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頂?shù)摹巴焓惫幻惶搨�，巨大平整的青石，視野開闊，幾乎能將整個大院盡收眼底。微風拂過，帶著草木的清冽和一絲高處的涼意。</p>
“哇！艷子，你看！那是不是我們家的小樓？”慕傾雪興奮地指著遠處，小臉因為運動和激動而紅撲撲的。</p>
韓艷笑著點頭，目光柔和地望著她。真好，小雪此刻的快樂，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p>
“還真是你們！”趙勇咋咋呼呼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p>
顧言時和沈石堰一行人也爬了上來，幾個半大小子額上都帶著薄汗，軍綠色的背心更是濕了大半。</p>
“傾雪，艷子，你們腳程夠快的啊。”沈石堰笑著打招呼，目光落在慕傾雪身上時，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p>
慕傾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們抄了近道�！�</p>
顧言時站在一旁，目光淡淡地掃過韓艷。她正側(cè)著頭和慕傾雪說著什么，嘴角帶著淺笑，陽光勾勒出她纖細的側(cè)臉輪廓，竟有種他從未留意過的恬靜。今天的她，確實很不一樣。</p>
“怎么樣，山頂風景不錯吧？”趙勇湊過來，一臉“快夸我”的表情，“這可是我們哥幾個的秘密據(jù)點�！�</p>
“是不錯。”韓艷敷衍了一句，拉著慕傾雪，“小雪，我們?nèi)ツ沁吙纯础！?lt;/p>
幾人在山頂玩鬧了一陣，眼看日頭漸高，便相約著一起下山。</p>
“下山去老莫搓一頓怎么樣？我請客！”趙勇豪氣地拍著胸脯。</p>
“好啊好��！”慕傾雪第一個響應，眼睛亮晶晶的，顯然對“老莫”這個名字充滿向往。老莫餐廳，對于他們這些大院子弟來說，是時髦和美味的代名詞。</p>
韓艷沒有反對，既然小雪想去，她便陪著。</p>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往山下走，顧言時和沈石堰并肩走在前面，慕傾雪則親昵地挽著韓艷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韓艷偶爾應和幾句，大部分時間都在留意慕傾雪的神情，以及……不遠處的沈石堰。</p>
前世的悲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埋下伏筆的？她有些記不清了，只知道，沈石堰這個名字，曾是小雪心頭最深的痛。</p>
老莫餐廳里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黃油面包和紅菜湯的混合香氣。正是飯點，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年輕男女們?nèi)齼蓛傻刈�，高聲談笑，充滿了時代特有的蓬勃朝氣。</p>
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趙勇大手一揮，點了罐燜牛肉、紅菜湯、首都沙拉和幾樣招牌點心。</p>
“艷子，你嘗嘗這個，他們家的奶油蘑菇湯可好喝了！”慕傾雪用小勺舀了一口，滿足地瞇起了眼睛。</p>
韓艷淺笑著點頭，心緒卻有些不寧。這家餐廳，也承載了她和顧言時為數(shù)不多的“約會”記憶，只是那時，她滿心歡喜，他卻總是心不在焉。</p>
就在這時，一個清麗的身影端著托盤從他們桌旁走過。</p>
“麻煩讓一下，謝謝。”女子聲音輕柔，帶著一絲吳儂軟語的腔調(diào)。</p>
她穿著樸素的白襯衫和藍布褲子，洗得有些發(fā)白，卻依舊干凈整潔。頭發(fā)在腦后松松地挽了個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秀氣的頸項。她的五官算不上頂頂漂亮，卻組合得極為耐看，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如水，帶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柔弱和憂郁，讓人見了便心生憐惜。</p>
林夢娟。</p>
韓艷的瞳孔驟然一縮，端著水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p>
這個女人，像一根刺，深深扎進她的記憶深處。</p>
沈石堰的目光在林夢娟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但韓艷卻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p>
顧言時的視線也短暫地掃過林夢娟，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普通的服務員。</p>
慕傾雪好奇地打量著林夢娟的背影，小聲問韓艷：“艷子，她是誰��？長得真好看，就是看著……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p>
韓艷嘴角的笑容淡了幾分，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大院新來的保姆，好像是王副司令家的。”</p>
林夢娟的出現(xiàn)，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韓艷前世記憶的潘多拉魔盒。</p>
洶涌的、帶著血腥味的記憶瞬間將她淹沒。</p>
前世，所有人都以為沈石堰和慕傾雪會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他們青梅竹馬，家世相當，一個是軍區(qū)大院里溫文爾雅的青年才俊，一個是明媚嬌俏的首長孫女，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p>
然而，林夢娟出現(xiàn)了。</p>
這個如同白蓮花般柔弱美麗的南方女子，以保姆的身份進入大院，卻攪動了所有人的命運。</p>
