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沿坊內(nèi)東西道路直行到十字街口，右轉(zhuǎn)第三家，三人在這戶人家門前停下。</p>
“嘭嘭嘭”馬凌虛使勁兒拍打著門環(huán)。</p>
“誰呀？敲什么敲！”一個(gè)小廝打開院門，嘴里嘟囔著，一臉怒氣，看見馬凌虛，臉上變戲法似的，堆滿笑容，歡呼道，“��！是小姐！小姐回府了！小姐回府了！”</p>
聽到叫聲，整個(gè)馬府沸騰了，小丫鬟嘰嘰喳喳地前來看新奇，仆役們大呼小叫地涌向院門口。</p>
“哎喲，我的小心肝，你終于回來了！”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太太在兩個(gè)小丫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出正堂，剛好與繞過影壁的馬凌虛相遇。</p>
“太母！你可安好？”馬凌虛緊趨數(shù)步，一下?lián)溥M(jìn)了老太太的懷中。</p>
“好好好！一切都好，見到你更好！”老太激動得老淚縱橫，輕輕地?fù)崦R凌虛的后背。</p>
“虛兒回來了！”馬玄明聞訊趕了過來。</p>
“太父好！”馬凌虛丟掉祖母，緊緊地?fù)ё×俗娓�，只此一句，便花容盡失，無語凝噎。</p>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馬玄明望著她身后的兩個(gè)人，詢問道，“這兩位公子是你的師兄？”</p>
“他是我的師兄空靈子，師祖讓他護(hù)送我回京。”馬凌虛介紹道，“這位是進(jìn)京趕考的書生李史魚，邙嶺玄元廟被盜賊搶劫，恰好被我們遇上，帶上他一起回來了�！�</p>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居然敢胡作非為！要是在汝州梁川府，我非拿長槍挑了他不可�！瘪R玄明憤憤道。</p>
“太父，那賊人囂張得很，不僅搶劫了李郎，還趁我不備，偷襲我�！瘪R凌虛侃侃而談。</p>
“哦，竟有這等事兒？”馬玄明故作驚慌，對著馬凌虛一通上下打量，“我看看，我看看，傷到哪兒了？”</p>
“沒事兒！他用木棍砸了我的腦殼，稍稍昏迷了一會�！瘪R凌虛仰臉笑嘻嘻地說，還特意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p>
“你呀，年過二八，依然這樣淘氣！”馬玄明嗔怪道，“明明都昏迷了，還說沒事兒！”</p>
“真的沒事兒！就是幾個(gè)雜胡，哪能是我的對手！”馬凌虛嘴角上揚(yáng)，蜜汁自信道。</p>
“雜胡？打劫你們的是胡人？”馬玄明吃驚地問。</p>
“嗯，沒錯(cuò)，是胡人！我們在金墉城那邊的茶舍還看到他們哩！”馬凌虛補(bǔ)充了一句。</p>
“這么說，他們還是軍士？”馬玄明很吃驚，慷慨激昂地說，“簡直胡鬧！過去，將士打仗，用的皆是府兵，現(xiàn)在倒好，軍戶的土地快被霸占完了，那些府兵也快跑光了，折沖府無兵可募，朝廷采用募兵制，看看都他們招募的是些什么人呀！哎！好好的折沖府，全都?xì)г谒麄冞@些奸賊的手上啦！我大唐江山危矣！哎......”</p>
“老爺，別說了！”馬老太忙制止道。</p>
“老夫沒有瞎說，憑什么不讓我說！”馬玄明義憤填膺，越說越激動，“我們梁川府原本一千二百名將士，現(xiàn)如今，我都快成光桿將軍了！我怎能不生氣！”</p>
“你生氣有什么用！現(xiàn)在朝廷不用你們這些府兵，不是照樣有兵可用，最近人家還打了幾場打勝仗哩！”馬老太回應(yīng)道，“前陣子，來府上的那個(gè)安祿山，不也是個(gè)胡人嘛！瞧瞧人家，殺敵數(shù)萬，還活捉了奚王，擢升東平郡王，比你們可強(qiáng)多了。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吧，不要再憤世嫉俗了！”</p>
“哼，他安祿山有什么了不起，奸詐小人一枚！誰不知道，他用莨菪酒迷暈了契丹和奚人，砍下人家腦袋，冒充軍功。此等下三濫手段，有辱我大唐將士聲名！他真有本事，直接領(lǐng)兵上陣跟人家廝殺，如若打贏，老夫甘愿負(fù)荊請罪！”馬玄明嗤之以鼻。</p>
