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覺</p>
顧斌說不是周建民,陳鳴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不是周建民?不應該啊,這衣服和鞋一毛一樣啊。” 顧斌抬手在屏幕上指了指,分別是三個能看到正臉的人:“這三個人的視線能看到,去問問有沒有人見過他,還有「陳記包子鋪」�!� “這跟陳記包子鋪有啥關系?”陳鳴發(fā)問。 “他右邊衣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塑料袋,是陳記包子鋪的�!� “是嗎?他家包子我老吃啊,我怎么不記得這個袋子�!� 顧斌站起來朝門外走去,陳鳴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拽住顧斌:“你不去見見周建民?” “不用,老徐足夠了�!� “你去哪兒?” 顧斌沒有回答陳鳴,離開了警局。 不得不承認,顧斌在看到監(jiān)控視頻的第一眼,也認為那是周建民,不管是穿著還是外形、坐姿,都和記憶中的周建民很像,只不過視頻里的這個人更蒼老。算起來,周建民今年已經61歲了,一個人的容貌、儀態(tài)可能隨著歲月的流逝發(fā)生變化,但習慣卻很難改變,尤其對于一個“老煙槍”來說。 顧斌還記得高三那年開班級家長會,周建民罕見地出席了,一共三個小時的高考動員時間,周建民在全班家長、師生面前,來來回回進出了四次,每一次回來,都卷著一層煙味進來。周依雪拉了拉周建民的袖子,嘴唇一張一翕,顧斌的位置在側后方,沒聽清周依雪說了什么,反倒是周建民的聲音很響。 “一個破逼學校還他媽不讓抽煙了!” 擠滿了人的教室突然安靜下來,漫天的箭矢齊刷刷射向這個聲音靶心,周依雪背挺得筆直,像是渾身扎穿了窟窿卻流不出一滴血的稻草人。講臺上的班主任干咳了兩聲趕緊進入了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周依雪仍然蒼白地端坐著,仿佛只要松口氣就會散成一堆枯草。周依雪是不會允許自己在這么多人面前垂下頭的,這是她的體面,更是她的驕傲。 周依雪曾告訴過顧斌,周建民16歲的時候就開始抽煙了,周依雪很討厭煙味,而顧斌在這一點上和周依雪觀念一致,仔細想起來,似乎除了這一點,他和周依雪,從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從一開始就沒有分歧的,即便心里是認同的,言語上也得互嗆兩…</p>
顧斌說不是周建民,陳鳴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p>
“不是周建民?不應該啊,這衣服和鞋一毛一樣啊。”</p>
顧斌抬手在屏幕上指了指,分別是三個能看到正臉的人:“這三個人的視線能看到,去問問有沒有人見過他,還有「陳記包子鋪」�!�</p>
“這跟陳記包子鋪有啥關系?”陳鳴發(fā)問。</p>
“他右邊衣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塑料袋,是陳記包子鋪的�!�</p>
“是嗎?他家包子我老吃啊,我怎么不記得這個袋子。”</p>
顧斌站起來朝門外走去,陳鳴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拽住顧斌:“你不去見見周建民?”</p>
“不用,老徐足夠了。”</p>
“你去哪兒?”</p>
顧斌沒有回答陳鳴,離開了警局。</p>
不得不承認,顧斌在看到監(jiān)控視頻的第一眼,也認為那是周建民,不管是穿著還是外形、坐姿,都和記憶中的周建民很像,只不過視頻里的這個人更蒼老。算起來,周建民今年已經 61 歲了,一個人的容貌、儀態(tài)可能隨著歲月的流逝發(fā)生變化,但習慣卻很難改變,尤其對于一個“老煙槍”來說。</p>
顧斌還記得高三那年開班級家長會,周建民罕見地出席了,一共三個小時的高考動員時間,周建民在全班家長、師生面前,來來回回進出了四次,每一次回來,都卷著一層煙味進來。周依雪拉了拉周建民的袖子,嘴唇一張一翕,顧斌的位置在側后方,沒聽清周依雪說了什么,反倒是周建民的聲音很響。</p>
“一個破逼學校還他媽不讓抽煙了!”</p>
擠滿了人的教室突然安靜下來,漫天的箭矢齊刷刷射向這個聲音靶心,周依雪背挺得筆直,像是渾身扎穿了窟窿卻流不出一滴血的稻草人。講臺上的班主任干咳了兩聲趕緊進入了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周依雪仍然蒼白地端坐著,仿佛只要松口氣就會散成一堆枯草。周依雪是不會允許自己在這么多人面前垂下頭的,這是她的體面,更是她的驕傲。</p>
