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村里的老鄒把自家奶山羊給賣了,送去了鎮(zhèn)上。</p>
一只羊賣了好幾千。</p>
有了錢,老鄒給家里那兩個克妻的兒子買了兩個新媳婦。</p>
后來,鎮(zhèn)上的人又來他家挑羊。</p>
這次我親眼看著了。</p>
羊被鞭子抽著,流著淚,爬上了車。</p>
1.</p>
飯桌上,爸媽談起了老鄒家賣羊的事兒。</p>
說是一個鎮(zhèn)上來的富商,看上了他家的奶山羊,花了大幾千給買了,還雇了四個輪子的專車接送。</p>
「啥!幾千?那羊是長了個人樣,還是能說人話?有錢人腦子被驢給踢了吧!」</p>
我媽滿臉不信,驚得差點(diǎn)把嘴里嚼碎了的雞骨頭咽了下去。</p>
可第二天,老鄒就帶著兩沓錢上我家來了。</p>
這人一有了錢,走路都帶風(fēng),老鄒嘴里叼著煙,耳朵上還別著一根,嘴里不停地吐著煙圈。</p>
他往我爸常坐的那把凳子上一躺,兩腳翹上了飯桌。</p>
我媽見了,火冒三丈,就要操起掃帚趕人,</p>
下一秒,老鄒懷里的票子就被他甩到了桌上,他掐滅了煙頭,輕往地上輕輕一丟。</p>
「徐家婆娘,我是來給你們送錢的!」</p>
送錢?</p>
哪有這樣的活菩薩。</p>
見到了錢,我媽兩眼放光,立刻收起掃帚湊到了錢堆旁。</p>
她瞪了我一眼,叫我去廚房倒碗開水來。</p>
等水端來了,老鄒留下了錢人也走了。</p>
兩天后,我才終于知道。</p>
這錢是用來買我的。</p>
2.</p>
老鄒家的兩個兒子,一個二十五,一個二十八。</p>
二十五的那個,長得還算俊朗,到外頭讀過兩年書,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到了村里做了村干部。</p>
二十八的那個,智力有點(diǎn)問題,和四五歲的小孩差不多,平時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待在他家的羊圈里。</p>
這兩人雖然是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但長得也不怎么一樣。</p>
非要說點(diǎn)相同的。</p>
就是都出了名的克妻。</p>
算上還沒結(jié)的,前前后后,老鄒給這兩個兒子分別找了得有三四個女人。</p>
每一個都是不出半年就得病走了。</p>
具體什么病,也沒人知道,自然也沒人在意。</p>
村里的女人不值錢,沒什么地位,即使害怕自己嫁過去會死,家里拿了錢了,還是得穿上那件不知道多少人穿過的紅嫁衣,硬著頭皮嫁過去。</p>
我身上穿的這件,散著一股陳舊的味道。</p>
褲腿太長了,垂到了地上,走兩步就要摔倒。</p>
走到鄒家門口的時候,太陽剛剛落山,冷風(fēng)颼颼地刮著。</p>
另外一個新娘子是從東邊那條大路來的,遠(yuǎn)遠(yuǎn)一看,我認(rèn)出了那是劉雁。</p>
劉雁是村里的村花,家里條件還可以,這次是因?yàn)榧依锏牡艿芤蠈W(xué),正好需要一筆急用的錢,她爸媽才把她賣過來的。</p>
外頭,兩只黑狗在亂吠,配著她那殺豬般的哭鬧,差點(diǎn)把院子里那兩串鞭炮炸裂的聲響給蓋了過去。</p>
對比她的崩潰大鬧,我倒是顯得冷靜很多。</p>
不管怎么樣,在這里,也不會比繼續(xù)待在家里來得更差了。</p>
萬一我命硬點(diǎn),這日子也還能過下去。</p>
可惜鄒老二沒看上我,倒是看上了哭哭啼啼,在院子里摔碟掀凳子的劉雁。</p>
我被送進(jìn)了鄒老大的那間房子里。</p>
晚上,兩間新房都點(diǎn)著蠟。</p>
隔壁那間,前半夜不停傳來床板咯吱咯吱的響動,還有女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輕喘。</p>
而我身旁吵著鬧著的鄒老大,靠在擺滿玩偶的床上。</p>
他抱著破舊的小狗玩偶,纏著我給他念他放在枕頭旁邊的睡前讀物,我拉著被子不理他,他就張著嘴,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胳膊。</p>
