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石鎮(zhèn)東頭的老槐樹又開花了，白花花的花瓣落了顏靈兒一肩頭。她蹲在樹下，把最后一塊槐花餅塞進李祈云手里，指尖蹭過他掌心的薄繭時，自己先紅了臉。</p>
“快吃，我娘剛烙的。”她聲音細得像蚊子哼，眼睛卻直勾勾盯著他。</p>
李祈云三兩口吞了餅，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沒接她那點小心思。他滿腦子都是昨天在后山設的陷阱，說不定能逮著只野兔子，換了錢能給生銹的柴刀換個新刃。</p>
“靈兒，下午我去后山，你別跟著�！彼读顺赌テ频男淇�，“王屠戶家的小子說要跟我去掏鳥窩，你去了礙事�！�</p>
顏靈兒捏著衣角的手猛地收緊，花瓣從她肩頭簌簌往下掉。她從懷里摸出個布包，里面是攢了三個月的銅板，沉甸甸的：“我不礙事，我給你們送水。再說……”她聲音低了下去，“我爹說，下個月就請媒人來你家提親了。”</p>
李祈云心里咯噔一下，卻故意梗著脖子：“提啥親？我還沒攢夠彩禮呢�！彼鋵嵤桥�，怕這窮日子委屈了她�？稍挼阶爝�，卻成了冷冰冰的硬氣。</p>
顏靈兒眼圈瞬間紅了，抓起地上的小石子砸他：“誰要你彩禮了！我就要你……”話沒說完，被他突然湊近的臉堵了回去。</p>
李祈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只覺得她泛紅的眼角像團火，燒得他心頭發(fā)慌。他伸手想碰她的辮子，卻被她猛地推開。</p>
“沒正經！”顏靈兒轉身就跑，裙擺掃過滿地槐花，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p>
李祈云摸著發(fā)燙的耳根，望著她的背影嘿嘿傻笑。那時的風都是甜的，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槐花開了又謝，她總會在樹下等他，手里揣著熱乎的餅。</p>
他沒當回事的提親，終究還是來了。那天顏靈兒爹揣著兩壺酒上門，坐在吱呀作響的木凳上，呷了口酒說：“祈云，我知道你家難，彩禮我一分不要，只求你將來好好待靈兒�！�</p>
李祈云正蹲在灶前燒火，火星子濺到褲腿上也沒察覺。他含糊地應了聲，心里卻想著明天要去河里摸魚，壓根沒瞧見顏靈兒爹眼里的復雜。</p>
變故來得比槐花謝得還快。</p>
入秋那天，鎮(zhèn)上來了個穿錦緞的修士，說是要選個根骨好的孩子帶回宗門修行。王屠戶家的小子被選中時，整個青石鎮(zhèn)都轟動了。李祈云擠在人群里，看著那修士彈指間就讓石頭飄了起來，眼睛亮得嚇人。</p>
“我也想修仙�！彼胍狗瓉砀踩�，把這話對顏靈兒說了。</p>
顏靈兒正給他縫補磨破的襪子，針扎到了手也沒吭聲：“修仙苦不苦？聽說要去很遠的地方�！�</p>
“苦也比在這窮鎮(zhèn)子里強！”李祈云猛地坐起來，眼睛在黑暗里閃著光，“等我成了仙，就回來接你，給你蓋最好的房子，讓你再也不用跟著我挨餓。”</p>
顏靈兒沒說話，只是把縫好的襪子輕輕放在他枕邊。那天夜里，她房里的燈亮到了天明。</p>
三日后，李祈云偷偷跟著那修士的隊伍走了。他沒敢跟顏靈兒告別，只在老槐樹下留了個歪歪扭扭的“等”字，被晨露打濕后，很快就模糊了。</p>
他以為這只是暫時的分別，卻不知這一走，便是滄海桑田。</p>
五年后，李祈云成了青云宗最年輕的內門弟子。他修出了靈力，能御使法器，再也不是那個連像樣衣服都穿不起的窮小子�？擅慨斠股钊遂o，他總會想起槐樹下的槐花餅，想起那個捏著衣角紅著臉的姑娘。</p>
他終于有資格回去接她了。可當他興沖沖地趕回青石鎮(zhèn)，卻看到了讓他渾身冰涼的一幕——</p>
顏靈兒穿著一身紅嫁衣，正被人扶上花轎。她爹站在門口，看見他時愣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祈云啊，你回來晚了。靈兒……她去年就許給了鄰鎮(zhèn)的張秀才�！�</p>
李祈云沖過去，一把掀開轎簾。顏靈兒坐在里面，臉上蓋著紅蓋頭，聽見動靜時渾身一顫。</p>
“靈兒！”他聲音發(fā)啞，“你不是答應等我嗎？”</p>
紅蓋頭被一只顫抖的手掀開，顏靈兒的眼睛腫得像核桃，臉上還留著淚痕：“李祈云，你走的第三年，我爹病重，張秀才家拿了五十兩銀子救命。我沒得選�！�</p>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再說，你是要當仙人的，我這凡婦俗子，配不上你了�！�</p>
李祈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他想告訴她，他修的仙，就是為了能配得上她；他想告訴她，那五年里，他每天都在數(shù)著日子盼回來。可看著她嫁衣上精致的繡紋，看著她眼底深處那抹死灰，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p>
花轎抬走時，顏靈兒沒有回頭。李祈云站在原地，看著那抹紅色消失在巷口，像極了當年她跑開時的背影，只是這一次，再也不會笑著回頭了。</p>
老槐樹下的“等”字早已不見蹤影，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是誰在低聲啜泣。他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青云錄認主后凝結的法器，能斷金裂石，卻斷不了這凡塵俗緣，裂不開這陰差陽錯。</p>
就在這時，他收到了宗門傳訊，說有魔族余孽在邊境作亂，讓他即刻趕回。李祈云望著顏靈兒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來。</p>
他轉身御劍而起，風聲在耳邊呼嘯，卻蓋不住心底那聲絕望的嘶吼。</p>
他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卻發(fā)現(xiàn)有些錯過，就是一生。</p>
而他不知道的是，花轎里的顏靈兒，正死死攥著一塊磨得發(fā)亮的銅板——那是當年她塞給李祈云，他卻忘了帶走的。銅板硌得手心生疼，就像她這輩子，再也愈合不了的疤。</p>
遠處的天際，烏云正緩緩聚集，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