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p>
「華威小區(qū)謀殺案」以周建民自首了結(jié),老徐雖然松了口氣,但心里那股別扭勁一直消不下去。明明一開始他就寫了答案,可死活就是等不到那個對鉤,剛把答案擦掉,顧斌交卷了,寫的還是那個答案。 老徐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周建民的自首筆錄,試圖想找到自己功虧一簣的根本原因。 根據(jù)周建民的口供,他因?yàn)榍妨速債向耿峰借錢,后被耿峰用高利逼債,可他實(shí)在還不上,所以在8月31號和9月1號去找耿峰求情,希望對方多寬限些日子,但耿峰用妻女要挾他,還說他一直用望遠(yuǎn)鏡在觀察他們家,觀察她的女兒,揚(yáng)言不還錢就要向女兒出手,讓他們?nèi)译u犬不寧。周建民忍無可忍,和耿峰扭打在一起,期間他用板凳和煙灰缸砸傷了耿峰,后又用尼龍繩勒死了他,走之前他清理了現(xiàn)場,拿走繩子扔進(jìn)了樓下的垃圾桶。 案發(fā)現(xiàn)場的所有細(xì)節(jié)和周建民的口供都對得上,雖然找不到確切的物證證明兇手是他,可如果不是他,是絕對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xì)。 開會的時候,顧斌一直沒有說話,老徐的腦子也亂糟糟的,周建民的自首動機(jī)實(shí)在讓人唏噓,可他之前走訪調(diào)查的時候也沒聽說周建民是個賭徒��?周圍鄰居反而對他的評價(jià)非常高,都說周建民脾氣很好,從沒和什么人鬧過矛盾,說話也是和聲細(xì)語的,一年四季總穿那幾件衣服,每天會固定去超市買打折的菜品,生活十分簡樸,這樣的人會是賭徒嗎?還提前買了繩子有預(yù)謀地殺人? 案情梳理總結(jié)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程開厚做出決定,對周建民進(jìn)行刑事拘留,把相關(guān)材料移交檢察院。顧斌和老徐同時出聲反對,倒是讓彼此都吃了一驚。 老徐心想,人是他審出來的,怎么臨到頭顧斌又反對了,這不是小媳婦的臉,說變就變么。老徐撇了撇嘴搶先一步說道:“周建民雖然自首了,但說到底還是沒物證啊,不能光聽嫌疑人自己說。” 程局喝了口茶,看向老徐:“案發(fā)現(xiàn)場所有情況都和他說的一致,耿峰身上有幾處傷口,怎么傷的,尸體倒在哪里,都對上了,怎么解釋?” “那也只能說明他在案發(fā)現(xiàn)場出現(xiàn)過,不能斷定人就是他…</p>
「華威小區(qū)謀殺案」以周建民自首了結(jié),老徐雖然松了口氣,但心里那股別扭勁一直消不下去。明明一開始他就寫了答案,可死活就是等不到那個對鉤,剛把答案擦掉,顧斌交卷了,寫的還是那個答案。</p>
老徐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周建民的自首筆錄,試圖想找到自己功虧一簣的根本原因。</p>
根據(jù)周建民的口供,他因?yàn)榍妨速債向耿峰借錢,后被耿峰用高利逼債,可他實(shí)在還不上,所以在 8 月 31 號和 9 月 1 號去找耿峰求情,希望對方多寬限些日子,但耿峰用妻女要挾他,還說他一直用望遠(yuǎn)鏡在觀察他們家,觀察她的女兒,揚(yáng)言不還錢就要向女兒出手,讓他們?nèi)译u犬不寧。周建民忍無可忍,和耿峰扭打在一起,期間他用板凳和煙灰缸砸傷了耿峰,后又用尼龍繩勒死了他,走之前他清理了現(xiàn)場,拿走繩子扔進(jìn)了樓下的垃圾桶。</p>
案發(fā)現(xiàn)場的所有細(xì)節(jié)和周建民的口供都對得上,雖然找不到確切的物證證明兇手是他,可如果不是他,是絕對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xì)。</p>
開會的時候,顧斌一直沒有說話,老徐的腦子也亂糟糟的,周建民的自首動機(jī)實(shí)在讓人唏噓,可他之前走訪調(diào)查的時候也沒聽說周建民是個賭徒��?周圍鄰居反而對他的評價(jià)非常高,都說周建民脾氣很好,從沒和什么人鬧過矛盾,說話也是和聲細(xì)語的,一年四季總穿那幾件衣服,每天會固定去超市買打折的菜品,生活十分簡樸,這樣的人會是賭徒嗎?還提前買了繩子有預(yù)謀地殺人?</p>
案情梳理總結(jié)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程開厚做出決定,對周建民進(jìn)行刑事拘留,把相關(guān)材料移交檢察院。顧斌和老徐同時出聲反對,倒是讓彼此都吃了一驚。</p>
