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國公府。</p>
月華庭。</p>
“這里清凈些，你先住下。等明日我稟明了祖父和祖母，再為你尋個好院落。”</p>
他吩咐下人將謝錦昭帶來的行李搬進院內(nèi)的西廂房。</p>
看著一口又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被抬進屋子，謝書聿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p>
這陣仗！她這是將自己的“嫁妝”都帶進府了嗎。</p>
謝錦昭留意到他目光中的詫異，微微垂下眼簾，唇邊漾起一抹淺笑。</p>
“這是外祖父替我準備的，讓哥哥見笑了�！�</p>
陵州宋家準備的。</p>
謝書聿心下了然，定是宋家害怕自己的外孫女在國公府受委屈，這才準備了如此豐厚的家當(dāng)，既是給她傍身，也是給謝家提個醒。</p>
不過這是不是也說明，他的妹妹，這些年在陵州過的還不錯。</p>
片刻后，謝書聿突然意識到。</p>
剛才謝錦昭沒有再叫他大人了，而是很自然的喚了他哥哥。</p>
那軟糯的聲音，讓謝書聿原本蹙著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一些。</p>
“你先在此處歇息，缺什么只管吩咐院里的下人，不必拘束�！�</p>
謝書聿交代了一句，便打算轉(zhuǎn)身離開，給她留些空間和時間適應(yīng)。</p>
可他剛邁出一步，衣角卻被身后之人輕輕拉住了。</p>
“哥哥。”</p>
那一聲“哥哥”叫得又輕又軟，簡直讓謝書聿挪不動步子。</p>
謝錦昭見他停下，立刻松開手，小跑到一口靠墻放置的大箱子前，有些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箱蓋，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里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取出來，整齊地擺放在旁邊的八仙桌上。</p>
那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紫檀木盒子，細數(shù)之下，竟有將近二十個之多。</p>
她這是要做什么？謝書聿滿心疑惑，正欲開口詢問，卻被謝錦昭接下來的話打斷了。</p>
“來金陵之前，我就把這些年想送給哥哥的禮物都準備好了�！敝x錦昭抬起頭，眸中似有點點星光和幾分獻寶似的雀躍，“想著若是有機會見到哥哥，就把這十五年的生辰之禮，一次都補給你�！�</p>
“給……給我？”</p>
謝書聿怔住了，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檀木盒子上。</p>
看著面前的那些盒子，一個個的被謝錦昭打開，謝書聿的眼神從起初的疑惑漸漸地開始有些泛紅。</p>
謝錦昭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興致勃勃地開始介紹</p>
“這是給哥哥六歲的禮物，是個小風(fēng)車，我五六歲的時候就喜歡，想必哥哥也會喜歡�！�</p>
“這是七歲的，是舅父從關(guān)外給我?guī)Щ貋淼腻\鯉玉佩，正好是一對，我挑了個稍大些的留給哥哥�！�</p>
“還有八歲的，聽外祖父說哥哥自小便聰慧過人，定是喜歡讀書寫字的，所以我從家里的書齋里，偷偷拿了一支最好的狼毫筆……”</p>
“九歲的是……”</p>
少女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回響，她就那樣站在桌邊，一件件地打開盒子，絮絮叨叨地介紹著每一份禮物的來歷和她當(dāng)時的心意。</p>
從孩童的玩具，到少年用的文房四寶，再到一些精致的配飾、擺件。</p>
每一件都凝聚著她過去十五年里，對這位未曾謀面的兄長的想象。</p>
待謝錦昭將所有盒子都打開，介紹完畢，抬起頭期待地看向謝書聿時，卻只見他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晦暗不明地看著她。</p>
方才還掛在臉上的甜甜笑意，瞬間有些凝滯。</p>
謝錦昭有些無措地咬了咬下唇，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p>
“是我的話太多了，哥哥是皇上親封的尚書令，什么沒見過，怎么會在意這些小東西！”</p>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就想將那些敞開的盒子都合上。</p>
就在這時，手腕卻被一只溫?zé)岬拇笫置偷刈プ ?lt;/p>
下一刻，她便被面前的男人擁進了懷中。</p>
