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員外？”徐聞?wù)J出了此人。</p>
記憶中這胖子名為唐達(dá)，別看他這身行頭樸素不堪，卻是這永寧鄉(xiāng)最有實(shí)力的大財主，家有萬金。</p>
大明立國之初，朱元璋對士農(nóng)工商服飾有著嚴(yán)格要求。</p>
商人地位最低，不得穿綾羅綢緞！</p>
前幾年有個商人偷偷將絲綢穿在內(nèi)襯，被人舉報后，被官府抓起來判了流放，至今還在云南某衛(wèi)所搬磚修城墻。</p>
所以，每當(dāng)有財主躍躍欲試想要穿綢緞，家人往往以“修城墻”警告。</p>
不過明朝并非一直如此嚴(yán)格，到了明朝中后期，受經(jīng)濟(jì)發(fā)展風(fēng)氣開放，別說穿綢緞，商人甚至可以在衣服上繡龍紋。</p>
唐員外踏過門檻，看到院中的檀香木棺材，心中咯噔一下。</p>
隨即大怒道：“姓徐的，欠我五百兩銀子的債，趕緊還了！”</p>
“五百兩銀子的債？什么債？”徐聞看向胖子，努力回憶著。</p>
唐員外臉色微變，推開身旁仆人，怒道：“我說徐相公，前些年你徐家遭遇大難，舉步維艱，你居無定所，連讀書的錢都沒有，是你向我借的銀子，當(dāng)初我可是二話沒說就借給你了！”</p>
“你堂堂秀才公，可不能賴賬啊！”</p>
“這要是傳出去，你這讀書人的臉往哪擱呀！”</p>
當(dāng)年，徐家衰敗，唐達(dá)本想通過放高利貸，以此套取徐家的祖宅田地。</p>
沒找到，徐聞的叔父徐賀，竟早就偷偷侵占了徐家資產(chǎn)。</p>
徐聞沒了價值，唐達(dá)隔三差五的來催債。</p>
以往徐聞顧及讀書人臉面總會出去躲躲，沒想到今天居然明目張膽的坐在這！</p>
“哦，想起來了�！�</p>
徐聞從前身記憶中想起了此事，有這回事，好像借了一百兩銀子。</p>
當(dāng)時前身年少，讀書需要大量銀錢，光是拜師送給老師的“束脩”見面禮，就值錢許多銀兩。</p>
此后考秀才的縣試、府試，院試，以及每年歲考，都需要用銀子。</p>
還有這處院子，也是徐聞花錢買的，供他們?nèi)司幼 ?lt;/p>
“我好像只借了一百兩，哪來的五百兩欠債？”</p>
一百兩銀子，聽起來不多，實(shí)則是一筆巨款。</p>
普通老百姓，一家?guī)卓诜N五畝地，每年產(chǎn)糧約莫十三石左右。</p>
以洪武年間官府規(guī)定的平價米每石米八錢銀子的標(biāo)準(zhǔn)計算，一戶農(nóng)戶年收入在十兩銀子左右。</p>
一百兩銀子，足夠老百姓開銷十年！</p>
“徐相公，你這是什么意思？”唐員外瞇著眼，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郎。</p>
徐聞道：“我借你銀子，自然要還的，但只借了一百兩，而且說好了三年內(nèi)還清，這才過了兩年半，還有半年呢，你急什么？”</p>
唐員外嗤笑道：“一百兩？那只是本金！取利五分，三年共計利息四百七十九兩一錢八分，算上本金便是五百七十九兩一錢八分！”</p>
“剩下那半年利息，便去掉零頭，收你本息共五百兩，聽明白了嗎？”</p>
說著，唐員外從懷中掏出一份借債文書拍在桌上，上面赫然是徐聞的簽字畫押。</p>
“�。∵@么多？”</p>
聽到自家少爺欠下如此多的債，岳沖一屁股坐在地上。</p>
這得搬磚多少年才能還清吶！</p>
岳盈盈也是急得快哭出來，小手緊緊攥著裙子。</p>
“呵呵！”</p>
徐聞笑了笑，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這錢不合法，不必還了�！�</p>
不還了？</p>
不僅岳沖二人震驚，便是債主唐員外，聽后也愣住了。</p>
“徐相公，你當(dāng)真是不要讀書人的臉面了？”</p>
“來人啊，將他拿了押去縣衙，你既耍賴，看老子如何讓你小子身敗名裂！”</p>
徐聞?chuàng)嵴频溃骸昂冒�，去縣衙，請知縣老爺評評理！”</p>
“本少爺?shù)瓜肟粗氵@奸商是如何伏法的！”</p>
唐員外驚疑道：“什么意思？”</p>
徐聞道：“依我《大明律》，凡私放錢債及典當(dāng)財物每月取利并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余利計贓，重者坐贓論罪，止杖一百！”</p>
“一本一利”，也就是利息最大不能超過本金。</p>
而且唐員外放高貸，利息五分，明顯超過律法規(guī)定的三分利，是違法行為。</p>
