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路遲和林霜站在山坡上，冰冷的夜風(fēng)吹過，卷起路遲襯衫的破角，也吹不散他身上殘留的血腥味和精神被撕裂的劇痛。</p>
那座曾經(jīng)象征著知識與未來的天文臺，此刻在遠方，只是一個沉默的剪影。沒有光，沒有聲音，死寂得仿佛一座矗立百年的墳?zāi)埂?lt;/p>
一切都結(jié)束了。</p>
一切又剛剛開始。</p>
“我們接下來去哪？”林霜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劫后余生的恐懼還未從她臉上完全褪去。</p>
路遲低頭，攤開自己的手掌。那里仿佛還殘留著與“最終定理”對抗時，那種靈魂被碾碎的觸感。但他此刻的內(nèi)心，卻平靜得可怕。那場對抗，像一場高熱的煅燒，將他所有雜亂的念頭、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燒成了灰燼，只留下一塊堅硬的目標。</p>
他的目標，再一次改變了。</p>
“去找能救陳默的辦法。”路遲說，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p>
“然后呢？”</p>
“然后，把圣奧古斯丁學(xué)院，以及它背后所有的‘牧場’，全都從這個世界上抹掉�！�</p>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了濃稠的黑暗。</p>
他或許只是一頭誤入神殿的蠢牛，但神如果擋了他的路，他也會想辦法，在神身上，撞出一個窟窿來。</p>
征途，才剛剛開始。</p>
城市的另一端，廢棄的東城地鐵站。</p>
這里是城市規(guī)劃圖上的一塊死肉，一個被遺忘的角落。冰冷的混凝土墻壁上滿是涂鴉，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鐵銹的混合氣味。</p>
路遲靠在一根布滿灰塵的立柱上，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大腦深處那根緊繃的神經(jīng)。那不是尋常的疼痛，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東西——他的邏輯，他的認知，正在被一種全新的、冰冷的、非人的“法則”重新編碼。</p>
那個被他稱為“精神病毒”的東西，已經(jīng)在他腦中扎下了根。它沒有消失，只是暫時沉寂下去，像一頭蟄伏的野獸，用一種冷酷的視角，審視著這個世界。</p>
“路遲，你還好嗎？”林霜的聲音里充滿了憂慮。她蹲下身，想碰一下他的額頭，手伸到一半，又有些遲疑地停住。</p>
她害怕。</p>
路遲能從她的眼神里讀出這種情緒。她害怕的不是敵人，而是現(xiàn)在的他。一個能用思想污染“最終定理”的人，還是原來那個人嗎？</p>
路-遲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他們身邊的“麻煩”。</p>
陳默。</p>
他就在那里，躺在一張被丟棄的廣告牌上。但他又不完全在那里。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像一個劣質(zhì)的投影。光線能輕易地穿過他的身體，在他身下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唯獨沒有屬于他自己的影子。</p>
他是一個“幽靈”。</p>
林霜擰開一瓶水，小心翼翼地遞到陳-默嘴邊�！瓣惸赛c水�！�</p>
水流穿過了陳默的嘴唇，穿過了他的脖子和身體，嘩啦一聲，盡數(shù)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p>
林霜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p>
“沒用的。”路遲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八F(xiàn)在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存在。把他看成一個……一個信號不穩(wěn)定的影像吧。”</p>
“影像？”林霜無法理解，“那我們怎么救他？他……他會一直這樣嗎？會消失嗎？”</p>
最后一個問題，她說得極輕，仿佛怕驚擾到什么。</p>
路遲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陳默身邊，伸出手，嘗試去觸碰他的肩膀。</p>