周依雪曾告訴過顧斌,周建民 16 歲的時候就開始抽煙了,周依雪很討厭煙味,而顧斌在這一點上和周依雪觀念一致,仔細想起來,似乎除了這一點,他和周依雪,從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從一開始就沒有分歧的,即便心里是認同的,言語上也得互嗆兩句。少年意氣好像等同于唱反調,在那個不用分對錯的年紀,張揚個性比什么都重要,顧斌也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他們曾當作立身之本的驕傲,原來一文不值。</p>
后來沒多久就到了高考百天誓師大會,周依雪匆匆請假回了家,說是父親心臟病突發(fā)被送進了醫(yī)院。三天后周依雪回來上課,顧斌看到周依雪的右手上有燙傷的痕跡,她說是周建民不聽醫(yī)囑執(zhí)意要抽煙,她阻止的時候不小心燙到的。周依雪的閨蜜楊倩文提出想去探望一下周叔叔,周依雪只淡淡回了“不方便”三個字,便低下頭埋進了習題冊里,楊倩文討了個沒趣,癟著嘴扭頭走了。顧斌看到周依雪握著中性筆的右手指節(jié)泛白,筆尖狠狠地上下劃拉,始終沒有寫出一個完整的字符。</p>
事情好像就是從那天開始發(fā)生變化的,又或者更早一些,周依雪和顧斌之間橫亙著某種突然長出來的東西,任憑顧斌怎么跨越,都跨不過去。青春的挽歌隨著高考的落幕而奏響,那個夏天仿佛冷得異�?�,六月的雪下個不停,直到飄過又一個除夕,顧斌才承認終是殊途,再無歸路。之后發(fā)生的事亂糟糟的一團,裹在冬日的迷霧里看不真切。</p>
顧斌陷在回憶里,后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把他拉回了現實,紅燈早已變綠,周圍還是那個熱氣騰騰的夏天。</p>
顧斌發(fā)動車子,繼續(xù)向前走。周建民即便是在心臟手術后都戒不掉煙,如果視頻里的那個人真是周建民,在長達一個多小時靜坐的時間里,他是不可能忍住不抽煙的,尤其是在內心慌亂的情況下,周建民不是那樣冷靜的人,也不是那樣有自控力的人,但萬一是顧斌判斷失誤了呢?十四年時間,足以成就許多不可能,何況是跟周依雪有關的事,顧斌從來不敢打包票,十四年前不能,十四年后更不敢。</p>
車子停在了農貿市場門口,顧斌下了車,往旁邊一家名叫「貴友日用百貨」的鋪子前走去。鋪子就開在農貿市場旁邊,不大的鋪面,門口雜七雜八堆著一些貨箱。顧斌抬眼往西邊看去,正好能看到「華威小區(qū)」斑駁的紅色外墻。</p>
顧斌走進去,老板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看到有顧客進來,叼著煙吸著拖鞋從柜臺后走出來。</p>
“要點什么?”</p>
嗆人的煙味讓顧斌皺了皺眉,老板心領神會,趕緊掐掉了煙。</p>
“跟你打聽個人,見過他嗎?”顧斌從手機上找到耿峰的照片,遞到對方面前。</p>
老板左看看又看看,“沒有吧,我臉盲,每天來來回回那么多人,我哪記得住�!�</p>
顧斌繞著店里走了一圈,約莫二十來平的小店,貨架上的貨物隨意堆著,都是些日用商品、五金小件。</p>
“沒有監(jiān)控?”顧斌發(fā)問。</p>
老板跟著顧斌繞了一圈,卻不見顧斌有任何購買意向,有些不耐煩,“不是你干嘛的?買不買��?”</p>
顧斌出示了證件。</p>
“喲,警察同志啊,你早說啊,這人是不是犯事了?搶劫犯?還是殺人?我怎么沒聽說最近有啥稀罕事……”顧斌有些頭痛,警察證是能帶來便利,但也總能帶來麻煩。</p>
顧斌打斷對方,重復問道:“店里有監(jiān)控嗎?”</p>
“都是小本買賣,有時候夜里我也住這兒,旁邊就是市場,有保安,要監(jiān)控干啥?”</p>
顧斌找到這里,并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耿峰的死和周建民有沒有關系現在還不能下結論,即使周建民和耿峰之間有經濟糾紛,也不能證明他就要殺掉耿峰,更何況,如果單純是債權關系,怎么解釋一張欠條為什么要大費周章,用明礬水寫在一張便簽紙上,還恰好落在了案發(fā)現場?顧斌雖然沒有和老徐聊過這個問題,但他知道老徐不是糊涂的人,這么大的疑點他絕不會視而不見,也許很快,老徐那邊就能傳回消息,但顧斌還是想再找到點什么。</p>
今早顧斌接到陳鳴電話從耿峰住處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業(yè)主帶著裝鎖的師傅來了。尸體死在了屋里,好好的房子成了兇宅,業(yè)主真是一肚子的苦水沒地兒吐,抓住顧斌就是好一頓哭訴,華威小區(qū)的房子本來就賣不上價錢,如今出了這種事,這個房子算是徹底砸手里了,可又能怎么辦呢?總歸是自己的房子,也不能撂下不管吧,最終咬咬牙還是決定把之前弄壞的門鎖修好,然后等案子結了,找個大仙做個法事,再找個裝修隊全部重裝一下,至于這房子以后的命運,誰又能知道呢?</p>
顧斌靜靜地站在門口,聽著苦主訴苦,既然老徐已經把周建民帶回了隊里調查,他遲一點早一點回去也沒啥分別。</p>
