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周予安潑了一臉咖啡的時候，我沒有躲。</p>
冰涼的液體順著衣服往下滴。</p>
他的力道太大，咖啡潑在我的臉上，發(fā)出一聲悶響。</p>
皮膚瞬間泛起一片紅，火辣辣的疼沿著神經(jīng)竄上來。</p>
我愣愣地抬頭。</p>
我的男友周予安，在我和同事?lián)砹幍臅r候，當著整個會議室的人，讓我閉嘴。</p>
只是因為我的不服氣，他毫不猶豫地把手邊的咖啡潑向我。</p>
看到我滿身狼狽。</p>
他的指尖停在半空，似乎自己也怔了一瞬，但下一秒就被更深的煩躁取代。</p>
「林初夏，你非要在這時候胡攪蠻纏？」</p>
投影儀的藍光映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顯得格外冷漠。</p>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有人低頭假裝翻文件。</p>
姜晚晴慢悠悠地合上筆記本，輕笑了一聲：「周總，對小姑娘別這么兇嘛，你看看，小姑娘都被你嚇傻了�！�</p>
這句話像往烈火上澆油。</p>
周予安突然抄起文件夾砸在桌上。</p>
「砰」的一聲震得所有人一顫。</p>
他盯著我，面無表情地說：「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公私不分的人沒資格待在這個項目組！這只是一次警告，再有下一次，你直接走人�！�</p>
會議室死寂一片。</p>
我摸著自己濕漉漉的臉，突然覺得特別可笑。</p>
十二年了。</p>
我和周予安從小一起長大，我喜歡了他整整十二年。</p>
他嫌我幼稚，嫌我感情用事。</p>
可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我。</p>
我眼眶發(fā)燙。</p>
會議室里的哄笑聲像潮水般涌來，同事們交頭接耳。</p>
姜晚晴倚在周予安身邊，紅唇勾起勝利的弧度。</p>
我再也忍受不了，轉(zhuǎn)身離開會議室。</p>
我不知道去哪里，但我不想上班了，更不想留下來面對姜晚晴和周予安。</p>
寫字樓外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p>
玻璃門上映出我狼狽的身影，還有被咖啡液暈花的妝容。</p>
我去了便利店，買了包濕巾和口罩。</p>
收銀員小姑娘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偷偷多塞了兩顆草莓糖。</p>
「小姐姐，吃點甜的�！� 她小聲說，「這世上沒什么過不去的坎�！�</p>
我攥著糖紙站在垃圾桶旁，突然想起六歲那年第一次上學時。</p>
周予安也是這樣，將一顆草莓糖塞進我手心，哄著我說他會陪我一起上學。</p>
我和周予安是穿著同款開襠褲長大的交情。</p>
兩家就住對門，我媽和他媽懷孕時還開玩笑說要定娃娃親。</p>
從會走路起，我就愛跟在他屁股后面轉(zhuǎn)。</p>
剛上初中時，班里有幾個女生總愛找我麻煩。</p>
藏我的作業(yè)本，在我裙子上甩墨水，體育課故意用球砸我。</p>
最過分的是班長徐莉。</p>
她把我精心準備的手工作業(yè)扔進垃圾桶，還笑嘻嘻地說：「反正你做得這么丑，老師也不會仔細看�！�</p>
我紅著眼睛去找班主任。</p>
班主任摸了摸我的頭說：「徐莉是班長，她這是為你好，想激勵你進步呢�！�</p>
那天晚飯時，我憋著眼淚扒米飯。</p>
我爸發(fā)現(xiàn)不對勁，筷子一摔就要去學校理論。</p>
正巧周叔叔來喊我爸去釣魚，聽了這事，轉(zhuǎn)頭就朝客廳喊：</p>
「周予安！明天開始送你妹上學！」</p>
第二天放學后，周予安直接踹開我們班后門。</p>
他單手拎起徐莉的衣領，把她拽到講臺上，當著全班的面冷聲道：「就是你欺負我妹妹？」</p>
十四歲的少年已經(jīng)比老師還高半頭，眼神兇得能嚇哭隔壁職校的混混。</p>
徐莉抖得像篩糠，她的跟班們縮在座位上一聲不吭。</p>
臨走時周予安用板擦敲了敲講臺，粉筆灰簌簌落進晨光里：</p>
「都記著，林初夏是我周予安罩的�！�</p>
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欺負我，我也像塊小年糕似的黏上了周予安。</p>
他打籃球我就在場邊抱著他的校服，他和兄弟去網(wǎng)吧我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寫作業(yè)。</p>