老徐心想,人是他審出來的,怎么臨到頭顧斌又反對了,這不是小媳婦的臉,說變就變么。老徐撇了撇嘴搶先一步說道:”周建民雖然自首了,但說到底還是沒物證啊,不能光聽嫌疑人自己說�!�</p>
程局喝了口茶,看向老徐:”案發(fā)現(xiàn)場所有情況都和他說的一致,耿峰身上有幾處傷口,怎么傷的,尸體倒在哪里,都對上了,怎么解釋?“</p>
”那也只能說明他在案發(fā)現(xiàn)場出現(xiàn)過,不能斷定人就是他殺的�!�</p>
”那你說說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人就算不是他殺的,也和他脫不了干系,是幫兇還是主謀?“</p>
老徐一時語塞,干脆把問題拋給顧斌:”顧隊(duì),你說,你不是也反對么?“</p>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顧斌,顧斌又沉默了。</p>
程局開口問道:”顧斌,說說你的想法。“</p>
”可以拘,但要繼續(xù)查。“</p>
程局又喝了口茶,停了半晌,最終做出決定說:”好,就這么辦,材料先不交檢察院,你們繼續(xù)查,要盡快。“</p>
周依雪是在早上七點(diǎn)接到電話的。</p>
當(dāng)對方說是平城公安局的時候,周依雪一瞬間就想到了父親。昨晚周依雪下班回到家,看到母親趙紅英正在熱剩菜,就知道周建民中午并沒有回家吃飯,趙紅英讓周依雪打電話給周建民,問問他到底回不回來吃飯?如果不吃,她們娘倆就不做新菜,把中午剩下的解決掉,如果要吃,趙紅英就再炒一個,三個人也夠分。趙紅英的手機(jī)就放在餐桌上,她不是沒有周建民的電話號碼,但這么多年一貫如此,趙紅英從不主動打電話給周建民,周依雪早就習(xí)慣了。</p>
電話打了三遍還是沒人接,周依雪的任務(wù)完成,放下手機(jī)和母親一起吃飯,絮叨這一天遇到的奇葩客戶,兩人說說笑笑,都沒再提周建民。吃完飯,周依雪早早上了床,母親今天睡得格外早,連正在追的電視劇都沒看就進(jìn)了臥室。</p>
周依雪閉上眼睛想睡,卻怎么都睡不著。屋子里靜悄悄的,冰箱發(fā)動機(jī)的嗡嗡聲時斷時續(xù),周依雪早想換個新冰箱了,可母親不讓,說還能用就湊合用吧,什么都是湊合,周依雪很討厭這兩個字,可這是母親的生存法則,她不敢撼動也無法撼動。</p>
門口走廊傳來咳嗽聲,周依雪心里一緊,可等了半天都沒聽見鑰匙插進(jìn)鎖孔里的聲音,這才松了口氣,可轉(zhuǎn)念又再想周建民去哪了?怎么還不回來?兒時的很多個夜突然和現(xiàn)在這個夜重合了,緊張、放松、驚懼、糾結(jié)……夜里的這扇門就像未知的盲盒,而周建民是那個打開盲盒的人,決定著這個夜是否平靜。</p>
窗外傳來幾聲狗吠,讓周依雪從黑漆漆的迷仗里清醒過來,這里是平城,不是她的老家寧西,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周建民和趙紅英都老了,吵不動也打不動了。周依雪猛地把被子扯上來,蒙住了頭,真沒出息啊,時間都過去了這么久,她怎么還是無法擺脫?</p>
周依雪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著,接完警方的電話她還是暈暈乎乎的。周建民殺人自首,死的人是耿峰?這是她的臆想嗎?畢竟在她的夢里,總是有各種擰巴又暢快的畫面,她打開手機(jī),再次確認(rèn)了來電記錄,是了,不是夢,周建民惹上麻煩了。</p>
周依雪沒有告訴母親,簡單洗了把臉就出了門�?磥斫裉斓谜埌胩旒伲苍S還要請一天,不知道羅姐會不會批假,要是不批算曠工,那就要扣三倍工資,這個月沒開單,基本工資本來就不高,再扣這個月就攢不了幾個錢了。周依雪心里煩躁得像是被鋼絲球刷過一遍,每根血管都火辣辣燒得慌,周建民總是會找麻煩,會不會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p>
踏進(jìn)公安局的時候,周依雪還是沒梳理好自己的心情,她到底是什么感受呢?又要用什么樣的表情接受警方的詢問,周依雪并不清楚。</p>
坐在周依雪對面的,是個方頭闊臉的警察,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自稱姓徐,聲音很大,聽得出來給她打電話的也是這個警察。老徐把在電話里說的情況又復(fù)述了一遍,將一張《拘留通知書》推到了周依雪面前。周依雪出門前明明戴了隱形眼鏡,現(xiàn)在卻一個字都看不清,老徐的話斷斷續(xù)續(xù)飄進(jìn)周依雪的耳朵,可怎么都連不到一起。</p>
