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光頭強(qiáng)”</p>
我的一頭黑發(fā)全部被剃掉了，醫(yī)生說有頭發(fā)很難進(jìn)行頭部扎針，于是父親就到樓下的理發(fā)店請來了理發(fā)師，讓其將頭發(fā)剃了個精光。</p>
沒有了頭發(fā)的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女生的頭發(fā)就像是一件漂亮的外衣，脫去了不免心疼，真后悔沒帶一頂帽子過來。父親看著我，戲謔道：“當(dāng)尼姑了�！蔽矣檬置舛d禿的頭，拿小鏡子照一照，嘿，頂多就是一個光頭強(qiáng)嘛！</p>
父親將我安頓好之后，便要急匆匆地回去了，七十五歲的奶奶留在我的身邊。本打算我一個人留在南京治療，可是終究不行，我獨自一人根本沒有能力照顧自己。</p>
奶奶忙著為我買飯、洗衣服、擦身體、陪我說話聊天，每一次我住院，好像不是我在治病，而是她在煎熬。不管我在哪里，她都會如影隨形、相依相伴。</p>
“小針刀”的治療仍在持續(xù)，每一天的某個時間點，醫(yī)生總會如約而至，將我推進(jìn)他們的治療室。我看到治療室的垃圾桶里堆滿了滲滿血的棉球、紗布，臺架上放著各種各樣的“針刀”，鉤針、撥針、骨減壓針、大的、小的、粗的、細(xì)的、長的、短的，醫(yī)生拿在手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這種聲音，不似樂器般可以悅耳動聽，而是讓人條件反射般發(fā)顫發(fā)怵。我的臉上帶著敷衍的微笑，活像一只即將被屠宰卻又無法開溜的家禽。</p>
我的心里不斷地禱告，求上帝幫助我減輕痛苦，即便痛感依舊遍布全身，但是心靈深處卻得到了某種安慰和皈依，我知道上帝愛我，就像人愛我一樣。后來的日子，我沒有再在醫(yī)生面前叫喊或者肆意流淚。醫(yī)生說，沒關(guān)系的，你如果實在忍不住了，就喊叫出來吧。我沒有那樣做，或許內(nèi)心本是一個傲嬌的人，不愿輕易在別人面前“矯情”。</p>
醫(yī)生的針刀扎進(jìn)頭顱，用小錘一下一下地敲擊，發(fā)出“哐當(dāng)、哐當(dāng)”震人的聲音，就如同一個人在用镩子砸墻。借著麻藥，痛感沒有那么劇烈，只是我清晰地聽著這種聲音，滿頭滿身大汗淋漓。我有些害怕，是的，害怕。老天爺賜給我一具身體，我卻一直沒有好好地對待她 ，讓她扭曲、讓她千瘡百孔。真的愧對，想彎下腰，抱一抱自己。我很愛惜我的頭顱，這顆腦袋里面裝著我所有的情感和智慧，我怕醫(yī)生的手一抖，把我唯一的寶藏都?xì)Я�。最后變成一個又殘又傻的人，那就完了。</p>
所以我睜大眼睛，保持清醒，聽著這種一下一下“砸墻”的聲音，直到結(jié)束。緩過來，看看周圍和自己的身體，松一口氣，謝天謝地，似乎沒有變成一個傻瓜。</p>
“奶奶，今天是大治療，要給她吃點好吃的啊�！弊o(hù)士對著在門外等候的奶奶說。“哦，好的。”奶奶的聲音顯然帶著哆嗦，“真嚇人呢！”那一天傍晚，奶奶到外面買了一盒餃子，韭菜餡的，十八元。我大口大口地吃，或許是為了安慰奶奶，或許是為了汲取食物的營養(yǎng)。盡管那種餃子我不是太喜歡。</p>
我天天頂著一個光禿禿的腦袋、穿著病號服，這樣的“風(fēng)格”很有意思，我自拍一張照片發(fā)給母親看，她回答：“小伙子挺帥的�！蹦赣H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我知道，她那是在逗我開心。剃發(fā)后的兩三天我收到了一頂自己在淘寶網(wǎng)選購的帽子，因為如果頂著一個光禿禿的腦袋出門，總覺得心里別扭。</p>
每天，扎針、敷藥、理療、艾灸都會輪番做著，當(dāng)然其他還有一些我說不上來的儀器，當(dāng)每次護(hù)士給我敷藥時，看著她用中藥泥敷滿我的兩條腿，黑乎乎的一大坨，我總是好奇地說：“好玩兒！”或許是本性貪玩，或許“玩”也是生活。我開始說痛苦真好，它告訴我，我還活著，還擁有生命和希望。</p>
我忍耐并接納著一切，酸甜苦辣咸，在住院的日子里，都一一品嘗。我曾哭泣著跟要好的朋友傾訴：“每天跟上酷刑似的，入骨的疼！”我也曾開心地接過醫(yī)生和護(hù)士送我的水果和鮮花；我曾對送我們蚊香的保潔阿姨微笑感謝；我也曾和奶奶一起吃過變質(zhì)的飯菜，半夜里祖孫二人在同一個面盆里嘔吐……</p>
在晴天的黃昏里，奶奶推著我逛完了一條小小的街市。我穿著病號服、戴著一頂棒球帽，時不時引得別人好奇地看上一眼。一切都是陌生的人流，于是什么都不用在乎，隨心所欲地到處張望。有一天撞上一個正帶著小孫子的老阿姨，老阿姨面目和善，引導(dǎo)著小孫子喊我“哥哥”。小男孩眉清目秀，很聽他奶奶的話，沖著我脆脆地喊了一聲：“哥哥！”我撲哧一笑：“真乖，你好可愛喔！”</p>
我一摸頭頂，才知道今天忘記戴帽子了。于是此刻，我就是一個“光頭強(qiáng)”，打不死也壓不垮，心底善良、倔強(qiáng)而又執(zhí)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