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濕透的廉價布料，狠狠硌著我的膝蓋。雨，像是天上破了個窟窿，無情地潑灑下來，砸在泥土里，砸在冰冷的石碑上，也砸在我麻木的臉上。</p>
眼前這塊石頭，就是我上一世荒唐又可悲的終點。雨水沖刷著墓碑上那幾行刻字，像一把遲鈍的銹刀，反復切割我的神經(jīng)：</p>
**沈清焰之墓**</p>
**生于1999年，卒于2024年**</p>
**沈家養(yǎng)女**</p>
“養(yǎng)女”……</p>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眼球上。養(yǎng)女？呵！</p>
指甲深深摳進粗糙的墓碑邊緣，指腹傳來尖銳的刺痛，有溫熱的液體混著冰涼的雨水流下。分不清是血，還是淚。但那痛楚奇異地讓我混亂沸騰的腦子清醒了一瞬。前塵往事，裹挾著深入骨髓的恨意，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垮了我所有的感官。</p>
奢華到刺眼的沈家客廳�？諝饫飶浡呒壪惴蘸吞搨蔚淖＞圃~。水晶吊燈的光芒璀璨得令人眩暈，映照著無數(shù)張堆滿笑容卻空洞的臉。人群的中心，是那個穿著當季限量款高定禮服、猶如公主般被眾星捧月的女孩——沈嬌嬌，我名義上的“妹妹”，沈家真正的掌上明珠。今天，是她成功拿下與跨國財團合作項目的慶功宴。</p>
而我，沈清焰，那個流落在外二十年、兩年前才被“認”回來的所謂真千金，像個格格不入的污點，縮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陰影里。身上這條洗得發(fā)白的舊裙子，與這金碧輝煌、衣香鬢影的世界形成了最殘忍的諷刺。</p>
喉嚨里火燒火燎的干渴感幾乎要撕裂聲帶。我看著沈嬌嬌巧笑倩兮地應付著賓客，目光掃過她面前那杯晶瑩剔透的橙汁。喉嚨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下一秒，沈嬌嬌像是背后長了眼睛，突然轉(zhuǎn)過身，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端著那杯橙汁，步履輕盈地朝我走來。</p>
“姐姐，”她的聲音又軟又甜，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清晰地穿透觥籌交錯的喧囂，鉆進我的耳朵，“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喝點果汁潤潤喉吧�！� 她把杯子遞到我面前，水晶杯壁折射著迷離的光。</p>
周圍的人投來或好奇、或漠然、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輕蔑的目光。我看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清澈無辜得如同山澗泉水。鬼使神差地，也許是那干渴實在太過折磨，也許是我內(nèi)心深處，還殘留著那么一絲對“親情”和“善意”的卑微渴求……我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杯冰涼的液體。</p>
橙汁入口，帶著一絲詭異的甜膩。幾乎是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猛地從胃部炸開，像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瘋狂穿刺！我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完整的痛呼，身體就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毯上。昂貴的手工地毯紋理在我放大的瞳孔里扭曲、變形。</p>
視線開始模糊，天旋地轉(zhuǎn)。人群的驚呼聲、酒杯摔碎的脆響，都像是隔著厚重的水幕傳來，遙遠而失真。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頭。</p>
越過慌亂攢動的人腿縫隙，我看到了沈嬌嬌。</p>
她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臉上那副甜美無辜的面具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帶著一絲殘忍快意的笑容。她的紅唇無聲地開合，清晰地吐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瀕死的意識里：</p>
“真以為沈家會認你這土包子？”</p>
土包子……</p>
這三個字，成了我前世意識沉入永恒黑暗前，最后的烙印。</p>
……</p>
“呼——！”</p>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沖破水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窒息般的灼痛感還殘留在喉嚨深處，胃部的痙攣仿佛余波未平。</p>
沒有冰冷的雨水，沒有粗糙的墓碑。</p>
刺目的光線晃得我眼睛生疼�？諝饫飶浡銠墶⒏呒壪闼�、還有甜膩膩的蛋糕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耳邊是嗡嗡的交談聲、虛偽的恭維聲、還有悠揚得令人作嘔的小提琴背景樂。</p>
這味道…這聲音…</p>
我僵硬地轉(zhuǎn)動眼珠。</p>
巨大的水晶吊燈懸掛在挑高的穹頂，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衣著光鮮的男女端著酒杯，臉上掛著模式化的笑容，穿梭于鋪著雪白桌布的長條餐桌之間。侍者托著銀盤，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演舞臺劇。</p>
這里是……沈家別墅的宴會廳！</p>
慶功宴！</p>
我低頭，猛地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沾滿墓園泥濘和血污的手，而是……干凈，甚至有些過分蒼白的手。身上穿著的，正是那件我死前穿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棉布裙子！</p>
我回來了？</p>
我真的……回來了？</p>
