</p>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她的后背上。</p>
“她跟你說的福氣，”陸振華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突兀地響起，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沙啞和緊繃，“就是指昨晚那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