“甭管人家用啥方法，終歸是斬殺了敵人，俘獲了奚王，奪得了軍功。僅憑這一點(diǎn)，你就得認(rèn)輸！”馬老太數(shù)落道。</p>
“我大唐江山早晚要糟蹋在這些酒囊飯袋的雜胡手里，不信，我們走著瞧！”馬玄明捶胸頓足道。</p>
“太父，消消氣！不是還有我馬氏族人嘛！”馬凌虛安慰道。</p>
“哎......，可惜了我扶風(fēng)馬氏，世代尚武，騎射傳家，為朝廷保家衛(wèi)國，竟落到無仗可打空有一腔豪情的地步�？杀蓢@呀！”馬玄明望著馬凌虛痛苦地?fù)u了搖頭。</p>
“太父，休要悲觀，我哥不是已經(jīng)去了隴右，不日，必將軍功在身，凱旋而歸，為我馬氏光宗耀祖�！瘪R凌虛自信滿滿地說。</p>
“但愿如此！不想再看到那些不懂裝懂的雜胡活躍在前線！”馬玄明悲從心生，痛苦地閉上眼睛。</p>
“太父，你急匆匆捎信過去，是為何事？”馬凌虛故作不知，岔開話題。</p>
“不是我，是你父親想你了！”馬玄明收斂笑容，變得嚴(yán)肅起來。</p>
“哼......他想我？”馬靈虛眼皮上翻，默默地看向庭院東側(cè)的那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冷笑一聲，道，“除了他的官位，他會想念誰！”</p>
“不說這個(gè)！”剛見面，馬玄明不想惹孫女不悅，提議道，“走，我們到廳堂坐下吃茶�！�</p>
“把信給我！”馬靈虛不領(lǐng)情，伸手道。</p>
“......”馬玄明遲疑片刻，只好從懷中取出一封珍藏許久的信，遞到馬靈虛的手上。</p>
馬靈虛捏住信箋的一角，輕輕一抖，展信凝視，忽然暴怒，將信箋撕個(gè)粉碎，拋在空中，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果然如此！我不嫁，我不嫁！誰愿嫁誰嫁，反正我不嫁！”</p>
“虛兒，莫要如此激動，讓外人見笑！”馬玄明環(huán)顧左右，面露難色，忙勸說道，“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你已過二八之年，依據(jù)唐律，早該嫁人。況且，你父親說了，舒家是揚(yáng)州大鹽商，家境應(yīng)該不錯(cuò)！”</p>
“管它鹽商不鹽商，我不想嫁，更不想回休寧！”馬凌虛咆哮道，突然轉(zhuǎn)怒為喜，轉(zhuǎn)身搖晃著馬玄明的手，撒嬌道，“太父，你就留我在東京吧，我來照顧你和太母�！�</p>
“哈哈哈！你這個(gè)鬼丫頭！”馬玄明用食指點(diǎn)了一下馬凌虛的額頭，若有所思地問道，“我原本以為，你從小與父親關(guān)系冷淡，原來是貪戀東京的榮華富貴！崆峒五年清修還沒有讓你清心寡欲？”</p>
“不是！我愿意遁入道門，只是不想回休寧！”馬凌虛急得滿臉通紅。</p>
“不行！我扶風(fēng)馬氏世代騎射，榮家報(bào)國，豈能藏身道門勾活一世！”馬玄明斷然拒絕。</p>
“哼，這不行，那不行。我唯有一死！”馬凌虛將笑容埋藏，生無可戀地望向天空那片浮云。</p>
“哎呀，傻孩子，你怎么會生出這個(gè)念頭！”馬玄明捶胸頓足。</p>
“折沖大人，不瞞您說，師妹回府前，在舍身崖已經(jīng)死過一回！”空靈子突然插話道。</p>
“我扶風(fēng)馬氏向來都是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哪能自我了斷？”馬玄明瞪大眼睛，正色道，“你太讓我失望了！”</p>
“太父，我錯(cuò)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回休寧！”馬凌虛狠狠地瞪了空靈子一眼，望向祖父，苦苦哀求道。</p>
“哎，你父親也是個(gè)可憐人！”馬玄明黯然神傷，“此去休寧，二十余載，竟然還是個(gè)縣尉。你伯父早已經(jīng)是河?xùn)|長史，你堂哥馭狄武舉加身初露鋒芒已經(jīng)擢升為偏將，就連你哥馭番也成了捉生將，他能不為自己的仕途郁悶嗎？”</p>
“那是他自己沒有能耐，怨不得別人！”馬凌虛冷臉相對。</p>
“官場的事，你不懂！”馬玄明喟然嘆息道，“你父親清廉傳世，勤勉律令，不肯低眉折腰阿諛奉承，才落得這般田地�！�</p>
“即便如此，也不應(yīng)該拿我去換紫衣金符吧！”馬凌虛毫不客氣地指出。</p>
