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漢東省，京州市國際機場。深夜。</p>
夜色濃稠如墨，機場跑道燈在濕冷的霧氣中暈開慘白的光圈。一架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民航涂裝的灣流G550公務(wù)機，如同撕裂夜幕的幽靈，裹挾著震耳欲聾的轟鳴，精準而沉重地降落在跑道上。</p>
引擎反推的尖嘯撕破了機場深夜的寧靜，也仿佛撕開了籠罩在漢東省上空那層諱莫如深的帷幕。</p>
舷梯放下，艙門開啟。率先走出的不是空乘，而是兩名身材魁梧、面無表情、身著便裝但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特勤隊員。他們一左一右，中間夾著一個幾乎是被半拖半架下來的人。</p>
丁義珍。</p>
這位幾個小時前還在洛杉磯豪華套房里做著美夢的副市長，此刻形容枯槁，面色死灰。昂貴的絲綢睡衣皺巴巴地沾滿了塵土和不明污漬，手腕和腳踝上沉重的鐐銬在冰冷的燈光下閃爍著刺目的金屬寒光。</p>
他眼神渙散，嘴唇哆嗦著，身體完全失去了支撐力，像一灘爛泥般倚在特勤隊員鐵鉗般的手臂上。當(dāng)漢東特有的、帶著早春寒意的濕冷空氣猛地灌入他口鼻時，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一股濃烈的騷臭味瞬間彌漫開來——他失禁了。</p>
緊接著，袁澤的身影出現(xiàn)在艙門口。</p>
墨綠色的軍裝筆挺如刀，大校肩章上的四顆金星在機場強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堅硬、不容置疑的光芒。</p>
他一步一步走下舷梯，步伐沉穩(wěn)有力，踏在冰冷的金屬臺階上發(fā)出清晰的“嗒、嗒”聲，仿佛踏在所有知情者的心尖上。</p>
夜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短發(fā)，露出一雙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沉靜的、審視全局的冰冷。他的目光掃過停機坪，如同探照燈般銳利，瞬間鎖定了不遠處那幾輛疾馳而來的黑色奧迪A6。</p>
車隊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氣勢，無視了機場的引導(dǎo)，徑直沖到了距離飛機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急剎停下。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留下幾道清晰的黑色印記。</p>
為首那輛奧迪的車門被猛地推開。漢東省公安廳廳長祁同偉幾乎是彈射般地跨了出來。</p>
他同樣穿著筆挺的警服，肩上扛著象征一省警界最高權(quán)力的橄欖枝環(huán)繞國徽的三級警監(jiān)肩章。然而，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與這身莊嚴的制服格格不入。</p>
那是一種混合著極度震驚、難以置信、被冒犯的憤怒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慌的復(fù)雜神色。他的臉色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發(fā)青，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凌厲的直線，鷹隼般的眼睛死死釘在袁澤身上，又飛快地掃過狼狽不堪的丁義珍，瞳孔劇烈收縮。</p>
緊隨祁同偉下車的是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這位以“霸道”“強勢”“GDP至上”聞名漢東的封疆大吏，此刻面沉如水。</p>
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深色夾克敞開著，步伐急促卻依舊帶著慣有的壓迫感。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鏡片后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刀子，先是狠狠剜了一眼癱軟的丁義珍，那眼神里充滿了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種“家門不幸”的恥辱感，隨即，這目光便如同實質(zhì)般射向袁澤，帶著一種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質(zhì)問意味。</p>
兩人身后，是幾個同樣臉色煞白、手足無措的隨行人員，大氣不敢出。</p>
祁同偉最先按捺不住，他一個箭步?jīng)_到袁澤面前，幾乎是指著袁澤的鼻子，聲音因為極度的情緒波動而顯得有些尖利和失控：</p>
“袁澤！你…你搞什么名堂？！”他刻意拔高了“學(xué)弟”這個稱謂，試圖用這層早已名存實亡的關(guān)系套近乎，聲音卻因憤怒而扭曲，“誰給你的權(quán)力？！在境外抓人？！</p>
還抓的是我們漢東的副市長？！你知道這是什么性質(zhì)嗎？！這是嚴重的外交事件！是踐踏法律程序！是目無組織紀律！”</p>
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袁澤冷峻的臉上。祁同偉的胸膛劇烈起伏，警服下的肌肉緊繃，仿佛一頭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雄獅。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一個他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毫無背景的小學(xué)弟，憑什么？</p>
憑什么能繞過他這位堂堂的公安廳長，動用國家力量，在萬里之外把他的“盟友”（或者說棋子）丁義珍像條狗一樣拖回來？這不僅是打他的臉，更是把他精心編織的網(wǎng)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p>
袁澤的目光平靜地迎上祁同偉那雙燃燒著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恐懼的眼睛。他沒有后退半步，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拙劣表演的小丑。</p>
“祁廳長，”袁澤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鑿擊凍土，清晰、冰冷地穿透了祁同偉的咆哮和機場的嘈雜，“請注意你的措辭和身份。</p>