沈石堰，那個在外人看來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在林夢娟面前，卻像失了魂一般。他開始頻繁地找各種借口去王副司令家，對林夢娟噓寒問暖，關懷備至。</p>
大院里漸漸有了風言風語。</p>
慕傾雪是何等驕傲的姑娘，她無法忍受心上人的背叛和旁人的指指點點。她哭過，鬧過，質(zhì)問過沈石堰，得到的卻是他含糊其辭的閃躲和林夢娟那雙永遠含著淚光的、楚楚可憐的眼睛。</p>
那場三個人的拉鋸戰(zhàn)，最終以慕傾雪的慘敗告終。</p>
心灰意冷之下，慕傾雪響應號召，毅然決然地報名下了鄉(xiāng)，去了最艱苦的西北。她想逃離這個讓她傷心絕望的地方，想用繁重的勞動來麻痹自己。</p>
可命運并沒有放過她。</p>
貧瘠的土地，惡劣的環(huán)境，以及……當?shù)啬承└刹康挠J覦。</p>
韓艷至今記得，收到小雪出事的消息時，那種天塌下來的絕望。小雪慘死在那個吃人的西北小村子里，連尸骨都沒有。</p>
慕傾雪的死，像一根導火索，引爆了所有的悲劇。</p>
視孫女如命的慕老爺子，在得知噩耗后，一病不起，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一個曾經(jīng)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庭，就此凋零。</p>
而她自己呢？</p>
在小雪走后，她全力追查小雪的死因，最后她懲罰了所有的罪人。顧言時，這個她從小追逐的男人，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向她伸出了手。她以為那是愛情，是救贖，便不顧一切地嫁給了他。</p>
婚后的生活，卻與她想象中的甜蜜完全不同。</p>
顧言時依舊忙碌，依舊沉默。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她努力地想要靠近他，溫暖他，卻始終徒勞無功。</p>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從旁人的只言片語和顧言時偶爾流露出的蛛絲馬跡中，拼湊出一個讓她遍體生寒的真相——</p>
顧言時娶她，根本不是因為愛。</p>
而是因為，他要阻止她去“破壞”沈石堰和林夢娟的“愛情”。</p>
是的，在顧言時眼中，在許多人眼中，沈石堰和林夢娟才是沖破世俗阻礙的真愛。而驕縱的慕傾雪，以及替好友出頭的她，都成了他們愛情路上的絆腳石，是那個不識好歹的“惡毒女配”。</p>
多么可笑！</p>
她和顧言時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犧牲”，是為了成全另一對“佳偶”而存在的對照組。</p>
外人盛贊沈石堰和林夢娟排除萬難終成眷屬，感嘆他們愛情的偉大。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段看似平靜的婚姻里，她是如何一點點被磋磨掉所有的熱情和希望，最終變成一具行尸走肉。</p>
日復一日的冷漠和忽視，讓她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p>
最后，她選擇住進了安寧療養(yǎng)院，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成了她余生的歸宿。</p>
原來，她和小雪的悲劇，從林夢娟踏入大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注定了。</p>
林夢娟，就是那個打開潘多拉魔盒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給她的敵人帶來無盡的災難和絕望。</p>
“艷子？艷子？你怎么了？”慕傾雪擔憂的聲音將韓艷從冰冷刺骨的回憶中拉了回來。</p>
韓艷猛地回過神，臉色有些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p>
“你是不是不舒服？臉都白了�！蹦絻A雪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滿眼關切。</p>
“沒事，”韓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沙啞，“可能是剛才爬山累著了，有點頭暈。”</p>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試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p>
不行，她不能慌。</p>
老天讓她重活一世，不是讓她來重復過去的悲劇的。</p>
小雪還在，慕爺爺也還在。一切都還來得及！</p>
這一世，她絕對不會讓林夢娟得逞，絕對不會讓小雪重蹈覆轍！</p>
她要改變這一切！</p>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不遠處正在忙碌的林夢娟，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徹骨的寒意和不容錯辨的決絕。</p>
林夢娟似有所感，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正好對上韓艷的視線。她微微一怔，隨即有些困惑地蹙了蹙眉。</p>
這個韓家的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好奇怪。</p>
顧言時也察覺到了韓艷的異樣，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看向她：“不舒服就早點回去休息�！�</p>
韓艷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看他。</p>
她現(xiàn)在沒空理會顧言時。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不動聲色地將林夢娟這個“災星”從他們生活中剔除出去，或者，至少讓她無法再像前世那樣，輕易地攪亂所有人的命運。</p>
這盤棋，她要重新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