裝鎖的師傅把舊鎖拆下來放在一邊,顧斌這才發(fā)現鎖心看起來像是才剛換不久。</p>
“這鎖是剛換不久嗎?”顧斌問道。</p>
“哦對,也就一個多月以前吧,他給我打電話說鎖壞了,我說找人給他換個新的,他說不用,他自己買一個鎖心換上就行,我還尋思著這租客挺好啊,都不用我操心,結果整了這么大幺蛾子!”業(yè)主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耿峰。</p>
顧斌拿起鎖心看了看,問:“能看出來這個鎖心是誰家的嗎?”</p>
裝鎖師傅瞅了一眼:“不是啥牌子,就五金店里最便宜的那種�!�</p>
“哪里有賣的?”</p>
“這我哪知道?看不出來。”</p>
顧斌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對鎖心產生疑慮,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有些事做?也許是某種奇怪的直覺。</p>
找到「貴友日用百貨」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華威小區(qū)周圍有不少五金店,排除掉那些有品牌的大型五金超市,剩下的小五金百貨店只有兩家,其中有一家就在樓下的馬路旁,甚至從陽臺上就能直接看到,可華威小區(qū)的大門開在北側,如果要過去,需要從耿峰所在的三號樓往北走,出了大門后再繞一個大圈,才能回到南面這條馬路上來�!纲F友日用百貨」所在的農貿超市就在華威小區(qū)大門朝東十來米,按照時間來算,只有這里最近,耿峰沒有理由舍近求遠。</p>
顧斌拿出鎖心,問:“這是你家的東西嗎?”</p>
老板拿過來看了看,點點頭:“東西是,但誰買的沒印象�!�</p>
該問的都問了,顧斌的例行公事也該結束了。顧斌從來不認為“例行公事”是個貶義詞,很多時候例行公事等同于碰運氣,警察查案子,最重要的一課,就是要學會如何“碰運氣”。</p>
顧斌走出百貨店,已經快下午六點了,距離周建民被帶回詢問,也已經過去了 8 個小時。日頭西斜,卻沒有落日應該有的橙紅色余暉,仍然精力旺盛地掛在空中,賣力揮灑著光和熱。</p>
一輛車從顧斌面前疾馳而過,車窗玻璃帶起一抹刺眼的光,從顧斌的眼前閃過,明晃晃一瞬,顧斌不自覺地閉上眼,黑暗里好像有無數個陽光的折射點在眼前跳躍,顧斌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睜眼,疾步掉頭又走回了店里。</p>
“你這有賣望遠鏡嗎?”</p>
“望遠鏡?以前倒是有,現在沒了�!�</p>
顧斌的心臟開始震動起來,就像是手機的震動聲,不斷提示著新信息的到來。</p>
“最近一次誰買過?”</p>
“最近一次,我想想啊,那玩意都是老物件了,早過時了,一直放在那拐角來著……哦,對,你還真提醒我了,是他,是他買的!”</p>
顧斌把手機推過去,“再看看,是他嗎?”老板低頭再次辨認,這一次確定地點了點頭,“是他,沒錯,你要問其他東西我記不清楚,那太多了,買望遠鏡的就他一個,本來他要是不買,我也是打算當廢品出了的,那天被買走我還挺高興,回去跟我媳婦還絮叨過這事。”</p>
“什么時候買的?”</p>
“好像是今年三月份吧,要不就是四月初,肯定在 5 號之前,我這人懶,不愛收拾,上一次大掃除是我媳婦張羅的,就清明節(jié)那天,那會東西就不在了。”</p>
耿峰買過望遠鏡,他真的買了!奇妙而不可思議的邏輯在這一刻連成一條線,佐證著顧斌的猜測。顧斌記得問過房東,耿峰是今年 3 月 10 號租的房子,也就是說耿峰選擇把房子租在周建民家對面,并不是巧合,而是刻意挑選過的。顧斌回想起當時站在耿峰家的陽臺上,穿過馬路、穿過廣場,妄圖和對面樓宇中的那扇窗戶對視,卻什么都看不清,目所不及到目之所及,原來只差了一個望遠鏡,是那抹灼目的光連通了他的記憶神經,顧斌仿佛此刻又回到了那個陽臺上,他看到耿峰正舉著望遠鏡在窺視,或是郎朗白日,或是暗沉如水的夜晚,黑與白不斷交錯,耿峰就那樣站著,看不清楚表情。</p>
“警察同志,我還想起來一事兒,上禮拜三,他好像也來過,啥也沒買,只問我前面的人買了啥,你要是不提望遠鏡我都想不起來這事�!�</p>
顧斌被老板的聲音拉回來,“前面的人?”</p>
“倆人前后腳來的,問完就氣沖沖走了,也不知道犯啥毛病�!�</p>
“那人買了什么?”</p>
老板朝貨架指了指,“就那個�!�</p>
尼龍繩,顧斌的心一沉,“你確定?”</p>
老板點了點頭說:“沒幾天的事,錯不了�!�</p>
顧斌迅速翻出周建民的照片,問:“你說的前面的人,是他嗎?”</p>
老板搭眼一瞧,語氣十分堅定:“對,就是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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