周予安總皺著眉趕我：「林初夏，你能不能別老跟著我？因為你，我都被我兄弟取笑了�！�</p>
可我才不管。</p>
我晃著馬尾辮，把冰可樂貼在他曬得發(fā)紅的后頸上：「予安哥哥——今天的飲料我請客哦——」</p>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兇巴巴的呵斥漸漸變成了無奈的嘆氣。</p>
大學迎新晚會上，我穿著白裙子跳完舞。</p>
下臺時看見他攥著我的外套，眼神飄移不定，臉上也升起可疑的紅暈。</p>
「看夠沒有呀？」我湊過去戳他胸口。</p>
他慌得把手機摔在地上，撿了三次才撿起來：「誰、誰看你了！我是在看主持人……」</p>
后來年夜飯時，兩家人起哄：「要不把這倆個孩子都娃娃親落實了？」</p>
周予安沒有吭聲，只是把剝好的蝦仁倒進我碗里。</p>
我低頭偷笑。</p>
這個笨蛋，耳朵紅得都能滴出血來了。</p>
「我同意！」我舉起沾滿醬汁的手，「予安哥哥也沒有意見，對吧？」</p>
周予安笑了一下，牽過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擦干凈。</p>
但命運的齒輪在我們畢業(yè)那年悄然偏轉(zhuǎn)。</p>
就在生活按部就班的進行時，姜晚晴出現(xiàn)了。</p>
姜晚晴是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她進公司的第一天就帶著星巴克挨個工位發(fā)。</p>
「各位前輩多關照呀——」</p>
路過我的工位時，她彎腰時栗色卷發(fā)掃過我的鍵盤，香水味嗆得我打了個噴嚏。</p>
看到我，她突然「咦」了一聲。</p>
涂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指著我辦公桌上的粉色電腦、粉色保溫杯、粉色鍵盤。</p>
「天吶……」她倒退兩步捂住嘴，突然爆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都二十一世紀了，居然還有女的喜歡粉紅色？」</p>
全辦公區(qū)的人齊刷刷抬頭。</p>
我的耳尖燙得快要燒起來。</p>
辦公室里同事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在我的背上。</p>
姜晚晴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姐，你竟然連鼠標都是粉色的！而且你還穿洛麗塔的裙子？！」</p>
我的耳膜嗡嗡作響。</p>
我喜歡粉粉嫩嫩的東西，從小就喜歡。</p>
還有洛麗塔的裙子，我日常生活幾乎全是粉色系的洛麗塔的裙子。</p>
這種偏好常引發(fā)議論。</p>
小學時，有男生說我裝可愛，也有女生覺得我矯情。</p>
不過大多數(shù)人很友善，都會夸我適合穿小裙子。</p>
但第一次當眾被惡意嘲笑時，那種羞恥感讓我無地自容。</p>
那一刻仿佛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p>
我僵在原地，臉頰燒得發(fā)燙，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p>
「哎呀，姐姐，我就給你開個玩笑，你不會生氣吧——」姜晚晴突然湊近，「其實粉色洛麗塔挺適合你的，可以裝嫩——」</p>
「夠了。」周予安冷冽的聲音突然插進來。</p>
我回頭，看見他眉頭緊鎖，目光如刃般射向姜晚晴，「你一個新人第一天來就這么多話？公司不是給你表演脫口秀的地方，再有下一次，直接勸退�！�</p>
姜晚晴卻眼睛一亮，歪著頭打量他，咬唇笑道：「對不起嘛，人家就是想和姐姐親近點，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了。」</p>
最后人事小姐姐過來打圓場，把姜晚晴安排在了周予安斜對面的工位。</p>
于是她每天都化著精致的素顏妝，踩著8厘米的高跟鞋在工區(qū)走來走去。</p>
有時，她不小心把咖啡潑在周予安的報表上，然后撒嬌道歉。</p>
或者無意間俯身露出蕾絲邊內(nèi)衣，甜膩地叫著「予安哥哥幫我看看這個數(shù)據(jù)嘛——」。</p>
而我的粉色的洛麗塔裙子，從此再也沒敢穿到公司來過。</p>
兩個月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周予安和姜晚晴的關系竟然變得很好了。</p>
那天早上，他照例給我買早餐。</p>
可卻不是我喜歡的草莓的優(yōu)酸乳，而是一盒冷冰冰的純牛奶。</p>
