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秋雨淅瀝，打在陸家老宅的琉璃瓦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p>
林澈抱著陸予安穿過回廊，紅磚小徑兩側(cè)的羅漢松被雨水洗得發(fā)亮，空氣中彌漫著青苔與檀香混合的氣息。</p>
"阿澈叔叔，你看！"陸予安突然指著檐角，"那是爺爺讓人刻的小獅子，一共有八只！"</p>
林澈順著孩子胖乎乎的手指望去，果然在飛檐翹角處看到一排精致的石雕。</p>
他正想回應(yīng)，身后傳來陸隅低沉的聲音："陸家祖宅建于民國十七年，這些石雕是當時蘇州匠人的手藝。"</p>
陸隅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側(cè)，黑色皮衣上沾著細小的雨珠。</p>
他伸手輕輕拂去林澈肩頭并不存在的雨滴，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頸側(cè)肌膚。</p>
“阿隅 ” 一聲溫柔的女聲從走廊那一頭傳來。</p>
陸隅的母親宋婉之穿著一身得體的淺色旗袍站在走廊的盡頭，肩上披著一條羊絨披肩，發(fā)髻挽得一絲不茍。</p>
她朝三人走來時，宋婉之先摸了摸孫子的頭，然后才將目光轉(zhuǎn)向林澈。</p>
她的眼睛和陸隅如出一轍，只是少了些銳利，多了幾分溫潤。</p>
"這就是小林吧？"她聲音很輕，卻莫名讓人想要認真傾聽，"我們終于見面了 。 "</p>
林澈下意識站直了身子："阿姨好。"</p>
"叫媽。"陸隅在背后輕輕捏了捏他的腰。</p>
宋婉之假裝沒看見兒子的小動作，只是笑著拉起林澈的手："別緊張，就當自己家。"</p>
她的手很軟，輕輕的握著林澈的手。</p>
"阿澈叔叔的手好涼。"</p>
陸予安突然插嘴，"和舅舅一樣總是冷冰冰的！"</p>
宋婉之聞言，立刻將林澈的手握得更緊了些："秋天了也不知道多穿點。"</p>
雨后的錦鯉池泛著粼粼波光，幾十尾紅白相間的鯉魚在睡蓮葉間穿梭。</p>
陸予安趴在欄桿上大呼小叫，宋婉之則站在林澈身側(cè)，"小澈 ，和阿隅相處還好嗎？ "</p>
"他...很照顧我。"林澈輕聲答道，聲音幾乎要淹沒在流水聲中。</p>
宋婉之的目光溫柔而通透，像是能看透人心。</p>
她伸手理了理林澈被風(fēng)吹亂的額發(fā)，這個親昵的動作讓林澈想起自己久違的母親。</p>
"阿隅這孩子，從小就不善表達。"宋婉之的聲音像秋雨般輕柔。</p>
“小澈，若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p>
"沒有的事。"林澈急忙搖頭，卻見宋婉之忽然笑了。</p>
.........</p>
這是我以前的房間。"陸隅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雕花木門。</p>
屋內(nèi)陳設(shè)簡潔，深褐色的書桌上整齊擺放著幾本舊書，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p>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那架黑色三角鋼琴，琴蓋微微泛著光澤。</p>
林澈走到鋼琴前，手指輕輕撫過琴鍵，卻沒有按下去。"你會彈鋼琴？"</p>
陸隅站在他身后，雙手撐在琴蓋上，" 小時候?qū)W過, 后來太忙， 就荒廢了。 "</p>
林澈的目光掃過書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少年時期的陸隅，穿著校服站在校門口，一如既往的冷酷。</p>
.......</p>
雨水順著林澈的傘骨滑落，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p>
他抬頭望向眼前燈火通明的別墅，三層高的歐式建筑在雨夜中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落地窗內(nèi)人影綽綽，隱約能聽見歡快的音樂聲。</p>
"又讓我來送東西......."林澈低聲抱怨，卻還是從背包里取出那件熨得平整的襯衫。</p>
襯衫口袋里別著一張紙條，是林漾潦草的字跡："立刻送來，別讓我在朋友面前丟臉。"</p>
林澈攥著紙條的手指微微發(fā)白。如果不是父親每月按時打來的那筆微薄生活費，他真想徹底切斷與這個家的聯(lián)系。</p>
門鈴響了三聲，一位穿著制服的管家打開門，目光在林澈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上停留了一秒，眉頭幾不可察地皺起。</p>
"我是來給林漾送衣服的。"林澈搶先開口，聲音比預(yù)想的還要低。</p>
管家側(cè)身讓他進入，卻沒有引導(dǎo)的意思。</p>
林澈識趣地貼著墻邊往里走，避免打擾到廳內(nèi)衣著光鮮的賓客。</p>
水晶吊燈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發(fā)酸，空氣中混合著香水、酒精和甜點的氣味，讓他有些眩暈。</p>
"喲，終于來了。"</p>
林漾從人群中擠出來，一把奪過襯衫，"這么慢，你是爬來的嗎？"</p>
林澈沒有辯解。</p>
他注意到林漾身后站著幾個穿著私立學(xué)校制服的男生，其中一個尤為醒目——高挑的身材，輪廓分明的側(cè)臉，正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香檳杯，對這邊的動靜似乎毫無興趣。</p>
"這是誰��？你家傭人？"一個男生笑著問。</p>
林漾嗤笑一聲："我哥，不過跟傭人也差不多。"</p>
他轉(zhuǎn)向林澈，"行了，東西送到了就趕緊走吧，別在這礙眼。"</p>
林澈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林漾叫住："等等，幫我把這個拿到樓上房間去。"</p>
他隨手脫下沾了酒漬的外套丟過來。</p>
外套落在林澈腳邊。他彎腰去撿時，聽見那個一直沒抬頭的男生突然開口："林漾，今天是你生日還是周敘白的？"</p>
