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黎慢慢轉(zhuǎn)過身。</p>
背對著那扇敞著一條縫的病房門;</p>
背對著里面那幅刺眼的‘闔家團圓’畫面;</p>
背對著自己的人生摯愛……</p>
此刻,她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p>
理智在尖叫著逃離,雙腳卻沉重得抬不起來。</p>
每一個細胞都在貪婪汲取著霍錚奶聲奶氣的聲音。</p>
這份隱秘的貪戀讓周黎痛到無法呼吸。</p>
那是她的兒子……</p>
是她懷胎十月,在無人知曉的絕望與孤獨中拼盡全力生下的骨肉。</p>
血脈牽引,如同無形的鎖鏈,將她牢牢禁錮在這咫尺天涯的距離里。</p>
就在她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決定是馬上離開、還是繼續(xù)再停留一會兒時——</p>
身后的病房門被輕輕關(guān)上了。</p>
那輕微的“咔噠”聲,像是一道冰冷閘門決絕落下。</p>
瞬間隔絕了里面所有聲音和畫面。</p>
周黎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身體。</p>
是時候離開了。</p>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翻涌的酸楚和眼眶的灼熱,準備邁開灌鉛的雙腿。</p>
“等等!”</p>
一道嬌柔嫵媚卻帶著清晰穿透力的聲音在周黎身后響起。</p>
是……蔣熙然?</p>
周黎渾身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住了。</p>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肋骨。</p>
身體卻不敢立馬轉(zhuǎn)過來。</p>
對方認出她了?</p>
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又靠近一些。</p>
蔣熙然停在她身后不足一步遠的地方。</p>
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此刻沒有絲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和了然。</p>
她似乎早就知道周黎站在這里。</p>
或許在最一開始,蔣熙然根本沒有像周黎以為那樣,忽略了她的存在。</p>
周黎臉上的口罩,是她此刻全部的偽裝和武裝。</p>
她慢慢回身,盡量以平靜語氣問:“請問這位小姐有什么事嗎?”</p>
聲音還是有些不受控地發(fā)緊。</p>
蔣熙然高傲的臉上出現(xiàn)一抹嗤笑,仿佛是在諷刺她的“裝”。</p>
“借一步說話,周醫(yī)生�!笔Y熙然將最后三個字咬得很重。</p>
隨即邁開纖纖玉腿,朝標記著‘緊急出口’的樓梯間走去。</p>
周黎頓了頓,下意識又看了眼緊閉的病房門。</p>
她試圖掩藏住震驚與慌亂,挺直背脊跟著走過去。</p>
相對僻靜的樓梯間內(nèi),蔣熙然沒有立刻說話。</p>
而是微微歪著頭,目光如同冷肅的探照燈,一寸寸掃過周黎露在口罩外的眉眼。</p>
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薄薄的口罩布料,看清她臉上每個細微變化。</p>
周黎被看得下意識地垂眸閃躲。</p>
蔣熙然噙著一抹上位者姿態(tài)的笑容,像是在欣賞小丑表演。</p>
“真的是你啊,周黎?周醫(yī)生?”蔣熙然將聲音放得更輕。</p>
這會兒帶著一種虛偽到可怕的親昵:“剛才在病房里就覺得門口的身影有些眼熟。沒想到這個世界可真小……”</p>
“我……”周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下狂跳的心臟鼓點,“這位小姐,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還要回科室忙�!�</p>
她按照何舒雅的要求,與過去的一切做切割。</p>
自然是應(yīng)該“不認識”蔣熙然的。</p>
蔣熙然收起笑容,目光陡然變得銳利。</p>
如同淬毒的針,直直刺向她的眼睛:“周黎,你裝什么裝?”</p>
周黎并不說話,試圖冷處理。</p>
蔣熙然并不放過她:“說吧,你處心積慮重新出現(xiàn)在阿執(zhí)身邊,究竟是什么居心?”</p>
周黎漸漸沉靜下來:“我來這層辦點事,路過。之前錚錚闌尾炎來急診的事想必你也知道,純屬巧合�!�</p>
蔣熙然冷笑一聲,向前又逼近了半步。</p>
兩人身高相仿,蔣熙然都快貼到她的臉了。</p>
周黎能清晰聞到她身上散發(fā)著昂貴氣息的香水味。</p>
混合著令人窒息的敵意與壓迫感。</p>
周黎本能后退了兩步。</p>
蔣熙然繼續(xù)逼近,貼著她耳畔。</p>
聲音中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信不信,你要是敢亂來,我分分鐘能讓你身敗名裂,像狗一樣匍匐在我面前?”</p>
周黎信。</p>
她怎么能不信呢?</p>
面對權(quán)貴階級,她這種平頭百姓就如螻蟻一般可以任其碾壓。</p>
早在幾年前,周黎已經(jīng)見識過了。</p>
國外留學(xué)時期,她被同學(xué)排擠、被鬼佬調(diào)戲、甚至被歹徒搶劫毆打,差點留下腿部殘疾……</p>
這一切事情接二連三,已經(jīng)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p>
周黎現(xiàn)在怕了這些人。</p>
尤其是,她弟弟周忍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前途應(yīng)該是光明的,未來也該是無限的。</p>
不能因為她得罪了某些人而受到什么牽連。</p>
周黎打算認慫。</p>
她點點頭,盡量放緩語氣安撫:“蔣小姐,你先不要激動,這次相遇真是巧合。而且阿……霍先生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我了,你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p>
“你看你們已經(jīng)要離開南城了,以后我們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p>
“放心,我就在南城生活,不會隨意亂跑。你……”</p>
屈辱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蔣熙然給厲聲打斷:“巧合?”</p>
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一字一句道:“霍錚是RH陰性血,熊貓血……很稀有,對吧?”</p>
“偏偏那么巧,被你這個急診科醫(yī)生在手術(shù)途中給救了?就恰好是同樣的血型!”</p>
周黎有些無語:“蔣熙然,你這是什么意思?”</p>
霍錚急性闌尾炎又不是她可以控制的……</p>
蔣熙然冷冷質(zhì)問:“有沒有可能,手術(shù)過程中本不需要輸血?區(qū)區(qū)一個闌尾炎手術(shù)而已�!�</p>
“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突發(fā)狀況,手術(shù)前醫(yī)院通常是需要提前備血的。為什么不是用事先準備好的,而是用了你的?”</p>
“是,我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巧合。”</p>
“但我不相信,這世間的巧合會巧地如此天衣無縫。”</p>
聲聲質(zhì)問,犀利無比。</p>
無論多小的手術(shù)都存在著潛在風險以及可能發(fā)生的意外,不然也不需要告知并讓家屬簽字了。</p>
對方不是醫(yī)療口的從業(yè)人員,對此欠缺常識,周黎可以理解。</p>
所以她耐著性子一一解釋,可對方仍然不信。</p>
蔣熙然認定了她是在蓄意接近霍執(zhí)父子,有更大的企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