”是他自首的?“看不清也聽不清,周依雪只能發(fā)問。</p>
”是的。“</p>
”他為什么殺他?“</p>
老徐尷尬了兩秒,得,合著他說了半天,這姑娘是一句都沒聽見,也是,小女孩遇到這種事,不大吵大鬧哭鼻子已經(jīng)很好了。</p>
老徐盡量用溫柔的語氣回答: ”據(jù)周建民交代,他欠了耿峰十萬,但耿峰用高利威脅他還錢,說……“</p>
”又是錢�!爸芤姥┎逶�,語氣冷淡。</p>
”也不全是,還因?yàn)槟��!?lt;/p>
”什么意思?“</p>
老徐嘆口氣道:”耿峰為了逼你父親還錢,暗地一直偷窺著你家,還跟蹤過你,他用你威脅你父親,你父親為了你和你母親,和耿峰起了爭執(zhí)�!�</p>
周依雪眼里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便黯淡下來,嘴角拉起一個弧度,似笑非笑地說:”原來他是這么說的“,她繼續(xù)發(fā)問:”那他為什么自首?“</p>
”因?yàn)樗牢覀儠^續(xù)查,總能抓到兇手,他不想讓你和你母親跟著他東躲西藏的,不想連累你們�!�</p>
”他倒真會找借口�!�</p>
周依雪從鼻子里哼出的冷笑聲,被老徐收入眼底。短短的十幾分鐘,老徐對眼前這個女孩的認(rèn)知不斷刷新。剛進(jìn)門的時候看到是個單薄又蒼白的年輕姑娘,老徐還以為接下來的談話得用紙巾解決問題了,沒想到周依雪一滴眼淚也沒留,反而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因?yàn)樘o張所以六神無主,可接下來卻犀利發(fā)問,直接把話題帶到了血淋淋的案件上,明明眼睛里都是悲傷,可偏偏還能笑得出來,讓人摸不準(zhǔn)她的情緒,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這幅神情倒是讓老徐有點(diǎn)熟悉。沒錯,可不就在顧斌臉上看到過嘛。</p>
”姑娘,我問問你啊,對你父親交代的這些事,你怎么看?“老徐還是沒忍住,好奇發(fā)問。</p>
”我怎么看重要么?“</p>
”那耿峰呢?你之前認(rèn)識他嗎?“</p>
”見過,不熟�!�</p>
”他和你父親關(guān)系咋樣?“</p>
”我說過,不熟�!�</p>
”你覺得他這個人怎么樣?“</p>
”什么怎么樣?壞人,好人?分好壞不是你們警察的事嗎?“</p>
每個問題都被噎了回來,要不是看在她是嫌疑人家屬的份上,老徐早就拍桌子了。周建民自首后,老徐也聽說了,周依雪和顧斌是高中同學(xué),還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啊,這倆氣人的方式真是旗鼓相當(dāng)。</p>
周依雪離開前,一個女警跑過來叫住了她,說是他們隊(duì)長想見見她。羅姐批了周依雪一天假,這還沒到中午,周依雪還沒想好回家怎么跟母親說,索性留下來等等那個隊(duì)長。</p>
已經(jīng)喝了第三杯水了,周依雪還是沒有見到人,那個女警又進(jìn)來給她換了杯水,可她再喝不下了,起身去了趟衛(wèi)生間。</p>
頭還是暈暈沉沉的,周依雪覺得胸口像是有一塊石頭,警察局這種地方果真不適合呼吸,她走到外面長廊,想透口氣,無意間瞥見了墻上表彰欄里的照片,一張熟悉的臉照進(jìn)她的瞳孔,瞬間就侵占了她的大腦。</p>
顧斌!</p>
她看到了顧斌的照片,刑偵支隊(duì)隊(duì)長竟然是顧斌!心底一片呼嘯,周依雪下意識地想卷著這股風(fēng)逃走,可腳定定地粘在公開欄前,一步都挪不動。怎么就會這么巧,她是罪犯的女兒,而他是抓罪犯的警察!曾經(jīng),顧斌是她少年時期的那抹亮色、泥沼中的那個支點(diǎn),可她踩空了,只能任由自己被吞噬、被裹挾,如今,這個支點(diǎn)破空而來,不是來拯救她,而是直戳她的心臟,讓血水混在泥沼里,變得更加骯臟不堪。</p>
顧斌和她,終究只能在十字架的兩端。</p>
既然如此,又何必躲開審判。</p>
周依雪走進(jìn)接待室,找到自己的位置,平靜地坐下來,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p>
她說:好久不見,顧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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