直到我疼得起身拿起那本破舊的書來,他才肯罷休。</p>
3.</p>
嫁到鄒家約莫一個月的時間,鎮(zhèn)上又來人挑羊了。</p>
那是個大腹便便的商人,下巴蓄著幾縷胡子,走起路來總是挺著肚子。</p>
他一進(jìn)院子,院子里就安靜了。</p>
那雙眼睛,直勾勾地放在我和劉雁身上,好像是在盯著即將入口的獵物一般。</p>
鋒利又危險。</p>
鄒老二瞬間松開了摟著劉雁細(xì)腰的手,臉色有些不大好。</p>
鄒老大則蹲在羊圈里,把頭高高地仰起,嘴巴一張一合地吮吸著,奶水不停地順著他的下巴流下。</p>
「去,把你哥帶出來!快!」</p>
老鄒沖鄒老二喊了聲,自己揚(yáng)著笑,迎向了富商。</p>
富商接過老鄒遞去的茶水,每喝一口,就皺一次眉頭。</p>
好在那兩只奶山羊還算合他心意。</p>
他摸了摸兩只羊胖乎乎的身子,咧開嘴笑了。</p>
「殷老板,晚上留家里吃頓飯吧,這羊過幾天還是老時間給您送過去�!�</p>
富商被老鄒留在家吃飯,我就有得忙活了。</p>
飯桌上,老鄒利索地夾了兩筷子菜,捧著飯就跑到了院子里。</p>
我端來最后一盤菜后,小廳里就只剩下富商、劉雁,還有我。</p>
富商似乎無心吃菜,而是瞇著那兩只下三白的眼睛,左右來回掃看著,時不時還蹭兩下自己油乎乎的鼻子。</p>
我捧著飯,有些不自在地縮著腦袋埋頭苦吃。</p>
劉雁不一樣,她長得漂亮,嘴皮子也溜,以前村子里來上級的干部,也是她陪著吃飯聊天的。</p>
沒幾下子,她就和富商聊得你來我往,像是多年交識的舊友。</p>
也絲毫不介意富商朝她伸去的那只手。</p>
「殷老板,鄒家的羊?yàn)樯蹲幽苜u這個價錢?」</p>
劉雁也好奇,便見縫插針地問了一嘴。</p>
這話剛剛問出,富商就瞇起了眼睛,笑得怪異:「因?yàn)檫@奶山羊,只有鄒家的最特別!」</p>
就這兩只羊,能有什么特別的。</p>
我輕輕嘀咕了幾句,卻好像被對面的人給聽到了。</p>
富商側(cè)頭看了我一眼,他轉(zhuǎn)著眼睛,從頭發(fā)絲掃到了我胸前,微微蹙起了眉頭。</p>
就是那一下。</p>
我被看得渾身難受,雞皮疙瘩頓時冒起。</p>
4.</p>
「徐粒,瞧你那小氣的模樣,連和人說個話都說不利索,不過你和鄒傻子也挺配的,一個傻子,一個愣子!」</p>
廁所里,劉雁脫下襯衣,隨手一丟,丟進(jìn)了我正在搓洗的洗衣盆里。</p>
她把簾子一拉,水龍頭一擰,熱水就從噴頭里落了下來,濺起的水花淋了我滿頭。</p>
「聽說你以前還喜歡過鄒老二?」</p>
「他可看不上你,你來鄒家已經(jīng)不賴了,比你那兩個倒霉的姐姐要好得多!」</p>
隔著一道薄薄的簾子,劉雁一邊搓著身子,一邊仍舊喋喋不休地說著。</p>
這幾天鄒老二的疼愛和鄒家還算不錯的生活環(huán)境,早讓她把鄒家男人克妻的事兒拋到了腦后,也許她也和我一個想法。</p>
自己的命足夠硬。</p>
我一句也沒回,只是更加使勁地搓著衣裳。</p>
今晚,鄒老大早早就睡了,他縮在被子里,格外的安靜。</p>
隔壁那屋,依舊是一場很長時間的拉鋸戰(zhàn),不過,今天的聲響比以前更大了些。</p>
我睡不著了。</p>
索性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窗子透透氣。</p>
外面的天一片漆黑,昏黃的路燈時不時地閃爍,旁邊的田地里,偶爾傳來索索的響動,估計(jì)是野狗野貓,或者是偷吃莊稼的老鼠。</p>
一陣深秋的晚風(fēng)刮來,我全身一抖,趕緊合上窗戶,抓起被子打算躺會兒去。</p>
可剛剛掀起被子,這被子下哪還有鄒老大的影子。</p>
那塊像是人躺著的地方,居然是兩塊枕頭!</p>
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回了,前兩天鄒老大跑到羊圈里睡了一覺,被老鄒拖走的時候,還一直抱著那只奶山羊,嘴里不停喊著媽媽。</p>
我套上棉外套,往羊圈走去。</p>
羊圈里頭,又臭又冷,我捂著鼻子慢慢靠近,還真看見了躺在里頭呼呼大睡的鄒老大。</p>
