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遲和林霜站在山坡上,冰冷的晨風(fēng)吹過,卷起路遲襯衫的破角。他身體里那股被撕裂的劇痛,此刻化作一種尖銳的、揮之不去的后遺癥,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扎在他的神經(jīng)末梢。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大腦深處的傷口。</p>
他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更加冰冷的平靜。</p>
“我們……得找個地方�!绷炙穆曇舸蚱屏怂兰�,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但語氣卻很鎮(zhèn)定,“天一亮,學(xué)院的人肯定會像瘋狗一樣出來找人。我們不能待在這里�!�</p>
路遲的目光從那片死寂的建筑群收回,落到林霜臉上。她的臉在微光中顯得異常蒼白,但那雙眼睛里,沒有他想象中的恐懼和茫然,反而有一種和他相似的、被逼到絕境后的決絕。</p>
她知道的,遠(yuǎn)比她表現(xiàn)出來的要多。</p>
路遲沒有問�,F(xiàn)在不是追問秘密的時候。他點了點頭,目光投向山下那座正在蘇醒的城市——霧港市。遠(yuǎn)處,城市的輪廓線在晨曦中一點點清晰,零星的燈火像是垂死者眼中最后的光。</p>
“你有地方去嗎?”他問,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p>
“有�!绷炙卮鸬煤芸�,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至少暫時是。”</p>
她沒有解釋那個地方是什么,路遲也沒有追問。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一種在末日廢墟上幸存下來的人才有的、無需言語的信任。</p>
他們開始下山。</p>
霧港市是一座典型的濱海城市,空氣里永遠(yuǎn)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帶著咸腥味的水汽。此刻,這股味道鉆進(jìn)路遲的鼻腔,卻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惡心。他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天文臺穹頂上,那片連接著異世界的“陰影之門”,以及從門后傳來的,那不屬于這個維度的、濕冷而腥臭的氣息。</p>
他的“精神病毒”在摧毀那個“最終定理”的同時,似乎也讓他對這個世界的感知,發(fā)生了一些不可逆的、怪異的改變。</p>
林霜在前面帶路,她對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超出了路遲的想象。她沒有走燈火通明的大路,而是領(lǐng)著他鉆進(jìn)了一條條狹窄、陰暗的小巷。這些巷子像是城市的毛細(xì)血管,盤根錯節(jié),充滿了被遺忘的垃圾和衰敗的氣息。</p>
“這邊�!绷炙穆曇魤旱煤艿�。</p>
他們穿過一個堆滿廢棄漁網(wǎng)的院子,爬上一段銹跡斑斑的消防梯,來到了一棟老舊居民樓的天臺。</p>
“我們不能帶著陳默……就這么走在街上�!甭愤t終于說出了那個最棘手的問題。</p>
陳默。</p>
那個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兩人心頭。</p>
他們逃出來的時候,陳默的虛影就在旁邊。但現(xiàn)在,路遲的身邊空無一物。他看不到陳默,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是一種奇怪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感知。</p>
陳默就在他身邊,像一個信號微弱的電臺,斷斷續(xù)續(xù)地散發(fā)著冰冷、恐懼、混亂的情緒。他變成了一個無形的“場”,一個以路遲為中心,半徑不超過三米的移動異常區(qū)域。</p>
“我知道�!绷炙O履_步,回頭看著路遲,“你能……控制他嗎?或者說,讓他暫時‘隱形’?”</p>
路遲苦笑了一下,牽動了臉上的傷口,“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確定他現(xiàn)在到底算什么。他像一段被擦除了一半的代碼,一部分還留在這里,另一部分……不知道飄去了哪里�!�</p>
他試著集中精神,向那個無形的“場”延伸自己的意識。</p>
劇痛傳來。</p>