我執(zhí)行的是國家安全部直接下達的命令，抓捕涉嫌叛國、重大職務(wù)犯罪并企圖外逃的嫌疑人丁義珍。</p>
程序完備，手續(xù)齊全�！彼⑽⒁活D，目光掃過祁同偉肩上象征權(quán)力的警銜，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至于外交事件？</p>
當(dāng)丁義珍用偽造證件叛逃出境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自動放棄了‘副市長’的身份和國籍賦予他的保護。</p>
我?guī)Щ氐模且粋�危害國家安全的罪犯，僅此而已。何來踐踏法律？何來目無紀律？祁廳長如此激動，莫非……對丁義珍的叛逃，另有隱情？”</p>
“你……！”祁同偉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臉色瞬間由青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紫。袁澤最后那句輕飄飄的反問，像一根毒刺，精準地扎進了他最敏感的神經(jīng)。</p>
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指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槍套——這個動作極其細微，卻被袁澤敏銳地捕捉到了。</p>
就在祁同偉幾乎要失控的瞬間，李達康低沉而極具壓迫感的聲音響起，強行插入了這場充滿火藥味的對峙：</p>
“夠了！”</p>
李達康一步跨到兩人中間，高大的身軀帶著一種天然的威勢。他先是狠狠瞪了祁同偉一眼，那眼神充滿了警告和“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怒其不爭。祁同偉接觸到這目光，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激靈了一下，強行壓住了暴走的沖動，但眼神依舊怨毒地盯著袁澤。</p>
李達康的目光轉(zhuǎn)向袁澤，銳利如鷹隼，試圖穿透袁澤那層冰冷的平靜。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京州市一把手不容置疑的威嚴，卻也掩飾不住一絲被冒犯的慍怒：</p>
“袁澤同志！”他刻意強調(diào)了“同志”二字，試圖在組織框架內(nèi)壓制對方，“我是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丁義珍的問題，我們漢東省委、京州市委高度重視！正在全力調(diào)查！</p>
他的出逃，是極其嚴重的違紀違法行為！但即便如此，他的問題，也應(yīng)該由我們漢東的紀檢、政法機關(guān)依法依規(guī)處理！</p>
你這種跨國抓人的行為，極其魯莽！嚴重破壞了漢東的工作大局！造成了極其惡劣的政治影響！誰給你的授權(quán)？你知不知道這會帶來多大的被動？！”</p>
李達康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充滿了對“地盤”被侵犯的憤怒和對“大局”的強調(diào)。他試圖用地方一把手的權(quán)威和政治壓力來壓服袁澤，將丁義珍的問題重新納入他可控的“漢東軌道”。</p>
袁澤面對這位在漢東以強勢著稱的“達康書記”，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連站姿都沒有調(diào)整，只是微微側(cè)過頭，迎上李達康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p>
“李書記�！痹瑵傻穆曇粢琅f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源自更高層面、更冰冷規(guī)則的穿透力，“國家安全高于一切。</p>
丁義珍涉嫌的，不僅僅是經(jīng)濟犯罪，更是勾結(jié)境外勢力，泄露國家機密，危害國家安全的重罪！這已經(jīng)超出了漢東省、京州市地方管轄的范疇。</p>
國家安全部刑偵司，依法擁有對此類案件的最高優(yōu)先處置權(quán)�！彼D了頓，目光掃過李達康緊繃的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p>
“至于工作大局？被動？李書記，當(dāng)丁義珍在你的治下，利用職權(quán)便利，堂而皇之地繞過邊檢，持假護照叛逃成功時，漢東的工作大局就已經(jīng)被動到了極點！我把他抓回來，是在挽回損失，是在捍衛(wèi)國家利益！何來破壞大局之說？”</p>
這番話，字字如刀，句句誅心！袁澤直接點破了丁義珍是在李達康眼皮子底下跑掉的這個殘酷事實，這無異于當(dāng)眾狠狠抽了李達康一記響亮的耳光！</p>
李達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得幾乎要殺人。</p>
他從未被人如此當(dāng)面、如此不留情面地頂撞和揭短！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看起來如此年輕的軍官！</p>
他胸口劇烈起伏，夾克下的白襯衫似乎都因憤怒而繃緊。他指著袁澤，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p>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推卸責(zé)任！丁義珍的問題我們自然會查！但你的行為，就是無組織無紀律！我要向省委沙書記匯報！我要向中央控告你濫用職權(quán)！干擾地方工作！”</p>
“請便�！痹瑵傻幕卮鸷啙嵉嚼淇�，甚至帶著一絲不屑。他不再看氣得渾身發(fā)抖的李達康，目光轉(zhuǎn)向一旁臉色變幻不定、眼神怨毒的祁同偉，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p>
“祁廳長，”袁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祁同偉耳中，如同惡魔的低語，“丁義珍的案子，涉及面廣，牽扯很深。</p>
我相信，漢東省公安廳在您的領(lǐng)導(dǎo)下，一定會全力配合國家安全部接下來的深入調(diào)查。</p>
比如，他是如何如此順利地拿到假護照？又是如何精準地避開所有監(jiān)控，暢通無阻地抵達機場并登機的？這些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想必祁廳長，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