路遲的手指，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沒有溫度，沒有實體，只有一種觸摸到靜電般的微弱麻痹感。而陳默的身體，在他手指穿過的地方，像受驚的水母一樣，劇烈地閃爍了一下。</p>
“啊——”</p>
一聲不屬于人類喉嚨能發(fā)出的，混雜著電流雜音的尖叫，從陳默口中泄出。</p>
他猛地坐起，半透明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他周圍的空氣開始不穩(wěn)定地波動，幾顆碎石子“啪”地一下，從地面彈起，懸浮了零點幾秒，又重重落下。</p>
更可怕的是，在陳默背后的墻壁上，一個由光線構(gòu)成的、殘缺的幾何符號一閃而過。</p>
那是“最終定理”的一個碎片！</p>
路遲瞳孔猛地一縮。他明白了。陳默不是一個簡單的幽靈。天文臺空間崩塌時，他被從那個“陰影之門”里推了出來，但他的靈魂或者說“存在坐標”，有一部分，還被錨定在那個屬于“最終定理”的維度里。</p>
他現(xiàn)在，成了一個不穩(wěn)定的、正在泄漏的“門”。</p>
“他撐不了多久�！甭愤t的聲音沉了下去，“那個定理……那個世界，正在把他拉回去�；蛘撸ㄟ^他，降臨到這里�！�</p>
林霜的臉徹底白了�！澳俏覀冊趺崔k？報警？去醫(yī)院？”</p>
“你覺得警察能處理一個半透明的人嗎？醫(yī)生能給一個‘影像’做手術(shù)嗎？”路遲反問，言語中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焦躁。他的大腦因為“病毒”的存在，能輕易解析出這件事的荒謬本質(zhì)，這種超常的清醒，反而讓他更加痛苦。</p>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林霜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定有辦法的。圣奧古斯丁學(xué)院研究這些東西，那這個城市里，肯定還有其他人……其他人也接觸過這些事！”</p>
路遲的腦海中，無數(shù)信息碎片在翻滾。那個“精神病毒”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幫他建立新的邏輯鏈。</p>
學(xué)院、牧場、最優(yōu)等、最終定理……這些都是“體系”內(nèi)的詞匯。</p>
要對抗一個體系，就必須找到體系外的力量。那些被體系排斥的、藏在陰影里的、不上臺面的力量。</p>
一個名字，一個地方，從路遲記憶的角落里浮現(xiàn)出來。</p>
“城南，鬼市，‘萬物齋’�！甭愤t吐出幾個字，“找一個叫老徐的人�！�</p>
“他是誰？”</p>
“一個……瘋子。”路遲說，“一個倒賣各種‘禁忌知識’附帶品的古董商人。我以前為了研究一道奧賽的偏門題目，去他那里查過資料。他那里，或許有我們需要的東西。”</p>
林霜眼中燃起一絲希望。</p>
就在這時，陳默的身體又一次劇烈地抽搐起來。他半透明的身體上，浮現(xiàn)出更多細密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幾何裂痕，仿佛一個即將破碎的玻璃人。</p>
他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p>
“沒時間了�！甭愤t當機立斷，“我們必須馬上過去。趁著天亮之前�！�</p>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p>
將一個半透明的人運過大半個城市，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任務(wù)。</p>
路遲和林霜找到了一塊巨大的防雨布，將陳默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偽裝成一卷搬家的地毯。林霜在前，路遲在后，兩人一前一后抬著，走在城市無人的后巷里。</p>
陳默很輕，幾乎沒有重量。但抬著他的感覺，卻無比沉重。</p>
路遲能清晰地感覺到，從陳默身上，正不斷散發(fā)出一股無形的、扭曲的“場”。這股力量干擾著周圍的一切。他們路過一盞路燈，燈光會瘋狂閃爍；一只野貓看到他們，會像見了鬼一樣炸毛逃開。</p>
路遲甚至能“看到”那些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p>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斷裂的“規(guī)則”線條。城市的建筑、道路、行人，在路遲被“病毒”感染的視野里，都呈現(xiàn)出一種底層的、由數(shù)據(jù)和邏輯構(gòu)成的面貌。</p>
而陳-默，就像一個移動的“漏洞”，一個不斷向外噴射著亂碼的程序BUG。</p>