不是那種被撕扯的劇痛,而是一種觸碰高壓電網(wǎng)般的麻痹和灼燒感。他的意識剛剛接觸到陳默的存在,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混亂的熵。那里面充滿了來自“陰影之門”的污染,混雜著陳默自己瀕臨崩潰的恐懼。</p>
“呃啊……”路遲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半步,扶住了天臺的護(hù)欄。</p>
“別亂來!”林霜立刻上前扶住他,“你的精神狀態(tài)很糟,再這樣下去你會先崩潰的!”</p>
“我沒事�!甭愤t喘著粗氣,視野里出現(xiàn)了一片片黑色的斑點,“我只是……確認(rèn)了一件事�!�</p>
“什么?”</p>
“陳默的狀態(tài),比我想象的還要危險。他像一個破了洞的瓶子,他的‘存在’正在不斷流失。我們……我們沒有多少時間。”路...遲抬起頭,目光越過林霜,看向遠(yuǎn)處的天空。</p>
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魚肚白。</p>
新的一天,對這個城市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新的開始。但對他們來說,只是另一場看不到盡頭的逃亡。</p>
林霜帶著路遲最終抵達(dá)的目的地,是一處位于老城區(qū)的廢棄電影院。</p>
電影院的名字很文藝,叫“海潮劇場”。但此刻,它只剩下一副被歲月和海風(fēng)侵蝕得不成樣子的骨架。巨大的海報牌上,顏料早已剝落,露出下面銹跡斑斑的鐵皮。大門緊鎖,上面貼著層層疊疊的、早已發(fā)黃卷邊的封條。</p>
“就是這里?”路遲看著眼前這棟鬼屋一樣的建筑,有些懷疑。</p>
“對�!绷炙獜谋嘲锬贸鲆淮雌饋肀冗@棟建筑還要古老的鑰匙,走到側(cè)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鐵門前。</p>
“我外公以前是這里的放映員�!彼贿吤髦_的鑰匙,一邊低聲解釋,“后來電影院倒閉了,但這里的一些產(chǎn)權(quán)關(guān)系很復(fù)雜,一直沒有被拆掉。這個地方,幾乎被所有人遺忘了�!�</p>
鑰匙插入鎖孔,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咔噠”聲。</p>
鐵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灰塵、霉菌和舊紙張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p>
路遲跟著林霜走了進(jìn)去。</p>
門后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光線昏暗。他們打開手機(jī)的手電筒,光柱在空中照出無數(shù)飛舞的塵埃。走廊兩邊的墻上,還掛著一些老電影的劇照,上面的人像在昏暗的光線下,表情都顯得詭異而扭曲。</p>
穿過走廊,是一個稍大點的儲藏室,里面堆滿了廢棄的膠片盤和各種放映器材。</p>
“安全了。”林霜關(guān)上鐵門,又從里面用一根鋼條插上,這才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靠在門上,大口地喘著氣。連續(xù)的奔逃和精神緊張,終于讓她的身體也達(dá)到了極限。</p>
路遲的狀態(tài)更糟。他一放松下來,那股精神上的劇痛就再次加倍襲來。他眼前一黑,差點跪倒在地。</p>
“坐下�!绷炙噶酥附锹淅镆粋還算干凈的木箱。</p>
路遲依言坐下,閉上眼睛,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他能感覺到,陳默那個冰冷的“場”也隨著他們進(jìn)入了這個封閉的空間,安靜地收縮在他周圍。</p>
儲藏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p>
過了不知道多久,林霜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確定。</p>
“路遲,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問,“在天文臺,那個‘最終定理’……葛老師他們稱之為‘鑰匙’。那是學(xué)院存在的基礎(chǔ),是溝通‘上位法則’的唯一途徑。幾百年來,從來沒有人能撼動它。你……”</p>
路遲睜開眼,手電筒的光線有些刺眼。他挪開了視線。</p>
“我不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我只是不想死,也不想變成他們期望的那個樣子。我當(dāng)時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如果這是一道‘必死之題’,那我就把題目本身給撕掉。”</p>