「我喝牛奶會長痘，你忘了嗎？」我捏著盒子問。</p>
周予安正在幫姜晚晴調(diào)整電腦顯示屏，頭也不回：「別矯情，都二十五歲的人了還整天喝草莓味兒童飲料�！�</p>
姜晚晴咬著吸管轉(zhuǎn)過頭來，純牛奶的盒子在她指尖轉(zhuǎn)了個圈：「抱歉哦姐姐——是我想喝牛奶的，不過說真的，成年人誰還喝那種甜膩膩的兒童飲料啊�！�</p>
她突然湊近我耳邊，「你不是在裝嫩吧？」</p>
「啪！」</p>
我把牛奶盒拍在她鍵盤上，乳白色的液體濺在她新買的Gucci襯衫上：「你很喜歡對別人的喜好指手畫腳？」</p>
辦公室瞬間死寂。</p>
姜晚晴眼眶說紅就紅：「我、我只是覺得喝牛奶更有營養(yǎng)，姐姐，你別生氣，是我錯了�！�</p>
「林初夏！」周予安一把拽住我手腕，「你又不是有乳糖不耐不能喝純牛奶，你至于這么大反應？而且晴晴也沒說錯，你都這大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點�！�</p>
我看著他不耐煩的眼神，突然不想爭辯了。</p>
姜晚晴的針對像慢性毒藥，一點一滴滲入我的職場生活。</p>
剛到公司，我穿著洛麗塔的連衣裙，她就夸張地倒吸一口氣：「天！我還以為自己在迪士尼呢！」</p>
幾個男同事發(fā)出悶笑。</p>
午餐時我用消毒濕巾擦拭餐具，她立刻用筷子敲著碗邊：「全體注意！公主殿下要用膳了！」她的小團體配合地做出夸張的鞠躬動作，有人甚至掏出手機錄像。</p>
最致命的是部門調(diào)位那天。</p>
當我氣喘吁吁地搬著一大箱東西時，姜晚晴突然笑著拍手：「快看！我們的迪士尼小公主搬不動了，還不來個王子去拯救拯救！」</p>
她故意推搡著男同事往我這邊走，「能幫我們給迪士尼公主，是你的榮幸，還不快去！」</p>
周予安最初還會皺眉：「不要在公司打鬧�！�</p>
姜晚晴聽了，就晃著他的胳膊撒嬌：「你這人真沒勁——連玩笑都開不起，姐姐都不介意，對吧？」</p>
她湊近他耳邊，卻用全辦公室都聽得見的聲音說：「你難道不覺得…她那種裝純的樣子特別假？和我們部門格格不入么？我這是讓她融入我們，以后好一起工作！」</p>
我清楚地看見周予安睫毛顫了顫。</p>
他沉默片刻，居然輕輕「嗯」了一聲。</p>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p>
原來在他眼里，我喜歡洛麗塔的裙子是矯情。</p>
所以，當我看到姜晚晴正把玩著周予安的領帶夾，沖我挑眉一笑時。</p>
我第一次不再吃醋，也不再向他辯解。</p>
國慶后第一天上班，我剛坐到工位上，姜晚晴就笑著調(diào)侃我：</p>
催玣鴽瑮灤嘖墱鄎烳鲇棗鍤匎翧籲猶</p>
「姐姐，我要是有你這自信，做什么不會成功？你看看你，都黑成這樣了還敢穿洛麗塔，要是我像你這么黑，我可不敢穿。不過，姐姐你今天這造型是黑雪公主爆改非洲土著？」</p>
周予安正在喝咖啡，聞言手一抖。</p>
我看著他肩膀可疑地抖動了兩下，馬克杯里的拿鐵晃出一圈漣漪。</p>
姜晚晴變本加厲地打趣我：「不是我說，姐姐，你這個年紀在裝嫩也不合適了……」</p>
玻璃杯里的礦泉水先于我的理智潑了出去。</p>
她精心描繪的半永久眉毛開始融化，接睫毛的膠水泛著白光，粉底在臉上沖出淡黃色的溝壑�；钕癖槐┯炅芑ǖ牧淤|(zhì)油畫。</p>
「林初夏！」周予安一把掐住我手腕，「你的家教呢？立刻向晴晴道歉！」</p>
他指甲陷進我的皮膚里，疼得我瞳孔驟縮。</p>
我盯著他冷漠的臉，突然笑出聲：「我為什么要道歉？憑什么？」</p>
周予安低頭居高臨下的看我，皺著眉，冷冷道：「就憑你把水倒在人臉上！」</p>
我眼睛都紅了，死死盯著他：「你沒聽到她一直嘲笑我嗎？是先撩者賤！」</p>
「你可以讓她別說了，或者罵回去，但不能動手�，F(xiàn)在你是要為潑她水的事道歉�！�</p>
「這是公司，不是你家，沒人會慣著你的，趕緊道歉。」他理所當然道。</p>
我冷笑一聲：「我不，我沒錯就不道歉，她不配！」</p>
周予安一副痛心疾首地樣子，「你怎么變這樣了？夏夏，你太讓我失望了！」</p>
「好巧，你也挺讓我失望的！」</p>
「你……」</p>
他還想說什么，可我已經(jīng)不想聽了。</p>
我打斷他：「有完沒完，我說了不道歉就不道歉，有本事去報警抓我�。 �</p>
周予安氣極反笑，猛地拿起桌上的咖啡，毫不猶豫地往我臉上潑來。</p>
我愣住了。</p>
周予安也愣住了。</p>
我深吸一口氣，竭力維持著聲線的平穩(wěn)：「周予安，我們分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