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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月底我就要回清源鎮(zhèn)老家了，以后應該會一直留在那兒，這碗餛飩就不收您錢了�！�</p>
蘇合一邊收拾餛飩攤子，一邊對�？屯醮竽镎f道。</p>
話音剛落，便傳來王大娘驚訝的聲音，“什么？你要走了？你家謝郎君可是剛中了狀元！你供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頭，不留在京城享福，怎么突然想要回清源鎮(zhèn)了？是不是他對你不好？”</p>
“沒有，他對我很好�！碧K合打斷她，指節(jié)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只是我不想留在京城了。”</p>
“那謝郎君呢？他要跟著你調(diào)任到清源嗎？”</p>
蘇合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p>
“不，就我一個人�！彼犚娮约赫f，“他會留在這里，成親，生子，開始新的人生。”</p>
送走了小攤的最后一個客人之后，蘇合抬眼看向每日都準時出來“采買”的丞相府丫鬟。</p>
小丫鬟揚著下巴，只一句：“蘇娘子，你想清楚了嗎？”</p>
蘇合沉默了許久，最終只回了一句：「想清楚了，勞煩稟告你家小姐，我會離開謝折青�！�</p>
謝折青。</p>
這個名字光是在唇齒間輕輕滾過，心尖便泛起一陣微燙的疼。</p>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謝折青，是在鎮(zhèn)上的私塾。</p>
謝折青作為早課領(lǐng)讀的學子，穿著月白的長衫，站在陽光下，聲音清冷又好聽。</p>
那時候，他是全鎮(zhèn)小娘子傾慕的對象，年紀輕輕就考取了秀才，是所有人眼里的少年才子。</p>
而蘇合，只是一個父母雙亡，寄居在舅父家，在學堂門口賣餛飩為生的貧女，連和他搭話的勇氣都沒有。</p>
直到蘇合及笄那年，一切都變了。</p>
謝折青外室子的身份被曝光，他母親的春宮圖被人惡意貼了滿城，一夜之間，他從神壇跌落，成了所有人唾棄的對象。</p>
他被孤立、被欺辱，甚至被逼到跳河自殺。</p>
是她把他從河里撈出來的。</p>
那天晚上，他渾身濕透，眼神空洞地問她：“為什么救我？”</p>
她說不出理由，只能緊緊抓著他的手，生怕一松開，他就會再次消失。</p>
后來，他們住在郊外的破草屋，相依為命。</p>
秋闈放榜后，謝折青高中解元，卻執(zhí)拗的不肯進京趕考。</p>
蘇合咬咬牙，將母親留給她唯一的銀鐲子當了，勉強湊夠了租一輛驢車的錢。</p>
他問她：“為什么？”</p>
她扯著笑說：“你這般年輕已經(jīng)成了舉人老爺，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春闈，路費你不用操心，我包的餛飩十里八鄉(xiāng)都說好，供得起的�！�</p>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蘇合，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p>
后來，他真的做到了。</p>
他一路過關(guān)斬將，連中三元，二十四歲就成了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被稱為“冠絕京城第一公子”。</p>
他們的生活終于好起來，他也帶她搬進了三進三出的大宅子。</p>
她以為，一切苦盡甘來。</p>
直到那天接他下值，她看到他與一女子談笑風生。</p>
她四處打聽才得知，那是崔相的獨女，崔令容。</p>
她漂亮，尊貴，舉止端方。</p>
這樣的女子，日日都等在他上朝的路上。</p>
冬日里給他溫好的熱茶和湯婆子。</p>
暑日就給他備上冰塊和綠豆湯。</p>
謝折青一直冷淡的回絕，直到崔令容生氣的質(zhì)問，他才解釋，“并非在下不喜崔姑娘，只是男女授受不親......”</p>
隔日，謝折青破天荒的來問蘇合：“近日京城娘子間都時興什么小物件？”</p>
那一刻，蘇合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p>
這些年，她不是沒有想過和謝折青表明心意。</p>
但他總是忙著讀書，空閑了還要幫人抄本子寫信補貼家用，她也就把心思藏了起來。</p>
而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謝折青對她，只有感激，沒有情愛。</p>
再過不久，丞相嫡女崔令容竟親自找上了她。</p>
那天，她帶來一本冊子，里面是當年逼死謝折青母親的所有香艷畫像。</p>
“折青同父異母的哥哥想故技重施，再次毀掉他。但被我攔下來了。”</p>
“蘇娘子，我與折青兩情相悅，但他為了報恩，沒辦法答應我，只能守在你身邊。”</p>
“可你護不住他，官場波詭云譎，如果你堅持留在他身邊，這些畫像就會流傳出去，他這些年的努力，會再一次付之東流�！�</p>
“但如果你放手，”她輕聲說，“我會護著他，讓他平步青云�！�</p>
那天晚上，蘇合坐在院子里看了一整夜的月亮。</p>
天亮的時候，她終于做了決定。</p>
她知道，崔令容說的是事實，她護不住謝折青。</p>
更知道，謝折青不喜歡她。</p>
所以，離開他，是最好的選擇。</p>
放下也好。</p>
從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在深夜里守著那盞殘燭，數(shù)著更聲等他回家；</p>
再也不用看著三元及第的他向她請教如何和其他小娘子相處，然后獨自咽下滿嘴苦澀；</p>
再也不用日復一日地期盼著，那個永遠不會愛上自己的人，能回頭看她一眼。</p>
胃里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打斷了回憶。</p>
蘇合蜷縮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藥箱在案幾上，可她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p>
腳步聲響起，謝折青一進門就看見她倒在地上，臉色瞬間變了。</p>
他沖進來，一把將她抱起，動作輕柔的放在床上。</p>
“藥呢？”他聲音有些急，翻箱倒柜地找，“上次大夫開的藥丸放哪了？”</p>
蘇合指了指，他立刻倒水拿藥，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無數(shù)次。</p>
溫水遞到唇邊，蘇合小口啜飲，低聲說：“謝謝，麻煩你了�！�</p>
“不麻煩�！敝x折青皺眉，“明明知道自己有胃疾，怎么不及時服藥？”</p>
當年為了供他讀書，她白天賣餛飩，夜里編草鞋，替人浣衣，經(jīng)常一天只吃一餐飯，硬生生把胃熬壞了。</p>
每次她胃疼，他都會心疼地把她摟在懷里，輕輕揉著她的胃，直到她睡著。</p>
但這一次，當他伸手想抱她的時候，她輕輕推開了他。</p>
謝折青明顯怔了一下，眉頭微蹙。</p>
“謝折青，我……”</p>
蘇合剛要開口，突然傳來敲門聲。</p>
是相府的下人。</p>
“我們小姐邀謝郎君去賞月。”</p>
謝折青只猶豫了片刻，便起身拿外袍：“我有點事要出去，你好好休息�！�</p>
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修長挺拔，和當年那個被她撿回家的少年郎重疊在一起。</p>
蘇合張了張嘴，那句“我要回清源鎮(zhèn)”終究沒來得及說出口。</p>
門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心上，蘇合獨自坐在黑暗里，直到子時的更聲響起。</p>
她起身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面，卻只潦草吞咽幾口，就因胃里的刺痛被迫放下碗筷。</p>
謝折青從來不記得她的生辰，但每年這天，蘇合都會偷偷許愿。</p>
今年她只許了一個愿望：</p>
希望我走后，謝折青能得到幸福。</p>
燭影搖曳中，蘇合仿佛又看見那個雨天的少年郎，濕漉漉的睫毛下，一雙眼睛亮得驚人。</p>
那是她此生見過最美的月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