他想起了自己的“精神病毒”,那是在無數(shù)次被葛老師用“最優(yōu)解”模型進(jìn)行精神注入、篩選時,在他潛意識深處誕生的、一種最原始、最混亂的“反抗機(jī)制”。它不是理性的,不是邏輯的,它就是純粹的“不”。</p>
當(dāng)葛老師試圖將那把完美的“鑰匙”強(qiáng)行烙印進(jìn)他的大腦時,他的“不”,他的“病毒”,也同樣感染了那把“鑰匙”。</p>
用混亂,對抗秩序。用錯誤,污染正確。</p>
“撕掉題目……”林霜喃喃自語,眼神復(fù)雜地看著路遲,“你不是蠢牛,路遲。你是一頭……闖進(jìn)瓷器店的哥斯拉�!�</p>
路遲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p>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儲藏室里踱步。他必須搞清楚陳默的情況。</p>
“你外公……這里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路遲忽然問。</p>
“特別的東西?”</p>
“對。和圣奧古斯丁學(xué)院有關(guān)的,或者說,和那些‘不正�!臇|西有關(guān)的�!甭愤t停下腳步,盯著林霜,“你帶我來這里,不只是因為它安全和隱蔽,對吧?”</p>
林霜沉默了。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似乎在進(jìn)行激烈的思想斗爭。</p>
最終,她像是下定了決心。</p>
“有�!彼叩絻Σ厥易罾锩�,那里有一個被帆布蓋住的鐵皮柜。她掀開帆布,又用一把小鑰匙打開了柜子生銹的鎖。</p>
柜子里沒有路遲想象中的古老典籍或者詭異道具,只有一排排碼放整齊的、老式的電影膠片盤。</p>
“這是什么?”路遲不解。</p>
“我外公不只是一個放映員�!绷炙獜睦锩嫒〕鲆槐P最不起眼的膠片,捧在手里,像捧著什么珍貴的遺物,“他也是‘記錄者’。圣奧古斯丁學(xué)院,或者說‘牧場’,需要處理掉很多失敗的‘實驗品’。有些是物理銷毀,有些……則是精神層面的‘放逐’�!�</p>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p>
“他們發(fā)現(xiàn),某種特殊的、包含了次聲波和特定閃爍頻率的影像,可以將那些不穩(wěn)定的精神體‘封印’或者‘記錄’下來。就像……拍電影一樣。”</p>
路遲的心臟猛地一跳。</p>
他瞬間明白了。</p>
“你外公,他偷偷拷貝了這些‘電影’?”</p>
“不是拷貝�!绷炙獡u了搖頭,“是‘截取’。他利用職務(wù)之便,在學(xué)院處理那些‘廢片’的時候,截留了一部分。他認(rèn)為這些不該被徹底銷毀,它們是證據(jù),也是……一種武器。”</p>
林霜將那盤膠片遞給路遲,“這是他留下的記錄里,最特殊的一盤。編號037,他稱之為‘靜默之繭’。據(jù)說,它可以為不穩(wěn)定的精神體提供一個暫時的‘容器’,讓它沉睡,減緩它的消散。但副作用是……它可能會將精神體的一部分記憶和人格,也一并‘格式化’�!�</p>
路遲接過那盤冰冷的膠片。</p>
它很沉,上面布滿了劃痕。標(biāo)簽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手寫的“037”和幾個意義不明的符號。</p>
這就是他們目前唯一的希望嗎?一個可能會讓陳默失去記憶的“牢籠”?</p>
“我們沒有放映機(jī)。”路遲指出了最現(xiàn)實的問題。</p>
“不需要�!绷炙赶蚪锹淅镆慌_蒙著厚厚灰塵的機(jī)器,“那是一臺老式的剪輯臺。我外公改造過它。只要有電,就可以手動一幀一幀地播放。它的光,就足夠了�!�</p>
兩人合力將那臺沉重的剪輯臺搬到木箱上,擦去上面的灰塵。幸運的是,儲藏室里有一個還能用的舊插座。林霜找到一根電源線,插上電。</p>
剪輯臺上的小燈泡,發(fā)出昏黃而微弱的光。</p>
成功了。</p>
路遲小心翼翼地將那盤名為“靜默之繭”的膠片安裝上去。他不知道該怎么操作,只能看著林霜。</p>
林霜的手法很熟練,仿佛演練過無數(shù)次。她將膠片的一頭穿過幾個復(fù)雜的滾軸,固定在另一端。</p>
“準(zhǔn)備好了嗎?”她抬頭問路遲,“一旦開始,就不能停。光線必須持續(xù)投射在……陳默所在的區(qū)域。而那個區(qū)域,只有你能感覺到�!�</p>
路遲閉上眼睛,再次感受陳默那個冰冷的“場”。</p>
“他在我左邊,距離大概一米�!彼焓种噶艘粋方向。</p>
“好�!绷炙钗豢跉�,“光會很刺眼,而且……可能會有一些不好的東西被投射出來。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動,更不要打斷我。”</p>
她沒有給路遲再提問的機(jī)會,按下了剪輯臺的啟動開關(guān)。</p>
馬達(dá)發(fā)出了輕微的嗡嗡聲。</p>
