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車過蜀都收費站時，晨霧還沒散盡，帶著水汽的風從車窗鉆進來，混著路邊梔子花的甜香——這是蜀都特有的味道，濕熱的、帶著煙火氣的甜，和長安干燥的塵土味截然不同。繞城高速兩旁的稻田泛著青綠色，田埂上偶爾閃過竹林的影子，遠處的丘陵像被淡墨暈染過，矮矮地伏在天邊。1999年的成都，還沒被后來的高樓填滿，城市邊緣總帶著點城鄉(xiāng)交界的慵懶，連空氣里都飄著“慢半拍”的節(jié)奏。</p>
劉強在路口下車時，褲腳還沾著秦嶺的泥點。他緊了緊公文包的帶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泛白：“回去就清盤，盛世地產那邊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了斷。兄弟們的安置費我已經(jīng)備著了，等你消息。”他看王曉曦的眼神比昨夜沉了些，像壓著千斤重的約定，“成都潮氣重，也不比長安，兄弟自己小心�！闭f完，轉身鉆進一輛等候的出租車，車尾燈很快消失在晨霧里。</p>
雅閣沿著蜀都大道往南，路邊的梧桐樹影斑駁，老茶館的竹椅已經(jīng)在街邊擺開，穿背心的老爺子搖著蒲扇喝茶，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唱著川劇。四十分鐘后，車拐進一條栽滿香樟的小路，盡頭是蜀都七中國際部的校門——紅磚墻爬著爬山虎，鐵門是復古的鑄鐵花紋，和隔壁本部的中式飛檐不同，這里的教學樓帶著點南洋式的騎樓風格，白墻藍窗，在濕漉漉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清爽。</p>
招生主管杜梅已經(jīng)等在門口，穿淺藍色連衣裙，裙擺掃過地面時帶起細塵�！拔覀冞@校區(qū)以前是所教會學校，”她邊走邊解釋，指尖劃過斑駁的磚墻，“你看這木地板，還是八十年代的老物件，踩上去會響呢�！�</p>
走廊里果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陽光透過高窗斜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條形的光斑。墻上貼著的不是國內常見的三好學生獎狀，而是學生設計的環(huán)保海報，用英文寫著“Save the Panda”，旁邊還有幾張辯論賽的照片，穿著校服的學生正激烈爭執(zhí)，臉上帶著未脫的稚氣，眼神卻格外亮。</p>
“目前主要開A-Level，明年計劃試辦IB�！倍琶吠崎_一扇玻璃門，草坪上幾個金發(fā)碧眼的外教正和學生踢足球，笑聲隔著玻璃傳進來，“不過知道IB的家長不多，都覺得不如A-Level來得實在�！�</p>
“IB是慢熱型的�！蓖鯐躁夭仍诓萜哼吘壍氖迓飞�，露水打濕了鞋尖，“它強調的‘知識論’和‘CAS活動’，現(xiàn)在看著像錦上添花，再過十年，等留學不再是少數(shù)人的選擇，家長們就會明白，能把論文寫得邏輯清晰，還能組織社區(qū)服務的學生，比只會考試的更有競爭力�！彼ь^看了眼騎樓的廊柱，“就像成都的茶館，不光是喝茶，更是社交和信息交換的地方——教育也一樣，不能只盯著分數(shù)這一片茶葉�！�</p>
杜梅停下腳步，扶了扶眼鏡，眼里的驚訝藏不住：“你這比喻……倒是新鮮。我們校長說不定想跟你聊聊�！�</p>
頂樓辦公室的門是原木色的，推開門就聞到檀香和茶香混合的味道。辦公桌后坐著位女士，不到三十歲，穿改良版蜀錦旗袍，領口繡著暗紋的芙蓉花——那是成都的市花。她頭發(fā)松松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鼻梁上架著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墨石，溫和卻有力量。</p>
“我是校長林秋霜�！彼鹕頃r，旗袍的開衩隨著動作露出一小截腳踝，踩著繡著竹葉的布鞋，“新加坡來的，爺爺祖籍蜀都，算大家的半個同鄉(xiāng)�！彼钠胀ㄔ拵еc軟糯的南洋腔，尾音輕輕上揚，像成都話里的“啥子嘛”，透著點親切。</p>
“林校長好�！蓖鯐躁亟舆^她遞來的蓋碗茶，碧潭飄雪的茶葉在水里舒展，“學校很美�！�</p>
林舒湄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像水波：“杜梅在對講機里說，有個高中生把IB的‘全人教育’講成了茶館文化，我倒想聽聽。”她走到窗邊，指著遠處的錦江，“你看這條河，從都江堰流過來，灌溉農田也養(yǎng)活市井——教育不也該這樣？既能讓學生考上好學校，也能讓他們懂得怎么生活。”</p>
“林校長說得是。”王曉曦看著窗外，錦江的水汽在陽光下蒸騰，像層薄紗，“IB的課程設計就像這錦江，科學、人文、藝術是不同的支流，最后匯到‘綜合素養(yǎng)’這條主河里。現(xiàn)在國內知道的人少，但等中國加入世界的貿易大團隊之后，外資企業(yè)多了，他們要的不是只會解題的員工，而是能跨文化溝通、解決實際問題的人——到時候，IB的優(yōu)勢就顯出來了�！�</p>
林秋霜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眼鏡后的眼睛亮了：“你連世貿都考慮到了？”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著，“我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學教育管理時，研究過各國課程體系，總覺得IB太理想化，不適合國內的土壤。但你剛才說的，倒讓我想起成都的包容——不管是川菜、茶館，還是現(xiàn)在的國際學校，都是外來的東西，慢慢就長出了本地的根�！�</p>
她看著王曉曦，眼神里的好奇像藤蔓一樣蔓延：“你報考的是A-Level班？如果明年IB班開了，有沒有興趣轉過來？我覺得……你說不定能幫我們給這顆種子澆點水�！�</p>
窗外的香樟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陽光穿過葉隙落在林秋霜的旗袍上，芙蓉花的暗紋仿佛活了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