地方各級官府處理債務(wù)案例，基本都是按照大明律這一條規(guī)定斷案的。</p>
便是去了縣衙，徐聞亦是無懼。</p>
“別跟我說那么多廢話！”唐員外一擺手，怒道：“今天你還也得還，不還還得還！”</p>
“威脅？你能拿我怎么著？”徐聞呵了一聲，淡然而坐，且聽唐達(dá)狗叫。</p>
討債歸討債，唐員外確實(shí)不敢動徐聞。</p>
徐聞有功名在身，雖說只是個秀才，好歹也是見官不跪，免除徭役，擁有諸多特權(quán)。</p>
明初天下初定，朱元璋定下社會階級，士農(nóng)工商，商人地位最低，跟秀才沒法比，更不敢動手打秀才。</p>
至于先前說的羈押送往衙門，唐員外自覺理虧，自然不敢去自投羅網(wǎng)。</p>
“動不了你，老子還動不了別人？”</p>
唐達(dá)冷笑一聲，目光不懷好意地掃向一旁的岳盈盈：“你這丫鬟看著不錯，不如就用她來抵債部分利息如何？”</p>
“這丫頭面黃肌瘦的，跟了我之后，保證將她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免受饑寒交迫之苦！”</p>
岳盈盈聞言，臉色煞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p>
“姓唐的，敢打我妹子主意，老子活劈了你！”</p>
岳沖從院子里摸出砍柴的斧頭，怒目圓睜，一副隨時出手的樣子。</p>
唐達(dá)見狀，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冷笑道：“你一介家仆，我買的不僅是你妹子，還有你，一并打包了！抵債一百兩銀子！”</p>
唐達(dá)又看向徐聞：“徐相公，市面上的丫鬟仆人不過十幾兩銀子就能領(lǐng)回家，你家兩個仆人我出一百兩銀子，已經(jīng)是給你天大的面子，希望你不要不知好歹！”</p>
岳沖面色一沉。</p>
這廝說的沒錯，普通丫鬟仆人的身價大約在幾兩到十幾兩銀子之間。</p>
最低的三兩銀子就能買到一個普通丫鬟。</p>
若是丫鬟長得漂亮，或是有刺繡、歌舞等特殊才藝，則身價更高，甚至可以成為富貴人家的寵兒。</p>
與丫鬟類似，仆人的身價也不同，像岳沖這種成年仆人，且力氣大的可以承擔(dān)更重的體力勞動，身價不菲。</p>
岳沖暗自盤算了下，以自己的身板和妹妹的姿色，能值個幾十兩銀子。</p>
這種家庭整體出售為奴的情況，很常見。</p>
前段時間，就有一家四口父母帶兒女，打包賣給鄉(xiāng)紳吳老爺家為奴，價值二十五兩銀子。</p>
而岳沖的爺爺，也是一家?guī)卓诖虬u身給徐家的。</p>
“少爺.......”岳盈盈雙目通紅看向徐聞，眼中滿是求助與依賴。</p>
她自幼長在徐家，少爺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p>
“姓唐的，真不信老子剁了你？”岳沖咬牙切齒，努力克制著。</p>
“先不忙剁不剁，老爺問你個話�！碧茊T外滿不在乎的道：“今有勾三尺，股四尺，弦?guī)缀�？�?lt;/p>
“��？”岳沖一臉問號，我要剁你，你卻在考我算術(shù)題？</p>
你他娘的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手中的斧頭？</p>
唐員外冷臉呵斥：“弦?guī)缀危靠旎卮�！�?lt;/p>
“弦長五尺啊�！痹罌_下意識回答。</p>
這是九章算術(shù)中的題目，少爺學(xué)習(xí)時他看過。</p>
“算術(shù)可以，來我唐家當(dāng)個賬房伙計，身價再加十兩銀子！”</p>
唐員外滿意點(diǎn)頭：“你和你妹子共抵債一百一十兩，就這么定了！”</p>
岳沖一頭黑線，咬牙道：“你他娘的真找死��？”</p>
他已在爆發(fā)邊緣，只要唐家的馬仔敢強(qiáng)行動手，他將毫不猶豫的出手，直取唐員外項(xiàng)上人頭！</p>
“姓唐的！”</p>
徐聞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喝道：“你休要胡言！盈盈和沖哥乃是我家人，并非丫鬟仆人！豈能隨意抵債？”</p>
“少爺！”岳家兄妹齊齊感動。</p>
盈盈梨花帶雨，沖哥猛男落淚。</p>
但聽徐聞又道：“我徐某雖窮困潦倒，但有功名在身，容不得別人欺辱！你再敢打我家人主意，休怪徐某不客氣！”</p>
岳盈盈看向徐聞，心里涌起強(qiáng)烈的安全感，恨不得一頭扎進(jìn)少爺懷中，嚶嚶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