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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秋的風(fēng)卷著落葉，在物理系教學(xué)樓的走廊里打著旋。陳非把洗得發(fā)白的圍巾又緊了緊，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她手里捏著本《古代漢語》，裝作路過的樣子，腳步卻精準(zhǔn)地停在302教室門口。</p>

    今天是她第一次來聽量子力學(xué)課。</p>

    為了這堂課，她早上特意找劉輔導(dǎo)員請了假，說自己最近總頭暈，想每周三下午去校醫(yī)院看看。輔導(dǎo)員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其實是凍的——沒多問就準(zhǔn)了假，還囑咐她“身體要緊，別硬撐”。</p>

    陳非輕輕推開門，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空氣里彌漫著粉筆灰和舊書本的味道。她踮著腳，在后排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剛把《古代漢語》放在桌上當(dāng)掩護(hù)，就聽見講臺上傳來清晰的聲音。</p>

    講課的是物理系的張教授，頭發(fā)稀疏，戴著厚厚的近視鏡，據(jù)說在量子力學(xué)領(lǐng)域頗有建樹。他正拿著粉筆，在黑板上推導(dǎo)一個復(fù)雜的波函數(shù)公式，粉筆劃過黑板，發(fā)出吱呀的聲響，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符號在他手下逐漸成形。</p>

    陳非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手里的筆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跟著演算。前世她為了研究科技史，專門補過量子力學(xué)的課程，雖然不如專業(yè)人士精深，但基礎(chǔ)的推導(dǎo)還是爛熟于心。</p>

    張教授推導(dǎo)到關(guān)鍵步驟時，停頓了一下，用粉筆重重地在黑板上畫了個箭頭：“這里，我們假設(shè)粒子的自旋角動量為零，所以可以忽略耦合項……”</p>

    他筆下的公式一步步延伸，教室里靜悄悄的，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陳非的眉頭卻慢慢蹙了起來。</p>

    不對。</p>

    她盯著黑板上那個關(guān)鍵的耦合項，手指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著。如果忽略自旋角動量，在非相對論近似下確實可以簡化，但張教授用的是相對論性方程，這里的忽略就會導(dǎo)致后面的結(jié)論出現(xiàn)偏差——就像搭積木時抽掉了最關(guān)鍵的一塊，看著穩(wěn)，其實一推就倒。</p>

    “這里……有問題。”</p>

    陳非下意識地嘀咕出聲，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連她自己都沒太在意。</p>

    可就在這時，身后傳來極輕的一聲響動。</p>

    她猛地回頭，撞進(jìn)一雙清冽的眼眸里。</p>

    白之就坐在她后排斜對著的位置，手里握著支鋼筆，筆尖懸在草稿紙上，顯然也在演算。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純粹的疑惑，像是在探究——這個穿著洗舊藍(lán)布褂子、混在物理系學(xué)生里的文科女生，怎么會看出公式里的問題？</p>

    陳非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p>

    是他。</p>

    他聽見了。</p>

    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的長度，在陽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還有他眼底那抹毫不掩飾的困惑——就像看到一道解不開的物理題。</p>

    陳非趕緊轉(zhuǎn)回頭，臉頰有些發(fā)燙，手里的筆差點握不住。她低下頭，假裝認(rèn)真看自己的草稿紙，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能聽見身后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比剛才快了幾分。</p>

    他在重新算嗎？</p>

    張教授還在黑板上寫著，絲毫沒察覺后排的小插曲。陳非的心思卻亂了，剛才那一眼像顆石子，在她心里漾開圈圈漣漪。</p>

    她知道自己剛才太冒失了。物理系的課，她一個旁聽的文科生，就算看出問題，也不該出聲。尤其不該被白之聽見。</p>

    可……學(xué)術(shù)上的嚴(yán)謹(jǐn)，是刻在骨子里的。前世做研究時，她跟導(dǎo)師為了一個注釋爭得面紅耳赤，現(xiàn)在看到明顯的疏漏，實在忍不住。</p>

    “接下來，我們根據(jù)這個推導(dǎo)，可以得出……”張教授的聲音在講臺上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p>