這種認知讓他頭痛欲裂，但他必須強撐著。他不敢分神，因為他感覺到，有無形的視線，正從城市的各個角落投來。</p>
是葛老師？還是學(xué)院里的其他人？</p>
他們就像牧場主，在搜尋逃跑的牲口。而陳默身上那個“靈魂錨點”發(fā)出的信號，在他們的感知中，恐怕就像黑夜里的燈塔一樣耀眼。</p>
“快點�！甭愤t催促道，額頭上滲出冷汗。</p>
林霜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加快了腳步。她的體力早已透支，全憑一股意志力在支撐。她的手被防雨布粗糙的邊緣磨得通紅，但她一聲不吭。</p>
穿過一條條骯臟狹窄的巷道，他們終于來到了所謂的“鬼市”。</p>
這里是城市的光鮮外表下，一塊腐爛的瘡疤。幾家通宵營業(yè)的、招牌曖昧的店鋪，零零散散地亮著燈。空氣中飄著劣質(zhì)香水和下水道混合的古怪氣味。</p>
“萬物齋”就在鬼市的最深處，門臉很小，一塊歪歪扭扭的木頭牌匾上，用朱砂寫著三個字。店里透出昏黃的光，像一頭怪獸半睜的眼睛。</p>
路遲和林霜對視一眼，抬著陳默，走進了那片昏黃。</p>
店鋪里堆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褪色的古籍、生銹的儀式用具、形態(tài)詭異的動物標本、看不出材質(zhì)的雕像……每一件東西，似乎都沾染著不祥的氣息。</p>
一個瘦削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用一塊臟兮兮的抹布，擦拭著一個盛著渾濁液體的玻璃罐。</p>
“打烊了。”那人頭也不回，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p>
“老徐，是我�！甭愤t開口。</p>
那個叫老徐的男人動作一頓，緩緩轉(zhuǎn)過身。他大概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亂糟糟的。臉上戴著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鏡片后的一雙眼睛，卻異常銳利，像鷹。</p>
他的目光在路遲和林霜身上掃過，最后，落在了他們抬著的“地毯”上。</p>
“你們……”老徐的鼻子抽動了一下，仿佛聞到了什么。他的臉色瞬間變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極度的厭惡和警惕。</p>
“我聞到了‘那邊’的味道。崩壞、扭曲、不該存在的法則……”他死死盯著那塊防雨布，“你們把什么東西帶過來了？”</p>
“一個朋友，他需要幫助�！绷炙獡屩f。</p>
老徐發(fā)出一聲冷笑：“朋友？在我這里，只有商品和代價。把他弄走，立刻！我不想惹上‘牧場’的麻煩。”</p>
他竟然知道“牧場”！</p>
路遲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p>
“我們付錢。”林霜從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現(xiàn)金，拍在柜臺上。</p>
老徐看都沒看那些錢，只是擺了擺手，準備趕人。</p>
“你這件‘諧振阻尼器’，核心的纏繞結(jié)構(gòu)錯了。”路遲忽然開口，指向柜臺角落里一個扭曲的、像是用錫焊成的古怪金屬造物�！八哪孀冾l率，沒辦法和空間基礎(chǔ)弦產(chǎn)生共鳴。所以它根本沒用，只是個會嗡嗡叫的廢鐵。”</p>
老徐的動作，僵住了。</p>
他猛地回頭，鏡片后的眼睛里，射出難以置信的光。他扶了扶眼鏡，死死地盯著路遲，仿佛要看穿他的靈魂。</p>
“你……你怎么會……”</p>
路遲的大腦在刺痛，但思路卻前所未有的清晰。那個“精神病毒”，那個源自“最終定理”的悖論，讓他能輕易看穿這些基于“法則”制造的物品的底層邏輯。</p>
他能看到它們的“源代碼”。</p>
“我不僅知道它錯了，我還知道怎么修正它�！甭愤t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老徐的心上。“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你幫我救我的朋友，我?guī)湍阈藓媚愕摹婢摺��！?lt;/p>
老徐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看看路遲，又看看那個壞掉的阻尼器，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貪婪。</p>
沉默了足足半分鐘，他終于咬了咬牙。</p>
“把‘他’……抬進來�！�</p>
防雨布被掀開。</p>