放下心來,我正要轉(zhuǎn)身回屋,可卻覺得哪里不對勁。</p>
羊圈里,似乎少了一只奶山羊。</p>
這羊可比人值錢,丟了老鄒不得發(fā)瘋?</p>
5.</p>
我看向了老鄒那屋,發(fā)現(xiàn)隔壁柴房玻璃窗扇上,透著微微昏暗的燈光。</p>
已經(jīng)是凌晨了,還會有誰待在柴房里?</p>
「噔——」</p>
突然,里頭發(fā)出了一聲鈍響。</p>
兩滴不知道是什么的液體,濺到了窗扇上。</p>
我屏住呼吸,悄悄靠近,耳邊傳來的聲響愈來愈清晰。</p>
「吱......吱......」</p>
柴房的門被拉了開,里頭飄出了一股腥臭的鐵銹味,我躲在柴火堆的后頭,只敢露出半截腦袋朝外偷瞟。</p>
一身黑衣的人走了出來,借著燈光,我看清了老鄒那張肥肉橫生的臉。</p>
而另一邊,鄒老二的房門也被拉開了。</p>
他四處張望了一遍,確定了周圍沒有其他人,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到老鄒身邊,等他走近了,我才看清他背上躺了一個赤條條的女人。</p>
這人正是劉雁。</p>
「藥喂了沒?毛都剃干凈了吧!」</p>
「放心,都弄好了�!�</p>
兩個人壓著聲兒,一齊把劉雁抗進(jìn)了柴房里頭。</p>
等門鎖緊了,我才小心地站了起來,透過模糊的玻璃窗往里看去。</p>
柴房中央擺了一塊四方的木板,板子上躺了一只奶山羊,正是羊圈里少了的那一只。</p>
而木板的兩側(cè)堆了兩個黑色的塑料袋。</p>
袋子里,是幾塊血淋淋的內(nèi)臟。</p>
「看好了,切口要豎著切,人才好放進(jìn)去�!�</p>
老鄒把手伸到奶山羊的腹部,腹部上有一道幾十公分的切口,他輕輕一剝開,奶山羊空落落的內(nèi)腹就露了出來。</p>
旁邊昏著的劉雁,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開始劇烈地掙動。</p>
「藥到底喂了沒,怎么還醒了?」</p>
「喂了呀!是不是藥放太久了......」</p>
兩人趕緊上前,把劉雁壓倒在地。</p>
女人細(xì)嫩的皮膚摩擦著粗糲的水泥地面,不一會兒便刮破了一層皮,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滲了出來。</p>
老鄒罵了兩聲,瞬間慌了。</p>
「給她綁起來,別弄傷了到時候賣不出去了!」</p>
父子倆搗鼓了幾分鐘,才用粗繩把劉雁綁到了木板上。</p>
劉雁大張著嘴想要呼救,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仔細(xì)一看,她的舌頭已經(jīng)被剪掉了一段。</p>
她無法呼救,手腳也已經(jīng)被塞進(jìn)了羊身子里頭。</p>
接著,是光滑的身子。</p>
還有那顆曾經(jīng)美麗又迷人的頭顱。</p>
6.</p>
等天空中剛露出魚肚白,接羊的大車已經(jīng)停在了鄒家院子的門口。</p>
柴房緊鎖了一晚上的門,終于打開。</p>
一只奶山羊走了出來,那羊步履蹣跚,走得極慢。</p>
身后跟著的老鄒揮打著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羊的后背。</p>
車上下來了一個人,他打開后車廂,等羊湊近,把手伸到腹部揉捏了幾下,又拍了拍羊屁股,這才讓羊爬上了車。</p>
那時,我已經(jīng)躲進(jìn)了屋子里頭。</p>
隔著窗子,我看見了奶山羊左側(cè)那只不太尋常的眼睛,掉下了一顆眼淚。</p>
鄒家又賣了羊。</p>
聽到了消息,第二天我爸就帶著兩瓶燒酒,跑到了鄒家。</p>
「親家,我來看看徐粒,這死丫頭有沒有好好干活��?沒給你添什么亂吧!」</p>
對著老鄒,我爸笑得恨不得把兩顆漏了風(fēng)的牙洞都給露出來。</p>
可老鄒絲毫不領(lǐng)情,沒提酒,也沒放人,嘭的一聲就把院子大門又給合上了。</p>
「誒誒!親家,你這啥意思嘛?」</p>
「老鄒,我一個養(yǎng)了十幾年的大閨女,就這樣給賤賣了,我心里也難受,要不,你再補(bǔ)貼點(diǎn)給我,我聽說你最近又賣羊了......」</p>