謝書聿緊緊地抱著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響起。</p>
“謝謝……卿卿！”</p>
卿卿。</p>
這個名字，是母親懷著妹妹時，曾笑著問他，想給未出世的妹妹取個什么小名。</p>
年少的謝書聿幾乎是脫口而出，卿卿二字。</p>
可誰曾想，母親難產(chǎn)而死，妹妹遠送他鄉(xiāng)，這個他親口取的名字，竟遲了整整十五年，才第一次真正喚出口。</p>
本來他因為母親的死，對這個妹妹是有些許隔閡的，可謝錦昭卻將自己這十五年的思念全都剖開來，擺在了他的面前。</p>
謝書聿閉上眼，將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心中那因母親之死而筑起的厚厚壁壘，在這一刻，被這些遲到了十五年的生辰禮物，和這那一聲聲軟糯的“哥哥”，徹底擊得粉碎。</p>
面前的人是他的親妹妹啊，本該是國公府掌上明珠般的嫡女，卻在才出生的那一刻，被冠上了棺材子那等污名。</p>
而他，這個身為兄長的人，竟因為母親的離世，遷怒于她，甚至滋生出那樣令人作嘔的念頭。</p>
這十五年，他的卿卿獨自一人在陵州。</p>
謝書聿，你真該死��！</p>
想到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雙臂抱得更緊了，直到懷中傳來細微的喘息聲。</p>
“哥哥，我喘不過氣了！”</p>
謝書聿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力氣太大了。</p>
看著面色漲紅的妹妹，謝書聿就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慌忙松開手臂，退后了一步。</p>
“卿卿……可是哥哥嚇到你了？你好好休息，這幾日舟車勞頓也累了。明日哥哥讓人陪你去金陵城里好好逛逛，添置些衣物首飾，你看可好？”</p>
謝錦昭能聽出謝書聿聲音里帶著的那點不自然和僵硬，但他的眼神卻是極致的溫柔，那副模樣和白日里府外的那位謝大人簡直判若兩人。</p>
“嗯！”謝錦昭輕輕抬起頭，一雙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望進謝書聿的眼底。</p>
看見妹妹笑了，謝書聿這才如釋重負，又叮囑了幾句，才轉(zhuǎn)身離去。</p>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西廂的門外，霜絮這才端著一杯解膩的山楂水進了屋子。</p>
看著滿桌子的錦盒，小丫頭一臉茫然。</p>
“小姐，這些是……給世子爺準備的？”</p>
謝錦昭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p>
霜絮卻有些不理解，開口問道。</p>
“小姐不是不喜歡謝家的人嗎？為何還要給世子爺準備這些？”</p>
來金陵路上，謝錦昭的種種表現(xiàn)，霜絮都看在眼中，自然也明白謝錦昭對謝家的厭惡。</p>
可小姐對謝書聿的態(tài)度，好像完全不一樣。</p>
謝錦昭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順手接過霜絮手中的茶盞，放在唇邊輕輕抿了一口。</p>
酸甜的山楂水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整個人頓時清爽不少，也讓她的思緒更加清明。</p>
“謝書聿是我的親哥哥，與這府中的其他人自然不同�！�</p>
這些生辰賀禮，是上一世的她一樣一樣精心搜羅，親手準備的。</p>
可還沒等她將這些心意送出去，便被林氏和謝威送入了皇宮，后來，再聽到謝書聿的消息，卻是他戰(zhàn)死沙場的噩耗。</p>
這一次，她總算有機會將這些東西都給哥哥了。</p>
謝家人，都該死。</p>
為了上一世被活活燒死的自己，也為了無辜枉死的謝書聿和宋家，他們都要付出代價！</p>
雖然剛才與謝書聿相見，她刻意表現(xiàn)出的柔弱和手足無措，帶有幾分偽裝的成分，但她對謝書聿的這份兄妹之情，卻不含半點虛假。</p>
只是那三年的后宮生活，讓謝錦昭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那個初到金陵時的少女，是何模樣了。</p>
想要活下去，想要報仇，就必須不擇手段，步步為營。</p>
謝家在姜國的地位，根深蒂固，非她一人可以撼動。</p>
眼下只能好好抓住身邊的人，讓其為自己所用，才能穩(wěn)操勝券。</p>
謝錦昭斂起眼底翻涌的暗潮，將桌上的錦盒一個個合上蓋子，精致的臉上重新恢復(fù)了平靜，朝著霜絮吩咐道。</p>
“命人將這些給世子送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