緊接著,一束混雜著無數(shù)劃痕和雪花點的光,從小小的鏡頭里投射出來,打在路遲所指的那片空無一物的空氣中。</p>
光束并不穩(wěn)定,它在以一種極高且毫無規(guī)律的頻率閃爍著。光線本身也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色澤,并非純白,而是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底片燒毀后的慘綠色。</p>
路遲立刻感覺到,陳默那個混亂的“場”被這束光攪動了。</p>
他聽到了尖銳的、類似于金屬摩擦的噪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這聲音不通過耳朵,而是精神層面的沖擊。</p>
他看到,在那束光照射的區(qū)域,空氣開始微微扭曲。陳默那半透明的輪廓,再次顯現(xiàn)了出來。</p>
但這一次,他的樣子更加恐怖。</p>
他的身體忽明忽暗,像一個接觸不良的燈泡。他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斷流動的陰影。無數(shù)細(xì)小的、像是代碼或者符號一樣的東西,在他的虛影上快速閃過,然后消失。</p>
他正在被“分解”。</p>
“穩(wěn)��!”林霜大喊道,她的額頭上已經(jīng)全是汗。她正用手搖動著剪輯臺的搖桿,控制著膠片的播放速度。她的表情痛苦,似乎也在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p>
路遲強(qiáng)忍著大腦中針扎般的劇痛,死死盯住陳默的虛影。</p>
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么。</p>
他試著將自己的意識,非常、非常小心地,像一根探針一樣,再次伸向陳默。</p>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去觸碰那個混亂的核心,而是試圖去感受那束光的“頻率”。</p>
他的“精神病毒”讓他對這種混亂和無序的東西,有了一種野獸般的直覺。他感覺到,這束光并不是在“治療”陳默,而是在“覆蓋”他。它用一種更加強(qiáng)大、更加有序的“混亂”,去覆蓋陳默身上那種源自“陰影之門”的、無序的“混亂”。</p>
就像用一段新的、固定的亂碼,去覆蓋掉另一段正在瘋狂自我復(fù)制的亂碼。</p>
路遲忽然明白了“格式化”的含義。</p>
他必須引導(dǎo)這束光。</p>
他將自己的精神力,匯聚成一股微弱但堅韌的細(xì)線,輕輕搭在了那束光的邊緣。然后,他開始嘗試去“梳理”它,將那些投射在陳默身上的光,引導(dǎo)著,包裹著他的輪廓,而不是粗暴地穿透他。</p>
這個過程,需要極其精細(xì)的控制力。</p>
對現(xiàn)在的路遲來說,這無異于讓一個手臂骨折的人去穿針引線。</p>
汗水從他的額頭滾落,滴進(jìn)眼睛里,又澀又痛。他不敢眨眼。他的整個世界,都濃縮成了眼前那團(tuán)光和那團(tuán)掙扎的虛影。</p>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p>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十分鐘。</p>
陳默的虛影,那劇烈的閃爍和扭曲,開始慢慢平復(fù)下來。他不再像一個即將崩潰的信號,而是逐漸穩(wěn)定,凝固。光線像蠶絲一樣,一層一層地將他包裹起來。</p>
最終,光芒散去。</p>
陳默的虛影消失了。那片區(qū)域的空氣,也不再扭曲。</p>
他周圍那個冰冷、混亂的“場”,也隨之消失不見。</p>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懸浮在半空中的、拳頭大小的、由微光構(gòu)成的、仿佛琥珀一樣的東西。</p>
琥珀的內(nèi)部,隱約可以看到一個蜷縮著的人形。</p>
正是陳默。</p>
他被封印了。</p>
“成功了……”林霜終于松開了搖桿,整個人虛脫般地癱坐在地上。那臺老舊的剪輯臺,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冒出一股黑煙,徹底報廢了。</p>
路遲也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大腦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空洞的回響。</p>
那枚光之琥珀,靜靜地懸浮著,散發(fā)著微弱而穩(wěn)定的光芒。</p>
路..遲能感覺到,陳默的氣息被牢牢鎖在里面,不再流失。但同時,他也感覺不到陳默任何的情緒波動了。沒有恐懼,沒有痛苦,什么都沒有。</p>
一片死寂。</p>
路遲伸出手,輕輕碰觸了一下那枚琥珀。</p>