    陳非的手指在草稿紙上輕輕敲著，心里有些糾結(jié)。要不要提醒教授？以什么身份提醒？一個文科旁聽生，指出物理系權(quán)威教授的錯誤？怕不是要被當(dāng)成瘋子。</p>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咳嗽。</p>

    陳非眼角的余光瞥見，白之放下了筆，目光落在黑板上，眉頭微微蹙著，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那個問題。他的手指在桌沿輕輕點了點，又很快停下，重新拿起筆，在草稿紙的空白處寫了些什么。</p>

    整堂課剩下的時間，陳非都坐得筆直，像根繃緊的弦。她不敢再分心，也不敢回頭，只是機械地在草稿紙上記錄著，腦子里卻反復(fù)回放著剛才白之那個眼神——干凈，純粹，帶著對知識的好奇，沒有絲毫輕視，只有疑惑。</p>

    這種眼神，比任何嘲諷都讓她在意。</p>

    下課鈴響時，陳非幾乎是立刻收拾好東西，想趁著人多溜走�？蓜傉酒鹕�，就聽見身后有人叫住她。</p>

    “同學(xué)�！�</p>

    聲音清冽，像山澗的泉水。</p>

    陳非的腳步頓住了，深吸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p>

    白之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筆記本，身形挺拔。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沖淡了幾分疏離感。</p>

    “有事嗎？”陳非的聲音有點干澀，下意識地把《古代漢語》抱得更緊了。</p>

    白之的目光落在她懷里的書上，又移回她臉上，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你剛才說……張教授的推導(dǎo)有問題？”</p>

    他沒問她是誰，也沒問她為什么來聽課，開口就直奔主題。</p>

    陳非定了定神，迎上他的目光：“嗯，那個耦合項不該忽略。用相對論性方程時，自旋-軌道耦合是一階效應(yīng)，忽略的話，后面的能級計算會有偏差。”</p>

    她盡量說得簡潔，避免使用太多專業(yè)術(shù)語，可話一出口就知道多余了——能坐在這教室里的，沒人不懂這些。</p>

    白之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草稿紙，又抬頭看向她：“你用的是哪種近似方法？”</p>

    “非相對論極限下的一階修正�！标惙敲摽诙���，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跟一個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聊得這么深入，實在有些反常。</p>

    白之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疑惑漸漸變成了一種更深的探究，像是在重新評估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文科女生。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出了教室。</p>

    陳非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手心已經(jīng)沁出了薄汗。</p>

    剛才……他們算是交流了嗎？</p>

    不算吧，更像是一場簡短的學(xué)術(shù)探討。</p>

    可就算這樣，也足夠讓她心跳加速了。</p>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草稿紙，上面除了記錄的公式，還有一行小小的字跡，是剛才下意識寫的——“白之，量子力學(xué)”。</p>

    陳非的臉頰又熱了起來，趕緊用橡皮擦掉，卻怎么也擦不干凈，那淡淡的印痕像刻在了紙上，也刻在了心里。</p>

    走出教學(xué)樓時，夕陽正濃，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紅。物理系的學(xué)生三三兩兩地討論著剛才的課程，笑聲和爭執(zhí)聲混在一起，充滿了生機。</p>

    陳非混在人群里，腳步輕快。她知道，今天這堂課，不僅讓她離物理更近了一步，也讓她離白之更近了一步。</p>

    或許，她可以不用總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p>

    或許，她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走進(jìn)他的世界。</p>

    她抬頭看了眼天邊的晚霞，嘴角忍不住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圍巾被風(fēng)吹得飄了起來，露出的脖頸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光澤。</p>

    以后的每周三下午，她大概會更期待來校醫(yī)院“看病”了。</p>

    陳非緊了緊懷里的書，腳步堅定地朝著中文系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幾個同系的同學(xué)，笑著跟她打招呼，問她病好點沒。</p>

    “好多了，謝謝�！彼�笑著回��，眼里的光芒比晚霞還要亮。</p>

    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讓她“好多了”的，不是校醫(yī)院的藥，而是剛才那短短幾句對話，和那個帶著探究的眼神。</p>

    那是冰山開始融化的聲音。</p>

    她聽見了。</p></article><i> 更新時間：2025-07-15 10:22:27 </i></s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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