回到這場，屬于沈嬌嬌的慶功宴！回到我被毒殺的那個地獄般的夜晚！</p>
巨大的荒謬感和滔天的恨意瞬間將我淹沒，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指尖冰冷一片。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沖撞著我的耳膜。</p>
“姐姐？”</p>
一個熟悉到讓我靈魂都在尖叫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在我身側(cè)響起。</p>
我猛地轉(zhuǎn)頭，動作大得幾乎扭傷脖子。</p>
沈嬌嬌！</p>
她就站在離我不到三步遠的地方。精心打理過的卷發(fā)，完美無瑕的妝容，一身價值不菲的粉白色小禮服，襯得她如同櫥窗里最精致的洋娃娃。此刻，她正微微歪著頭，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滿了純?nèi)坏摹绑@喜”，仿佛看到我出現(xiàn)在這里是件多么值得高興的事。</p>
“真的是你呀，姐姐！”她小步快走上來，親昵地想要挽住我的手臂，聲音又軟又甜，帶著一種刻意的、想讓周圍人都能聽到的“關(guān)心”，“我還以為你今天不舒服，不會來了呢！你能來參加我的慶功宴，我真是太開心了！”</p>
她的靠近，她身上那股甜膩的香水味，瞬間引爆了我記憶深處最恐怖的畫面——那杯橙汁，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她最后那張冰冷帶笑的臉！</p>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生理性厭惡讓我猛地甩開了她伸過來的手，動作大得甚至帶起了一陣風。</p>
“滾開！” 聲音嘶啞得不像我自己，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p>
沈嬌嬌被我甩得一個趔趄，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迅速轉(zhuǎn)為一種難以置信的委屈和受傷。她那雙大眼睛里立刻彌漫起水霧，紅唇微微顫抖著，活脫脫一副被至親之人無端傷害、泫然欲泣的模樣。</p>
“姐姐……你……” 她聲音哽咽，恰到好處地停頓，引人無限遐想。</p>
果然，我們這邊的動靜立刻吸引了附近幾桌賓客的注意。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或帶著明顯不贊同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唰”地聚焦在我身上。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p>
“那不是沈家那個……找回來的？”</p>
“穿成這樣也敢來這種場合？真不嫌丟人……”</p>
“嘖，對嬌嬌這么兇？果然是小地方來的，沒教養(yǎng)……”</p>
“聽說一直嫉妒嬌嬌呢……”</p>
那些目光和低語，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刺在我裸露的皮膚上。前世的孤立無援、百口莫辯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頭。</p>
“清焰！你又在鬧什么！”</p>
一個嚴厲的、帶著濃濃不悅的女聲穿透嘈雜傳來。我的“母親”，沈夫人周雅，穿著一身貴氣逼人的深紫色旗袍，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陰云。她快步走過來，眼神銳利如刀地刮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厭煩。她身后跟著的，是我那“父親”沈宏遠，眉頭緊鎖，眼神沉沉地掃過我，最終落在沈嬌嬌身上時，才流露出一絲真實的溫度。</p>
“嬌嬌好心叫你過來，你就是這么回報她的？看看你這副樣子，成何體統(tǒng)！” 周雅的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每一個豎著耳朵的賓客耳中。她在維護她的“體面”，維護她精心培養(yǎng)的“完美女兒”沈嬌嬌的體面。而我，沈清焰，只是那個破壞和諧、需要被訓斥的污點。</p>
沈嬌嬌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委委屈屈地靠向周雅，小聲啜泣著：“媽，您別怪姐姐……可能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姐姐生氣了……”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楚楚可憐地看向我，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姐姐，對不起，我……我只是太高興你能來了……”</p>
又是這副樣子！永遠都是這副純潔無辜、受盡委屈的樣子！前世臨死前她那句惡毒的詛咒和冰冷的笑容，如同淬毒的匕首，在我腦海中反復閃現(xiàn)。</p>
“高興？” 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你是高興我喝了你的那杯果汁吧？”</p>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水面！</p>
沈嬌嬌臉上的委屈瞬間凝固，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隱秘的驚駭和慌亂，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挽著周雅的手臂微微收緊。</p>
周雅和沈宏遠的臉色也同時一變。周雅厲聲呵斥：“沈清焰！你胡說八道什么！瘋了嗎！” 她顯然以為我只是在無理取鬧、惡意中傷。</p>
周圍的議論聲陡然拔高了一個度，無數(shù)道目光變得更加灼熱刺人。驚訝、懷疑、看戲、鄙夷……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牢牢困在中心。</p>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機械音，突兀地、清晰地在我大腦深處響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