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寧侯府，松濤苑書房。</p>
永寧侯沈謙面色陰沉地坐在黃花梨木書案后，指尖煩躁地敲擊著桌面。他對面，站著臉色同樣難看的陸明淵和驚魂未定、眼眶通紅的沈清婉。</p>
“胡鬧！”沈謙聽完陸明淵壓低聲音的敘述，尤其是看到那張被揉皺又展平的偈語紙條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哐當作響，“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把戲，就把你們嚇成這副模樣？法事中途倉皇而回，是生怕別人不起疑嗎？！”</p>
他氣得胸口起伏。寶華寺是什么地方？多少雙眼睛盯著！這二人如此行徑，落在有心人眼里，指不定會編排出什么話來！</p>
“父親息怒。”陸明淵連忙躬身，臉上帶著后怕和懊悔，“實在是…實在是這紙條出現(xiàn)得太過詭異。那禪房是我們提前訂下，寺中僧人絕不會如此行事。小婿是擔心…是擔心真有人窺破了什么，借此警告…”</p>
他說著，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當時被那“冤魂索債”四個字一激，確實慌了神。</p>
沈清婉抽泣著，聲音發(fā)顫：“父親，那字句句誅心…女兒是真的怕極了…萬一…萬一是姐姐她…”</p>
“閉嘴！”沈謙厲聲打斷她，目光銳利如刀，“什么冤魂？哪來的冤魂？！未晞是急病暴斃，與人無尤！這話要是傳出去半句，你們知道后果！”</p>
他眼神冰冷地掃過二人，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沈清婉嚇得一個哆嗦，連忙噤聲，低下頭不敢再言。</p>
沈謙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沉聲道：“此事不許再提！更不許再疑神疑鬼！明淵，加大力度追查那個‘潛逃’的馬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必須把私通的罪名坐實！婉婉，你給我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哭你的‘姐姐’，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見明淵！”</p>
他必須快刀斬亂麻，將一切不安定的苗頭摁死。七王爺那邊正在用人之際，絕不能因后院這點事出了岔子。至于那張紙條…沈謙眼底閃過一抹陰鷙，不管是誰在搞鬼，他都會查出來！</p>
“是，小婿遵命�！�</p>
“女兒知道了�！�</p>
陸明淵和沈清婉不敢違逆，低聲應下。</p>
然而，有些東西，一旦種下，便再難根除。懷疑和恐懼的種子，已然在他們心中悄然發(fā)芽。</p>
與此同時，京城某些隱秘的角落里，幾股暗流開始悄然涌動。</p>
城南某家生意清淡的酒館后院，幾個做腳夫打扮的漢子低聲交談。</p>
“聽說了嗎？永寧侯府那位大小姐，死得蹊蹺��！”</p>
“可不是？說是急病，哪家的急病第二天就急著埋了？連個像樣的喪儀都沒有�！�</p>
“嘿，我還聽說啊，根本不是病死的，是發(fā)現(xiàn)了侯爺什么見不得光的秘密，被…”</p>
說話的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引得周圍幾人倒吸涼氣。</p>
城西一處繡坊，幾個繡娘一邊飛針走線，一邊竊竊私語。</p>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陸世子看起來一表人才，深情款款，沒想到…”</p>
“怎么了怎么了？”</p>
“我有個姐妹在侯府當差，她說啊，大小姐頭七都沒過，就看見二小姐和陸世子在花園假山后面…拉拉扯扯，哭哭啼啼，說什么‘總算沒人擋著我們了’…”</p>
“天哪！難道大小姐的死…”</p>
“噓！小聲點！別瞎說，要掉腦袋的！”</p>
這些流言蜚語，如同初春的野草，悄無聲息地從各個角落鉆出，蔓延的速度并不快，卻異常頑固。它們真真假假，混雜難辨，卻偏偏都指向了永寧侯府那場倉促的喪事和那對看似悲痛的“未亡人”與“未亡妹”。</p>
而另一則消息，則在某些更敏感的圈子里引起了波瀾。</p>
“聽說了嗎？暗衛(wèi)的顧昭，在京郊遇襲，重傷失蹤了！”</p>
“什么？誰那么大膽子敢動陛下親衛(wèi)？”</p>
“哼，還能有誰？那位爺最近風頭太盛，擋了別人的路唄…聽說往南邊跑了…”</p>
“南邊？那不是…七王爺?shù)姆獾胤较颍窟@…”</p>
“慎言！此事水深，莫要妄議！”</p>
