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篷馬車最終停在徐家院落前。</p>
仆人掀開車簾，一位身穿錦緞長袍，頭戴方巾的中年男子緩步下車。</p>
其身后，跟著一個身著綾羅、面若桃花的少女。</p>
徐聞上前，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拱手行禮道：“吳世伯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請進(jìn)屋上座。”</p>
來人正是他的準(zhǔn)岳父吳誠，以及有著娃娃親的女方吳婉兒。</p>
“徐賢侄看起來心情不錯�！眳抢蠣斈暝谖迨S，聲音低沉渾厚。</p>
他上下掃了徐聞一眼，面帶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踏過徐家的門檻，趾高氣揚(yáng)地步入院中。</p>
吳婉兒一身素衣，面容清秀，對著徐聞福了一禮，眼神中閃爍著復(fù)雜的情緒。</p>
這就是傳聞中十里八鄉(xiāng)最俊俏的小娘子？還挺漂亮！</p>
吳婉兒的長相，屬于古典美人，長在了徐聞的審美上。</p>
吳家并非唐員外那樣的財主，而是鄉(xiāng)紳！</p>
他們是有文化的地主，在永寧鄉(xiāng)很有影響力。</p>
吳老爺?shù)母赣H，是本縣的前任知縣，退休后居鄉(xiāng)，前幾年去世。</p>
吳老爺?shù)膬鹤樱缃裨诳h衙當(dāng)?shù)淅�，掌管一縣刑獄，如同后世的gong安局長。</p>
吳家擁有千畝良田，在縣城也擁有眾多產(chǎn)業(yè)，光是每年收租就有千兩白銀進(jìn)賬。</p>
中國兩千年的封建社會，鄉(xiāng)紳階層掌控地方，甚至造成了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的局面。</p>
進(jìn)入堂屋，岳盈盈為眾人上茶，這是書香門第的待客之道，禮法不可廢。</p>
“不必上茶，老夫此行并非為了喝茶敘舊，直接說正事吧�！�</p>
吳老爺擺了擺手，神情冷淡，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道：“徐賢侄，你我兩家本是世交，早年更是為婉兒與你定下了娃娃親，然而時過境遷，令尊令堂相繼作古，這門親事終究只是口頭約定�！�</p>
徐聞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自古婚約，講究的是信義二字，既然自幼定親，豈能因家境變遷，便嫌貧愛富，出爾反爾？”</p>
瞥了眼吳婉兒窈窕的身姿，他試圖挽留一下。</p>
此言一出，屋內(nèi)氣氛頓時凝固。</p>
吳老爺冷哼一聲：“如今你徐家已不復(fù)往昔之輝煌，你不過是個沒有背景的窮酸秀才，連束脩都湊不齊，如何能給婉兒一個幸福的未來？何不就此放手？”</p>
娃娃親，乃約定成俗的親事，也算是婚約，尤其對要臉面的鄉(xiāng)紳大戶來說，誠信為重，不能隨意悔婚。</p>
更何況這門娃娃親是有婚書的，受大明律法保護(hù)。</p>
這還是當(dāng)年吳家主動提出的，擔(dān)心抱不上徐家大腿，故而形成婚書。</p>
悔婚的話，必須讓男方同意，如此不會影響到吳家信譽(yù)，也不會受到律法約束。</p>
“賢侄若是同意，我吳家愿意給你補(bǔ)償�！�</p>
說著，吳老爺從懷中掏出一大疊寶鈔，放在茶案上，面額皆是最大的一貫，足足上百張。</p>
原來，吳家近年攀上了權(quán)勢更大的趙舉人，趙家勢力龐大，財雄勢厚。</p>
吳老爺一心想要將女兒送入更高門第，以圖家族興旺，于是便有了將吳婉兒許配給趙舉人兒子的念頭。</p>
而趙舉人的兒子趙三秀，也有意娶這朵“鄉(xiāng)花”，雙方一拍即合。</p>
吳家與徐家那樁自幼定下的婚約，自然成了他們眼中亟待擺脫的“累贅”。</p>
“吳伯父所言極是，徐家如今確實(shí)落魄了�！�</p>
徐聞深吸一口氣，平靜道：“但婚姻大事，豈能僅憑家世背景來衡量？”</p>
望著吳小姐那窈窕之姿，他微微一笑，厚著臉皮道：“我雖不才，但自問心中有愛，有志向，有朝一日定能東山再起，給婉兒一個幸福的家�！�</p>
“哼，有志向？那也得有那個命才行！”吳老爺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p>
“徐賢侄，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高人指路不如爹娘鋪路，沒有家世背景的支持，你如何在這世道立足？婉兒跟了你，只會吃苦受累，我這個當(dāng)?shù)�，看不得閨女受苦！”</p>
與此同時，吳老爺心中納悶：咦，前天來時，剛提退婚這小子就跟吃了火藥一樣，今日為何如此鎮(zhèn)定？</p>
“爹爹莫要如此說徐哥哥！”</p>
亭亭而立的吳婉兒終于開口，柔聲道：“徐哥哥又沒做錯什么�！�</p>
她偷偷瞄了徐聞一眼，那雙曾經(jīng)充滿愛意的眼眸中，此刻卻布滿了復(fù)雜的情緒。</p>
曾經(jīng)，二人青梅竹馬，有著小神童之稱的少年公子，是她崇拜的對象，也盼望著自己能嫁給徐聞，為他生個一兒半女。</p>
然而，世事無常。</p>
“徐哥哥.......”吳婉兒嗲聲道：“我知道徐哥哥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男人，將來終將出人頭地�！�</p>
“我也知道徐哥哥努力讀書，考取功名想給婉兒更好的生活，只怕哥哥壓力太大會很辛苦，傷了身子�！�</p>
“為了婉兒，徐哥哥不值得的......”</p>
吳老爺轉(zhuǎn)向吳婉兒，語重心長地說道：“婉兒，你自小聰明伶俐，乖巧懂事，為父知道你心中對徐聞有感情�！�</p>