當陳默半透明的、閃爍不定的身體暴露在店鋪昏黃的燈光下時，老徐還是忍不住倒退了一步。</p>
“存在性泄漏……靈魂坐標偏移……該死，你們是從哪個‘崩塌域’里把他撈出來的？”老徐的表情，比見了鬼還難看。“你們捅了天大的簍子！”</p>
“我們沒時間聽你抱怨�！甭愤t直截了當，“有沒有辦法讓他穩(wěn)定下來？”</p>
老徐繞著陳默走了兩圈，眉頭緊鎖，像是在評估一件棘手的貨物。</p>
“有�！彼罱K給出了答案，但隨即又補充道，“但很難，而且代價高昂�！�</p>
他從柜臺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黑色的絲絨盒子。打開盒子，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古怪的羅盤。羅盤不是金屬，也不是木頭，通體由一種灰黑色的、不反光的材質(zhì)制成。中央的指針位置，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純凈透明的水晶。</p>
“‘縛魂之錨’�！崩闲斓恼Z氣里，帶著一絲炫耀和肉痛。“能夠重新錨定偏移的靈魂坐標，把他從虛無狀態(tài)里‘拽’回來�！�</p>
林霜的眼睛亮了：“太好了！快用它！”</p>
“用？”老徐冷笑一聲，“小姑娘，你以為這是充電寶，即插即用嗎？要啟動它，需要一個‘催化劑’。”</p>
“什么催-化劑？錢？黃金？我們都可以想辦法！”</p>
“這些世俗的東西，在法則層面，一文不值�！崩闲鞊u了搖頭，目光變得詭異起來，“‘縛魂之錨’要錨定一個不穩(wěn)定的靈魂，就需要一個同樣強大而穩(wěn)定的‘概念’作為能量源。比如……一份足夠強烈的，承載著‘存在’本身重量的記憶�！�</p>
他看向林霜：“你，和他關(guān)系最親密。把你一段最珍貴、最深刻的記憶，關(guān)于他的記憶，注入進去�；蛟S，或許有機會�！�</p>
林霜沒有絲毫猶豫�！昂�！要怎么做？”</p>
“想清楚了�！崩闲斓难凵褡兊脟烂C，“被抽走的記憶，不僅僅是忘記那么簡單。那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被永久性地挖掉了。你的性格、你的情感，都會因此產(chǎn)生不可逆的改變�！�</p>
“我不在乎！”林霜斬釘截鐵。</p>
但路遲卻開口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p>
“不行�！�</p>
林霜猛地回頭看他：“路遲！這是唯一的辦法！”</p>
“不是�！甭愤t搖了搖頭，他看向老徐，目光銳利，“你沒說實話�；蛘哒f，你只說了一半。用她的記憶，成功率有多高？”</p>
老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路遲的直視。</p>
“……大概，三成�！彼卣f。</p>
“只有三成？”林霜的聲音都在發(fā)抖。</p>
“因為她的靈魂太‘正�！恕！崩闲旖K于坦白，“她的記憶，她的存在，都遵循著這個世界的常規(guī)法則。而你這個朋友，”他指了指陳默，“他現(xiàn)在是一個‘悖論’集合體。常規(guī)的能量，很難將他從悖論狀態(tài)里拉出來。更大的可能是，她的記憶會被瞬間沖垮，而‘縛魂之錨’也會失效�！�</p>
林霜的臉上，剛剛?cè)计鸬南Ｍ�，瞬間熄滅。</p>
店鋪里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只剩下陳默身上，偶爾發(fā)出的電流雜音。</p>
“那……那到底需要什么？”林霜的聲音帶著哭腔。</p>
老徐的目光，緩緩地，一寸一寸地，移到了路遲的身上。那眼神，像一個饑餓的賭徒，看到了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賭注。</p>
“需要一個同樣屬于‘悖論’的能量源�！彼蛔忠活D地說，“一個能夠理解、甚至駕馭‘崩壞法則’的靈魂。用他的一部分‘認知’，去中和另一個‘認知’的崩塌�！�</p>
空氣仿佛凝固了。</p>
林-霜瞬間明白了老徐的意思。她猛地擋在路遲身前，像一頭護崽的母獅。</p>
“不行！絕對不行！你休想打他的主意！”</p>
她不知道路遲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她親眼看到了天文臺的崩塌，親耳聽到了葛老師那怨毒的詛咒。她知道，路遲身上有某種恐怖的東西，也正是那東西，讓他們活了下來。那是路遲的武器，也是他的詛咒。怎么能再讓他付出更多？</p>
路遲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林霜，眼神里，沒有恐懼，也沒有猶豫。</p>
他輕輕地把林霜的手拉開。</p>
“沒關(guān)系。”他說。</p>