聲音低沉冷淡，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p>
林漾的表情僵住了："當、當然是周少的..."</p>
"那就別喧賓奪主。"</p>
男生終于抬起頭，目光掃過林澈，又很快移開，"讓送衣服的走吧。"</p>
林澈這才看清他的臉，鋒利的下頜線，微微下垂的眼角，眼神里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感。</p>
即使坐著，也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p>
林漾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哥，你先回去吧。"</p>
林澈這才明白，眼前這個男生就是傳說中的陸隅，連林漾這種紈绔子弟都要巴結(jié)的對象。</p>
他默默退出人群，卻沒有立刻離開。宴會廳角落有一架三角鋼琴，周圍人不多。林澈躲在那里，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陸隅的身影。</p>
陸隅走到哪里，人群的中心就移到哪里。</p>
他說話不多，但每句話都有人認真傾聽。他不需要刻意表現(xiàn)，卻自然而然地成為焦點。</p>
這種游刃有余的氣質(zhì)讓林澈既羨慕又著迷。</p>
"陸隅要彈琴了！"有人突然喊道。</p>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陸隅解開西裝扣子，在鋼琴前坐下。他沒有看樂譜，修長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片刻，然后落下。</p>
第一個音符響起的瞬間，林澈屏住了呼吸。</p>
是肖邦的《夜曲》。</p>
陸隅的演奏并不華麗，卻有種內(nèi)斂的力量。他的背挺得筆直，肩膀隨著旋律微微起伏，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p>
整個宴會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鋼琴前的那個身影。</p>
林澈靠在墻邊，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p>
他從未見過有人能將優(yōu)雅與掌控力結(jié)合得如此完美。</p>
陸隅彈琴的樣子，就像他做其他事一樣——從容不迫，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節(jié)奏中運轉(zhuǎn)。</p>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掌聲雷動。</p>
陸隅起身微微頷首，臉上依然沒有太多表情。</p>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不知為何在林澈所在的方向停頓了一秒。</p>
林澈慌忙低頭，假裝整理背包。</p>
等他再抬頭時，陸隅已經(jīng)被眾人圍住，重新成為那個遙不可及的焦點。</p>
"看入迷了？"一個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澈轉(zhuǎn)頭，看見林漾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p>
"沒有，我正要走。"林澈后退一步。</p>
林漾瞇起眼睛，他壓低聲音，"別做夢了，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p>
林澈沒有反駁，他知道林漾說得對。</p>
"我去下洗手間就走。"林澈說完，快步離開。</p>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裝修得比林澈整個家都豪華。他洗了把臉，看著鏡中自己平凡的面孔和樸素的校服，突然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失落。</p>
走出洗手間時，林澈差點撞上一個人。</p>
他抬頭，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睛。</p>
陸隅。</p>
"對、對不起。"林澈結(jié)巴道，下意識后退。</p>
陸隅比他高出半個頭，近距離看，五官更加立體分明。他微微皺眉："你是剛才送衣服的？"</p>
"是...是的。"林澈沒想到陸隅會記得他，"我是林漾的...哥哥。"</p>
"林漾提過你。"陸隅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他說你在一中？"</p>
林澈驚訝地點頭。他沒想到林漾會在朋友面前提起自己，更沒想到陸隅會記得這種細節(jié)。</p>
"成績怎么樣？"陸隅突然問。</p>
"還...還行。"林澈不明白為什么陸隅會關(guān)心這個。</p>
陸隅似乎想說什么，但被遠處的呼喚聲打斷："陸少！周少找你！"</p>
"知道了。"</p>
陸隅應(yīng)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在林澈身上，"一中不錯。"</p>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p>
林澈站在原地，心跳如鼓。</p>
那句簡單的"一中不錯"在他耳邊回蕩，比任何贊美都讓他雀躍。</p>
他明白這只是客套話，卻忍不住反復(fù)回味陸隅說話時的語氣和表情。</p>
宴會接近尾聲時，林澈才悄悄離開。</p>
那一刻，林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一見鐘情"。</p>
不是對陸隅的外表，而是對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從容與掌控力。那是林澈永遠無法擁有的氣質(zhì)，卻讓他無比向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