“我知道你與父親親情淡漠，不至于如此薄情吧！”馬玄明很失望，“你父親不過是想跟舒家聯(lián)姻，得到舒家財(cái)力相助，仕途能有所前進(jìn)。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遜！”</p>
馬凌虛有所動容，不再言語。</p>
馬老太趁機(jī)打圓場，拉起馬凌虛的手，將她拽進(jìn)側(cè)室，“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你們祖孫倆剛見面，就唇槍舌劍沒完沒了。虛兒，跟我去洗漱歇息，好好用膳�！�</p>
“太母，你最疼我，就替我說句話，我真的不想嫁人！”馬凌虛逮住機(jī)會，轉(zhuǎn)而哀求祖母。</p>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他能把你綁了去！”馬老太安慰道，“趕明兒，讓你太父修書一封，告訴你父親，辭了這門婚事�！�</p>
“真的？”馬凌虛欣喜若狂。</p>
“當(dāng)然是真的！”馬老太眼睛骨碌一轉(zhuǎn)，“虛兒呀，實(shí)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心中有人了？”</p>
“沒有！”馬凌虛脫口而出。</p>
“那個(gè)書生為何要送我云錦？”馬老太盯著馬凌虛的眼睛。</p>
“人家初次進(jìn)門，總不能空著手吧！”馬凌虛臉皮發(fā)燙。</p>
“也是！”馬老太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跟那個(gè)空靈子有意思？”</p>
“更沒可能。他是出家人，師祖讓他護(hù)我周全�！瘪R凌虛笑道。</p>
“依我看，他倆都不錯(cuò)，而且對你都有意思�！瘪R老太喋喋不休。</p>
“太母，我說了，沒影兒的事兒！”馬凌虛有些不耐煩。</p>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趕緊梳洗！”馬老太喚來丫鬟曼兒來伺候，自己退了出去。</p>
廳堂里，馬玄明請兩位客人用茶，閑話間，詢問了兩人的情況。</p>
他對李史魚說，“你進(jìn)京趕考，舉目無親，如若不嫌棄，就落腳在府里。雖沒有大魚大肉，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還能供應(yīng)�！�</p>
“謝謝折沖大人！小生萬分感激！”李史魚連忙起身，拱手致謝。</p>
“快快請起！我本粗人，行伍騎射，特別仰慕你們讀書人。今日有緣相識，自然是能幫則幫，不必客氣。”馬玄明慌忙將李史魚攙扶起身。</p>
“我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崩钍肤~欲言又止。</p>
“當(dāng)講無妨�！�</p>
“看得出，小姐是剛烈女子，她不愿嫁人，還是不要強(qiáng)迫為好。不妨，讓她女扮男裝參加武舉，一樣可以榮家報(bào)國�！�</p>
“不行，這是欺君之罪！”馬玄明斷然拒絕。</p>
“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平陽公主統(tǒng)領(lǐng)娘子軍。我大唐虛懷若谷，廣納四方，連異邦胡人都可入將拜相，才擁有眼下盛世。小姐武藝高強(qiáng)才智過人，怎么不可？請折沖大人三思！”李史魚據(jù)理力爭。</p>
馬玄明沉思片刻，道，“你想讓虛兒建功邊關(guān)，以此來躲避姻親？”</p>
“不敢！這是將軍家事，小人只是提議�！崩钍肤~喏喏而言。</p>
“武舉可以，女扮男裝不可！你說的不無道理。”馬玄明走進(jìn)書房，一揮而就，將書信交給小廝，“李郎，道長，請入席用膳！”</p>
馬府的午宴珍饈佳肴舉不勝數(shù)，然吃飯如打仗，風(fēng)卷殘?jiān)�，一蹴而就�?lt;/p>
餐后，馬玄明夫婦進(jìn)屋小憩。</p>
三個(gè)年輕人精力充沛，不愿午睡。空靈子提議，到外面走走，馬凌虛應(yīng)允，李史魚跟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