「我也不要太多,先給個幾百也行�!�</p>
見老鄒還是沒理會,反而坐到羊圈子里,自顧自給奶山羊剪起了羊毛。</p>
我爸瞬間來氣了,用力地踹了鐵門幾下,破口大罵起來。</p>
可人軟硬不吃,說什么也不給他開門,我爸氣瘋了,把手里的酒瓶狠狠砸在了地上。</p>
7.</p>
酒瓶破碎的那一刻,我的心劇烈地顫了一下。</p>
就在我被嫁進(jìn)鄒家的前一個晚上,那群追債的又追到了我家里。</p>
我爸好賭,這一輩子每時每刻都在還債,追債的幾乎每隔一個月就要上我家鬧一次。</p>
有點(diǎn)錢,就還能給糊弄糊弄,打發(fā)走。</p>
沒錢的話,那一整天家里都不得安寧。</p>
起初,還只是罵人摔東西,后來,那群人看上了我大姐。</p>
大姐那會兒剛滿二十,談好了一個人家,過兩個月就要出嫁了。</p>
雖然也是賣過去的,但那家的人對她還算不錯,再過兩年也會搬到鎮(zhèn)上去,好日子就在前頭招手呢。</p>
可那天晚上,為了少挨一頓毒打,我爸媽硬生生把我姐從被窩里扯到了外頭。</p>
即使是把頭悶在被子里,院子里的聲響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p>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喘息。</p>
還有隔壁姨娘嬸子罵罵咧咧地叫喊:「大半夜,發(fā)春也安靜點(diǎn),還讓不讓人睡了!」</p>
透過被子掀開的一點(diǎn)點(diǎn)縫隙,我看見了我姐被壓在井口變形了的臉。</p>
一邊是紅的,一邊是白的。</p>
后來,就算是被弄得全身是血,我姐也不敢叫了。</p>
那群人來的第七次,她就死在了院子冰冷的地面上,徹底沒了呼吸。</p>
比我大姐更慘的,還是我二姐。</p>
二姐被我爸直接賣給了那伙追債的,抵了利息。</p>
因?yàn)檫@事,家里確實(shí)安寧了幾個月。</p>
可沒過幾天,我二姐的尸體就被人在河邊看見了。</p>
我瞧見她的時候,她身上一件衣服也沒穿,全身慘白臃腫,就這樣浮在了河面上,有人說是尸體是從上游漂下來的,也有人說,兩天前洗衣服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地好像看見了一眼。</p>
我爸媽沒去認(rèn)領(lǐng)尸體。</p>
有人問起了,就說一句已經(jīng)嫁了,和我家沒啥關(guān)系了。</p>
后來,這事也輪到了我身上。</p>
8.</p>
我看著那群人的眼色,絲毫不敢掙扎。</p>
配合著他們的動作,嘴里緊緊叼著一塊兒木棍子,以免咬傷了自己的嘴。</p>
可無論我再乖,再聽話。</p>
也不會有人對我溫柔一點(diǎn)。</p>
爸媽嘴里喊的「掃把星,賠錢妞」,只有在贏錢的時候,我才能少聽到幾次,但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輸?shù)醚緹o歸。</p>
上門來的人一波又一波。</p>
從一個月一次,到半個月一次,最后,只要在路上看見我,都會默契地把我拉上車帶走。</p>
我也不反抗。</p>
因?yàn)槲抑婪纯沽艘矝]用,甚至還得多挨一頓打。</p>
所以,被賣到克妻的鄒家男人手里,即使是嫁給一個傻子。</p>
我也覺得是自己走運(yùn)了。</p>
可現(xiàn)在,這一切似乎沒有我想的那么簡單。</p>
我爸走后,還沒清凈一會兒,院子里又傳來了摔打吵鬧的聲響。</p>
鄒老大非要到羊圈里找他的小狗娃娃,不管老鄒怎么踢打,他都不肯走開。</p>
「媽媽......媽媽。」</p>
他哭喊著。</p>
老鄒用力踹了他兩腳,從羊糞里撈出了那個娃娃,惡狠狠地瞪著地上的鄒老大:</p>
「什么破玩意兒,天天拿著和寶貝一樣!」</p>
他罵完,用手上的剪子對著娃娃的脖子剪了開來,甩在了地上。</p>
可里頭蹦出的不是棉花,而是一根根黑色的,黏糊糊的,像是頭發(fā)一樣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