“但感情不能當(dāng)飯吃，你未來的夫君，必須是一個能夠給你穩(wěn)定生活，讓你無憂無慮的人，徐聞，他做不到！”</p>
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吳婉兒的眼眶微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p>
她低下頭，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p>
她雖然愛過徐聞，卻不愿自己將來承受更多的苦難。</p>
“婉兒......愿意聽從父親的安排。”</p>
吳婉兒聲音哽咽，看向徐聞，聲音軟濡令人酥麻：“徐哥哥，婉兒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哥哥不會生氣吧？”</p>
“原來是個茶藝達(dá)人！”徐聞驚了。</p>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自己想笑的表情，緩緩說道：“吳世伯、吳小姐，既然你們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我徐聞也不好強(qiáng)求。”</p>
見徐聞松口，吳老爺頓時松了口氣。</p>
前日硬來，姓徐的不答應(yīng)，看來這次帶婉兒來，是正確的決定！</p>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這徐小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p>
“只恨婉兒今生與徐哥哥無緣，只能下輩子再報答了......”</p>
吳婉兒適時抽噎兩聲，以袖擦淚，一副‘我很舍不得’的凄楚模樣。</p>
呵......還演起來了，真是精彩！</p>
徐聞淡淡一笑，道：“這婚約，可以退，不過.......得加錢！”</p>
吳老爺臉色微變，顯然未曾料到徐聞會有如此反應(yīng)。</p>
正常男人遇到此等狀況，必然勃然大怒，暴跳如雷，說不定會親手干死對方！</p>
但徐聞很平靜，原來是要錢！</p>
“真是時代變了，讀書人的骨氣也沒了！”</p>
吳老爺看來，這孩子算是廢了。</p>
徐聞頓時被氣樂了，指著老東西罵道：“你說你這老逼登，退婚是你們提出來的，又如此上門逼迫，我被迫同意了，你又說我沒骨氣？你們究竟有多賤？”</p>
“婚約既在，不可輕廢，若吳家真有骨氣，那便光明正大的堅持下去，休要辱沒了兩家的顏面！”</p>
一番話，說得吳老爺面紅耳赤。</p>
悔婚是吳家提出的，言說徐聞為了錢沒骨氣，那吳家豈不是也是如此？</p>
被當(dāng)眾打臉，吳老爺只覺老臉火辣辣的，怒道：“你要多少才肯將這門婚事作廢？”</p>
“一萬兩！”徐聞豎起一根手指。</p>
拿區(qū)區(qū)一百貫大明寶鈔就想打發(fā)本少爺？</p>
那可是大明寶鈔耶！</p>
雖說此時是洪武年間，但大明寶鈔已經(jīng)嚴(yán)重貶值了。</p>
朝廷明文規(guī)定，寶鈔一貫折白銀一兩，銅錢一千文，四貫寶鈔折黃金一兩。</p>
但在市面上，一貫寶鈔只能兌換銅錢一百六十文，折合白銀一錢六分，約莫只有六分之一的價值。</p>
吳家居然只拿了價值十幾兩銀子的賠償，這不是打發(fā)要飯的嗎？</p>
既然你們看不起我徐聞，那我今日便讓你們吐血！</p>
“什么！你怎敢如此獅子大開口！”</p>
吳婉兒愣住了，未曾想徐聞竟會如此要求。</p>
不僅吳老爺?shù)热苏鹋瓦B岳盈盈岳沖二人也驚了，嘴巴張大，震驚不已。</p>
要多了么？徐聞意識到自己好像要多了，于是道：“那便五千兩？”</p>
退婚這回事，看似是晴天霹靂的衰事，仔細(xì)一想?yún)s也是個機(jī)會。</p>
若是徐聞堅持不退婚，吳家也沒轍，因?yàn)閮杉矣羞^約定。</p>
按照大明律法，婚約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p>
若是強(qiáng)行退婚，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p>
依《大明律》，悔婚者受笞刑，女方悔婚杖七十。</p>
當(dāng)然，打的不是男女雙方本人，而是悔婚者的父母，只因“父母之言”的傳統(tǒng)習(xí)俗。</p>
婚姻的實(shí)際操作者乃雙方家長。</p>
因而大明律不追究男女本人責(zé)任，而是嚴(yán)懲家長。</p>
但徐聞也清楚，若是不退婚，以吳家的權(quán)勢，也會想辦法。</p>
說不定會制造意外，讓自己永遠(yuǎn)消失。</p>
與其置身險地，不如退一步，撈點(diǎn)好處。</p>
雖然自己是秀才，有了功名之身，但依舊貧窮，空有一身才華，只會吟詩作賦寫幾篇文章，別的一無是處。</p>
下個月就是鄉(xiāng)試了，可家中困難，沒有赴考之資，如何去省城？</p>
真要靠盈盈這樣的柔弱女子來養(yǎng)活自己？</p>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豈能靠女人養(yǎng)活？</p>
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搞錢！</p>
“五千兩，你也要的出口！”吳老爺氣得胡子微顫。</p>
“徐聞，別以為我吳家拿你沒辦法！”</p>
忽地，門外闖進(jìn)一伙人，為首之人是個身穿綠色圓領(lǐng)官袍的男子，身后帶著一眾縣衙差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