然后，他轉(zhuǎn)向老徐：“需要怎么做？”</p>
老徐的眼中，爆發(fā)出狂熱的光芒。他仿佛不是在救人，而是在見證一個偉大的、瘋狂的實驗。</p>
“把你的手，放在‘縛魂之錨’的水晶上。然后，清空你的雜念，去感知你腦子里那個‘東西’，那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法則’。找到它，然后，分一小部分出來，主動地，把它喂給這塊水晶�！�</p>
“路遲，不要！”林霜凄厲地喊道，試圖抓住他的胳T膊。</p>
路遲沒有回頭。他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林霜的手背。一個安撫的動作。</p>
“我們是一起逃出來的�！彼穆曇艉芷届o，“就必須一起活下去。”</p>
說完，他毅然決然地伸出手，將手掌，按在了那塊冰冷、純凈的水晶上。</p>
就在路遲的手掌接觸到水晶的瞬間。</p>
整個“萬物齋”，所有的光線，仿佛都被吸進了那塊小小的水晶之中。</p>
世界，變成了黑白。</p>
路遲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了一個純粹由邏輯和符號構(gòu)成的精神空間。這里沒有上下左右，只有無盡的、盤旋的、閃爍著冰冷光芒的公式和定理。</p>
這就是他的精神世界。</p>
而在世界的中央，盤踞著那個巨大的、猙獰的“精神病毒”。它像一個由無數(shù)矛盾的幾何體拼接而成的活物，每一次蠕動，都讓路遲的靈魂感到被撕裂的劇痛。</p>
“找到它……然后，分一小部分出來……”</p>
老徐的話，在他耳邊回響。</p>
路遲的意識體，懸浮在這片精神空間的風(fēng)暴中。他沒有退縮。他直面那個給他帶來無盡痛苦，也賜予他全新力量的怪物。</p>
他伸出手，主動地，向那個“病毒”探去。</p>
“吼——！”</p>
“病毒”感受到了他的意圖，發(fā)出無聲的咆哮。它猛地撲了上來，試圖將路遲的意識完全吞噬、同化。</p>
痛苦！</p>
無法形容的痛苦！</p>
路遲感覺自己的“自我”，正在被一點點磨碎，溶解。他關(guān)于童年的記憶、關(guān)于父母的音容笑貌、關(guān)于他和林霜、陳默一起在教室里嬉笑打鬧的畫面……所有構(gòu)成他之所以是“路遲”的東西，都在這股力量的沖擊下，開始褪色、崩解。</p>
放棄吧……</p>
成為我們的一部分……</p>
你將得到最終的智慧……</p>
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灌入他的腦海。</p>
“滾！”</p>
路遲的意識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屬于人類的頑固�！拔医新愤t！我不是你們的定理，也不是你們的鑰匙！”</p>
他用盡全部的意志力，強行在“病毒”那龐大的身軀上，撕下了一小塊碎片。那是一塊閃爍著悖論之光的、充滿了毀滅性邏輯的碎片。</p>
然后，他將這塊碎片，狠狠地，推向了連接著外界的那只手！</p>
“啊啊啊啊啊啊——！”</p>
現(xiàn)實世界里，路遲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點的咆哮。</p>
以他按在羅盤上的手為中心，一道無法用肉眼直視的、混雜著無數(shù)幾何符號的純白光柱，沖天而起！</p>
“萬物齋”內(nèi)，所有的物品都在劇烈地震動。玻璃罐一個接一個地爆裂，古籍的書頁瘋狂翻動，那些詭異的標本和雕像，仿佛活了過來，在光芒中扭曲、哀嚎。</p>
林霜被這股力量推得連連后退，只能用手擋住眼睛，驚駭?shù)乜粗@一切。</p>
老徐則是一臉癡迷和狂熱，他死死地抱著柜臺，任由狂風(fēng)吹亂他的頭發(fā)，嘴里喃喃自語：“看到了……我看到了！法則的具現(xiàn)化！太美了……太美了！”</p>
光芒的中心，那塊水晶，正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吸收著來自路遲的“悖論能量”。水晶內(nèi)部，開始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細密的、如同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般的黑色絲線。這些絲線瘋狂生長，彼此纏繞，最終編織成一個穩(wěn)固的、復(fù)雜的、無法理解的“錨”。</p>
光柱，猛地收縮！</p>
所有的光芒，連同路遲那聲痛苦的咆哮，全都被吸回了羅盤之中。</p>
店鋪，恢復(fù)了平靜。</p>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p>
噗通。</p>