這些流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蕩開一圈圈漣漪，攪動著看似平靜的京城局勢。</p>
城南書畫鋪子，后院密室。</p>
顧昭半靠在榻上，聽著甲一的稟報，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已好了許多。</p>
“消息已按主上和沈姑娘的意思散出去了。關于永寧侯府的流言，主要在市井坊間傳播；關于主上遇襲南逃的消息，則重點在幾個官員常去的茶樓、酒樓以及部分府邸暗線中散播�！奔滓宦曇羝椒�(wěn)，條理清晰，“七王爺那邊似乎已有反應，我們監(jiān)視的幾個點，人員調動比平日頻繁了些，像是在確認消息真?zhèn)��！?lt;/p>
顧昭點了點頭，看向坐在窗邊椅子上，正低頭看著另一份密報的沈未晞：“沈姑娘覺得如何？”</p>
沈未晞放下密報，那是甲一剛剛送來的，關于永寧侯府對寶華寺事件的反應，以及陸明淵加大力度“緝拿”馬夫的消息。</p>
她唇角牽起一抹冷嘲：“反應不出所料。我那父親，最擅長的便是捂蓋子。陸明淵…倒是會順水推舟，想坐實那馬夫的罪名�！彼鹧郏聪蚣滓�，“那個‘潛逃’的馬夫，能找到嗎？”</p>
甲一遲疑了一下，道：“根據(jù)我們初步調查，侯府確實少了一名馬夫，名叫張奎，但此人嗜賭成性，在大小姐‘暴斃’前兩日就已不見蹤影。侯府咬定是他誘騙大小姐后潛逃，時間上…似乎對得上�！�</p>
“對得上？”沈未晞輕笑一聲，笑聲里沒有半分溫度，“一個嗜賭如命的馬夫，有何能耐誘騙侯府嫡女？又為何偏偏在那時失蹤？不過是恰好成了他們用來頂罪的替死鬼罷了。繼續(xù)查這個張奎，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的失蹤，或許本身就有文章�！�</p>
甲一心中一動，立刻領命：“是！”</p>
顧昭看著她冷靜分析、抽絲剝繭的模樣，開口道：“七王爺那邊已被驚動，接下來，他可能會有所動作。我們散播我南逃的消息，意在引開他的部分注意力，為我們爭取時間。但并非長久之計。”</p>
“我知道。”沈未晞目光轉向窗外，天色漸晚，暮色四合，“時間…我們確實需要時間。你需要養(yǎng)傷，我需要…”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聯(lián)系一些舊人，拿回一些東西�！�</p>
她需要聯(lián)系母親留下的舊部，聯(lián)系師父。她需要力量，需要真正屬于自己的力量。僅靠顧昭的暗衛(wèi)，終究是借勢，她要的是能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籌碼。</p>
還有外祖家…雖然遠在江南，多年不來往，但母親畢竟是他們最疼愛的女兒…或許…</p>
一個初步的計劃在她腦中漸漸成形。</p>
“甲一，”沈未晞忽然道，“能否想辦法，將永寧侯府暗中打壓下人、急于掩蓋真相的跡象，巧妙地透露給御史臺那位以剛正不阿聞名的李御史？不必直接證據(jù)，只需引起他的注意即可�！�</p>
御史大夫李秉章，太子太傅，是朝中少數(shù)敢直言進諫、不懼權貴的老臣，與七王爺一派素來不睦。</p>
甲一看向顧昭，顧昭微微頷首。</p>
“屬下盡力去辦。”甲一應道。這位沈姑娘的心思之縝密、出手之精準，一次次讓他暗自心驚。她似乎總能找到最合適的切入點，四兩撥千斤。</p>
沈未晞站起身，走到顧昭榻邊，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恢復情況，又重新?lián)Q了藥。她的動作依舊專業(yè)而冷靜，沒有絲毫扭捏。</p>
“恢復得很快�！彼u價道，“再有兩三日，應可勉強行動了�！�</p>
顧昭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專注側臉，忽然問：“你要聯(lián)系的人，可有危險？是否需要幫忙？”</p>
沈未晞包扎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不必。有些路，需得我自己先走�！�</p>
她需要親自去確認，哪些人可信，哪些情分猶在。</p>
換好藥，她退回窗邊，再次望向窗外。</p>
夜幕徹底降臨，京城華燈初上，一片璀璨安寧的表象之下，暗流洶涌，殺機隱伏。</p>
她的仇人們，此刻或許正在享受他們的勝利，卻在不知不覺中，已一步步踏入她精心編織的網中。</p>
而這張網，只會越來越緊。</p>
沈未晞的眼中，倒映著窗外的燈火，卻冰寒如星，沒有絲毫暖意。</p>
暗流已起，風波將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