觸感冰冷、光滑,像一塊玻璃。</p>
“他……還活著嗎?”路遲的聲音干澀。</p>
“活著�!绷炙⒅卮�,“但更像是一種‘休眠’。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路遲。‘靜默之繭’的力量在不斷衰減,最多能維持七天。七天之后,如果找不到真正救他的辦法,封印會失效。到那時,他會瞬間消散,連渣都不會剩下。”</p>
七天。</p>
一個新的倒計時,懸在了路遲的頭頂。</p>
路遲緩緩將那枚“琥珀”捧進(jìn)懷里。它很輕,幾乎沒有重量,但路遲卻覺得,自己正捧著一座山。</p>
他抬頭看向林霜,“接下來呢?我們?nèi)ツ恼揖人霓k法?”</p>
林霜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那個被她打開的鐵皮柜前,從最底層抽出了一個陳舊的、牛皮紙材質(zhì)的檔案袋。</p>
她將檔案袋遞給路遲。</p>
“我外公,不只留下了膠片�!彼f,“他還記錄了一些人。一些和他一樣,從圣奧古斯丁學(xué)院逃出來,或者被驅(qū)逐的人。他們是‘叛逃者’,是‘瑕疵品’。學(xué)院認(rèn)為他們已經(jīng)沒有價值,但他們卻掌握著學(xué)院不同領(lǐng)域的秘密。”</p>
路遲打開檔案袋,里面是一沓泛黃的卡片。每一張卡片上,都用鋼筆記錄著一個人的信息。</p>
姓名、代號、叛逃年份、掌握的‘知識領(lǐng)域’、以及……一個最后已知的地址。</p>
“這些人,是我們的‘地圖’。”林霜指著那些卡片,“也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我們需要找到他們,從他們那里,拼湊出足以對抗學(xué)院,并且能拯救陳默的知識。”</p>
路遲的目光,在一張張卡片上掃過。</p>
“‘鐘表匠’,精通空間幾何學(xué)和微縮儀式,最后出現(xiàn)地址:霧港市東區(qū)古董市場。”</p>
“‘調(diào)香師’,擅長精神信息素和記憶篡改,最后出現(xiàn)地址:南郊植物園廢棄溫室�!�</p>
“‘剪影人’,專精影子位面和隱匿技巧,地址不詳,聯(lián)絡(luò)方式:在《霧港晚報》分類廣告欄刊登‘尋黑色小貓’�!�</p>
……</p>
這些卡片上的人,每一個都像是一個都市傳說。</p>
“找誰?”路遲問。</p>
“找他。”林霜從一堆卡片中,抽出了一張。</p>
卡片上的信息很簡單。</p>
“代號:‘收音機(jī)’�!�</p>
“知識領(lǐng)域:‘次聲波通訊’、‘異界信號破譯’、‘靈魂頻率學(xué)’。”</p>
“最后已知地址:海鷗路13號,‘浪潮之聲’唱片店。”</p>
林霜的手指,點在了“靈魂頻率學(xué)”那幾個字上。</p>
“如果說,陳默現(xiàn)在是一種特殊的‘靈魂頻率’。那么,這個人,可能是唯一能‘收聽’并且‘調(diào)�!娜�。”林霜的語氣無比肯定,“我們就從他開始。”</p>
就在路遲將那張卡片收好的時候,他懷里的“琥珀”忽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p>
緊接著,他自己的大腦深處,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p>
不是舊傷。</p>
是一種全新的感覺。</p>
像有一根無形的探針,穿透了層層空間,穿透了這座廢棄電影院的墻壁,直接刺入了他的精神世界。</p>
那是一種“凝視”。</p>
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純粹的“凝視”。</p>
比葛老師的審視要高級千萬倍,比在天文臺感受到的“帷幕觀測者”更加清晰,更加……具有攻擊性。</p>
路遲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p>
他想起了在天文臺崩塌時,從那片陰影之門背后傳來的,那個帶著無盡怒意的咆哮。</p>
那個存在……</p>
它跨越了空間的壁壘,找到了他!</p>
“怎么了?”林霜察覺到了路遲的異樣,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p>
“我們被……盯上了�!甭愤t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p>
話音未落,整個儲藏室的溫度,驟然下降。</p>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濕冷而腥臭的氣息,再次彌漫開來。比之前在學(xué)院小巷里聞到的,要濃烈百倍。</p>
墻角,一灘不起眼的水漬,開始像擁有生命一樣,緩緩蠕動、擴(kuò)大。水漬的顏色,從透明逐漸變成了深邃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p>