陳默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再是半透明，而是有了實體。他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但胸口有了真實的起伏。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p>
而那個“縛魂之錨”羅盤，則從柜臺上飛起，自動扣在了一條憑空出現(xiàn)的黑色鏈條上，掛在了陳默的脖子上。羅盤中央的水晶，不再透明，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著一個混亂星空的灰色，并散發(fā)著微弱的、不祥的光。</p>
路遲則癱倒在地，渾身被汗水濕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p>
林霜第一時間沖了過去，扶起他。“路遲！你怎么樣？你感覺怎么樣？”</p>
路遲抬起頭，眼神有些渙散。</p>
他看著林霜，看著她焦急的臉龐。</p>
有那么一瞬間，一個無比恐怖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閃過。</p>
她是誰？</p>
這個念頭只存在了零點一秒，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回。</p>
林霜，他的朋友，他的同伴。</p>
可是，那空白的零點一秒，卻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心里。</p>
他失去了一部分東西。不是具體的記憶，而是更底層的東西。某種……情感的連接點。</p>
他腦中的“病毒”，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狂暴。它安靜了下來，仿佛被喂飽的野獸，與他的靈魂，結(jié)合得更加緊密。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更深的災(zāi)難。</p>
“我沒事�！甭愤t推開林霜的手，自己站了起來。他的身體在發(fā)抖，但他的眼神，卻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冷靜，甚至……冷酷。</p>
老徐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復(fù)雜。他看著虛弱的陳默，看著狀態(tài)詭異的路遲，最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p>
“錨定成功了。但你們的麻煩，才剛剛開始�！�</p>
他指了指陳默胸口的羅盤：“這個‘縛魂之錨’，現(xiàn)在靠著你那一部分‘認知’在運作。它穩(wěn)固了你朋友的存在，但同時，它也成了一個燈塔�！�</p>
“什么意思？”林霜警惕地問。</p>
“意思就是，‘牧場’的‘牧羊犬’們，現(xiàn)在能更清晰地感知到你們的位置了。以前他們只是在搜尋一個模糊的信號，現(xiàn)在，”老徐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你們相當于在黑夜里，點燃了一堆篝火，還一邊敲鑼打鼓�！�</p>
“你們跑不掉的。”老徐下了結(jié)論，“除非……你們能找到‘牧羊人’，然后，殺了他�！�</p>
路遲沒有說話。他只是走過去，將昏迷的陳默扶起來，架在自己肩上。</p>
“多謝�！彼麑闲煺f，“你的‘諧振阻尼器’，把核心線圈逆向纏繞七十二圈，用冷焊法連接，就能用了�！�</p>
說完，他不再停留，架著陳默，向店外走去。</p>
林霜看了一眼這個詭異的古董店老板，也立刻跟了上去。</p>
“喂！”老徐在他們身后喊道，“你們要去哪？城里到處都是‘牧場’的眼線！”</p>
路遲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p>
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藏在城市陰影里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外面那片被霓虹燈染得光怪陸離的夜空。</p>
他的視野里，整個世界，都是由冰冷的線條和脆弱的規(guī)則構(gòu)成的。</p>
他看到了無數(shù)的漏洞，無數(shù)的裂痕。</p>
也看到了，唯一的那條，反抗的路徑。</p>
“去狩獵�！�</p>
路遲吐出三個字，然后，帶著他的同伴，走入了那片無盡的、危機四伏的城市叢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