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太太闔著眼，捻動佛珠的指節(jié)蒼白干瘦，對跪伏在地的寧瑤置若罔聞。</p>
偌大的廳堂里，只有檀香無聲地燃燒。</p>
“孫女給祖母請安！”</p>
寧瑤抬高了聲調(diào)，又說了一遍，隨即不等吩咐，徑自站起了身。</p>
老太太這才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將那串佛珠重重拍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p>
“好個不安分的！一回來就攪得家里雞犬不寧，讓你哥哥妹妹受盡委屈，這就是你在山野學(xué)來的規(guī)矩？！”</p>
寧瑤神色不改，迎著她的怒火，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p>
“孫女不敢。只是兄長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打斷我的腿，表妹也忘了自己的身份鳩占鵲巢，孫女若一味忍讓，傳出去豈不是讓外人看寧家的笑話？我這都是為了咱們侯府的顏面著想。”</p>
“好一張利嘴！”</p>
老太太氣得手都抖了，一掌拍在桌上。</p>
“冥頑不靈的東西！來人，把她給我拖去祠堂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起來！”</p>
話音剛落，一股若有似無的陌生香氣，忽然鉆入了老太太的鼻尖。</p>
這香味極淡，帶著一絲草木的甜腥，卻讓她心頭無端煩躁起來。</p>
“什么味道？”</p>
老太太皺起眉，“你們可聞到了？”</p>
一旁的章嬤嬤和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齊齊搖頭。</p>
“回老夫人，奴婢們并未聞到什么異香�！�</p>
這香味正是從寧瑤身上散發(fā)出來的。</p>
她來之前，特意在袖口沾染了微量的百里香。</p>
此香無毒，尋常人聞了甚至能安神，唯獨對患有肺虛咳疾的人是致命的引子。</p>
見老太太臉色逐漸發(fā)白，她就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對了。</p>
“咳......咳咳......”</p>
果不其然，老太太剛想再發(fā)作，喉間便涌起一陣難以抑制的癢意，劇烈地咳嗽起來。</p>
那咳聲一聲比一聲急，一聲比一聲重，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震得整個屋子都跟著顫動。</p>
“呀，出血了！”</p>
章嬤嬤攤開為老太太擦拭嘴角的帕子，瞧見上面一抹刺目的猩紅，頓時嚇得魂飛魄散。</p>
“快！快把老夫人的藥端來！”</p>
一個丫鬟慌忙跑了出去，另一個則手忙腳亂地為老太太順著背。</p>
很快，丫鬟就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那熏人的苦味隔著老遠都能聞到。</p>
寧瑤只消一眼，便看出那藥方配伍雜亂，于這病癥非但無益，反而會加重病情。</p>
“老夫人，這是大小姐為您新配的良藥，您快喝了，喝了肯定會好！”</p>
章嬤嬤一面哄著，一面就要將藥碗遞到老太太嘴邊。</p>
“嬤嬤可不要亂說話。”</p>
寧瑤清冷的聲音驀地響起。</p>
“我什么時候給祖母配藥了？”</p>
這府里的人，都當(dāng)趙鶯鶯是大小姐，這個毛病，是時候改一改了。</p>
章嬤嬤動作一頓，卻懶得理會她，只當(dāng)是耳旁風(fēng)，繼續(xù)手里的動作，忙著哄老太太喝藥。</p>
“老夫人，您忍一忍......”</p>
這一次的情況遠比以往都要嚴重，一碗藥才剛灌下去小半，老太太非但沒見好，反倒咳得更加厲害，一口氣沒上來，整個人都跟著抽搐起來。</p>
“哐當(dāng)——”</p>
藥碗從章嬤嬤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p>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p>
章嬤嬤的哭喊聲凄厲得幾乎劃破屋頂，她抱著已經(jīng)翻起白眼的老太太，整個人都慌了神。</p>
“我這條老命不要了！老夫人您可千萬不能有事��！”</p>
她哭天搶地，竟忘了最要緊的，是派人去請大夫。</p>
眼見老太太馬上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氣，寧瑤終于動了。</p>
她不疾不徐地從藥箱里取出一枚赤紅色的藥丸。</p>
“你想做什么？！”</p>
章嬤嬤一邊死死扶著老太太，一邊用殺人般的目光警惕地瞪著她。</p>
“這藥雖不能根治祖母的咳疾，但緩一緩眼下的急癥，還是可以的。”</p>
寧瑤語氣平淡地解釋。</p>
“你休想靠近！”章嬤嬤厲聲呵斥，“定是你這喪門星克得老夫人犯了病，如今又想來害人性命！”</p>
寧瑤沒有再說話，只是將藥丸托在掌心。</p>
就在這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的老太太，竟顫巍巍地伸出了手，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寧瑤。</p>
白日里靖王妃難產(chǎn)，若是沒有她，一尸兩命也說不定。</p>
或許......這丫頭真有幾分本事。</p>
老太太服下藥丸，那股堵在喉間的腥甜竟真的漸漸散去，連呼吸都順暢了不少。</p>
咳癥，竟然就這么止住了。</p>
她靠在軟枕上，大口喘著氣，待緩過勁來，立刻冷下臉。</p>
“你既有藥，為何不早些拿出來？”</p>
寧瑤睜著眼說瞎話，神情無辜又茫然。</p>
“孫女初見祖母，心中歡喜，一時竟給忘了。”</p>
忘了？</p>
這話騙鬼都不信。</p>
老太太冷哼一聲，卻沒再追究。</p>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孫女，根本不是什么善茬。</p>
但眼下這咳疾還需她醫(yī)治，暫時動她不得。</p>
老太太壓下怒火，指了指桌上的飯菜，語氣生硬。</p>
“坐下用膳吧�！�</p>
那句拖去祠堂的罰，就這么不了了之。</p>
“老夫人，三皇子殿下來了！”</p>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前院一個小廝就連滾帶爬地跑來通傳，目光不時地往寧瑤身上瞟。</p>
三皇子裴延？</p>
他跟寧家素來沒有私交，今日怎會突然到訪。</p>
老太太心中正疑惑，那小廝便接著道：“殿下聽聞大小姐回府，特來請您入宮，為太后娘娘診治頭疾�！�</p>
寧瑤的醫(yī)術(shù)，老太太方才已經(jīng)親眼見識過了。</p>
可一想到她那粗鄙無禮的行徑，心又高高懸了起來。</p>
萬一在宮中惹惱了貴人，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p>
老太太看向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p>
“瑤瑤，你有什么打算嗎？”</p>
“醫(yī)者仁心，既然三皇子誠心來請，我當(dāng)然要去了�！�</p>
寧瑤的聲音不卑不亢，清冷得如同山間泉水。</p>
老太太等的就是她這句話。</p>
她自己要去，將來若是在宮里沖撞了貴人，有個什么好歹，那也都是她自找的，寧家大可以撇得一干二凈。</p>
。</p>
老太太心底冷笑，面上卻換了副慈和的面孔。</p>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換身像樣的衣裳，別失了侯府的體面。”</p>
“是�！�</p>
寧瑤轉(zhuǎn)身退下，背影挺直，沒有半分怯意。</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