一個由影子構(gòu)成的、沒有具體形態(tài)的東西,正在從那片黑色中,一點點地“滲”出來。</p>
它沒有眼睛,但路遲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冰冷的“凝視”,就是從它身上發(fā)出的。</p>
“跑!”</p>
路遲來不及解釋,一把拉住林霜的手,另一只手緊緊抱著封印著陳默的琥珀,轉(zhuǎn)身就向他們來時的那扇鐵門沖去。</p>
他身后的那個影子,發(fā)出了一聲無聲的尖嘯。</p>
整個儲藏室的墻壁上,瞬間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張扭曲的人臉,它們都在無聲地哀嚎、哭泣。那些廢棄的膠片盤自己轉(zhuǎn)動起來,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p>
路遲一腳踹開那扇被鋼條插上的鐵門,沖進(jìn)了外面的走廊。</p>
走廊兩邊墻上掛著的那些老舊劇照,此刻全都“活”了過來。劇照上的人像,全都變成了那個滲出墻角的、沒有五官的影子怪物。它們掙扎著,想要從相框里爬出來。</p>
“別回頭!往前跑!”路遲對著身邊的林霜大吼。</p>
兩人在陰森詭異的走廊里狂奔。</p>
他們身后,那團(tuán)影子緊追不舍。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只是如同一片流動的、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它所經(jīng)過的地方,無論是墻壁還是地板,都留下了一道道被腐蝕的、冒著黑煙的痕跡。</p>
出口就在前方。</p>
就在這時,路遲懷里的“琥珀”突然劇烈地振動起來。</p>
一股冰冷的、但卻無比純粹的能量,從琥珀中涌出,瞬間流遍路遲的全身。</p>
這是……陳默的力量?</p>
不,不是他的力量。是封印他的那段“靜默之繭”膠片里,殘存的力量。它被那團(tuán)影子的氣息激發(fā)了。</p>
路遲感覺到,自己的大腦,那片被“精神病毒”和“最終定理”沖擊得一片狼藉的廢墟上,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涼的溪流。</p>
劇痛消失了。</p>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p>
他能“看”到空氣中那些能量的流動,能“聽”到那團(tuán)影子內(nèi)部混亂的信息流。</p>
他的“精神病毒”,在那股外來能量的催化下,發(fā)生了新的、未知的變異。</p>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路遲腦中形成。</p>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面對那片奔涌而來的黑暗。</p>
“路遲!你干什么!”林霜發(fā)出驚駭?shù)募饨小?lt;/p>
路遲沒有回答她。</p>
他舉起了懷中的“琥博”,將它對準(zhǔn)了那團(tuán)影子。</p>
然后,他調(diào)動起自己全部的精神力,不是去抵抗,不是去攻擊,而是……去“模仿”。</p>
他模仿著“靜默之繭”的頻率,模仿著那種“覆蓋”和“記錄”的感覺,將自己的“精神病毒”,那股最原始、最混亂的“不”,通過“琥珀”的增幅,朝著那團(tuán)影子,狠狠地“投射”了過去!</p>
“給我……滾回去!”</p>
無聲的交鋒。</p>
路遲的精神世界,像是被一枚核彈引爆。</p>
那團(tuán)影子,在接觸到路遲投射出的“精神病毒”的瞬間,猛地一滯。它那流動的形態(tài),第一次出現(xiàn)了凝固和混亂。</p>
它無法理解。</p>
它所代表的,是來自異世界的、高等的、有序的“惡意”。</p>
而路遲投射給它的,是純粹的、無序的、不講任何道理的、凡人為了“活下去”而誕生的“混亂”。</p>
就像一段完美的程序,突然被注入了一段毫無邏輯的、會無限自我復(fù)制的BUG。</p>
“嘶——�。�!”</p>
影子發(fā)出了一聲真正的、刺破耳膜的尖嘯。</p>
它不再追擊,而是像被潑了濃硫酸一樣,劇烈地翻滾、收縮,最終狼狽地退回了儲藏室,重新沒入了墻角那片已經(jīng)縮小的水漬中。</p>
腥臭味和寒意,瞬間退去。</p>
走廊恢復(fù)了死寂。</p>
路遲“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向前栽倒下去。</p>
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林霜沖了過來,驚慌地接住了他和他懷里那枚已經(jīng)黯淡下去的“琥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