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路顛簸，進入京城，踏入這朱門繡戶的寧遠侯府。</p>
馬車在寧遠侯府角門前停下。</p>
張婆子先下車，對迎上來的一個小丫鬟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丫鬟飛快地跑進去通報。</p>
片刻后，角門打開，張婆子領著瑤娘走了進去。</p>
侯府內里亭臺樓閣，飛檐斗拱，氣派恢弘。</p>
瑤娘低眉順眼地跟著，不敢四下張望，只默默記著路線。</p>
她們穿過幾道門，繞過一處小巧精致的花園，來到一個僻靜的院落前，門楣上并無匾額。</p>
“進去吧，里面自有管事嬤嬤安排�！睆埰抛优牧伺默幠锏氖�，示意她獨自進去，“記住我說的話，少看少說，拿出你的本事來�！�</p>
瑤娘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抱著她那個小包袱，邁步走進了院子。</p>
院內已經站了兩排年輕婦人，約莫十幾人，個個衣著干凈，面色忐忑。</p>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奶腥氣。</p>
瑤娘默默走到第二排末尾站定，垂首斂目，感受著周圍或打量或緊張的目光。</p>
不一會兒，又進來了幾個年輕的婦人。</p>
等人到齊，院門關上，氣氛瞬間緊繃起來。</p>
幾個穿著體面、神色嚴肅的婆子開始動了起來，一人負責一排，挨個檢查這些二十幾個候選的奶娘。</p>
瑤娘心道幸好自己提前調理好了身體，要不然只怕是連面試第一關都不過去。</p>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面容刻板的婆子走到瑤娘面前�！疤ь^�！�</p>
瑤娘依言抬頭。</p>
婆子仔細端詳她的面容，又湊近看了看她的牙齒，然后冷聲道：“還不錯！”</p>
“你是鄉(xiāng)下來的？”婆子皺眉，格外仔細捏著她的手看，指甲是否修剪整齊、縫里有無污垢，又摸了摸她掌心和指腹，感受皮膚的粗糙程度。</p>
按理說這個瑤娘，應該就是農家 婦女一個，她本來以為她是個泥腿子一個，本想把她第一輪就刷掉。</p>
可偏偏這瑤娘模樣生的嬌媚，膚若凝脂，手如纖玉。</p>
“嗯，還算細致。”婆子不咸不淡地評價一句，又道：“低頭。我看看你頭部可有虱子和皮膚類疾病。”</p>
瑤娘沒說什么，微微彎腰低頭，婆子仔細檢查發(fā)絲和頭皮。</p>
瑤娘發(fā)絲烏黑干凈，發(fā)絲帶著一股清香，婆子也不由得滿意。</p>
“很干凈。”</p>
婆子點點頭，手在她后背、腰肢、四肢各處或按或摸，檢查骨骼身形，也似乎在評估健康狀況。</p>
“進屋去�！睓z查完畢 ，婆子最后說道。</p>
她轉身離開，剩余的幾個婦人繼續(xù)檢查。</p>
瑤娘心里松了口氣，知道第一關算是過了。</p>
她跟著一個引路的青衣小丫鬟走進旁邊一間廂房。</p>
看來這就是第二輪面試了。</p>
屋內用屏風隔出了幾個小間。</p>
小丫鬟示意瑤娘進入其中一個，低聲道：“請娘子除去所有衣物�！�</p>
瑤娘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這是要檢查身上有無疤痕胎記，異味或隱疾。</p>
她依言脫去剛換上的干凈布衣，赤身站在地上。</p>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婆子走進來，面無表情地讓她抬起手臂，轉身，仔細檢查了她全身每一寸皮膚，甚至連腋下、私處都未放過。</p>
“好了，穿衣，去那邊沐浴干凈�！逼抛訖z查完畢，指了指屏風后冒著熱氣的大浴桶。</p>
瑤娘快速穿好衣服，走到浴桶邊。</p>
有兩個粗使婆子過來，不由分說，用澡豆和軟布將她從頭到腳用力搓洗了一遍，連頭發(fā)絲都沒放過。</p>
瑤娘喝過一滴靈泉水，身上的皮膚十分白凈，體格十分健康，更是連疤痕和黑痣也都沒有，說是肌膚賽雪，也不為過，看得兩個粗使婆子還腦補一番，以為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來做奶娘了，下手力道輕了些。</p>
洗完后，她換上了侯府準備的統(tǒng)一樣式的淺青色細布衣裙，料子柔軟，比她原來的衣服質地，款式，布料，都要好上太多。</p>
穿戴整齊后，她被另一個婆子領著，再次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極為軒敞華麗的院子。</p>
穿過游廊走到正廳外。</p>
婆子示意瑤娘在廊下稍候，自己則輕手輕腳地進去稟報。</p>
瑤娘垂首靜立，耳中能隱約聽到廳內傳來的細微聲響，似乎是杯蓋輕碰茶盞的聲音，以及低低的說話聲。。</p>
不一會兒，那婆子出來，對她招了招手：“進來吧，夫人問話，仔細回著�！�</p>
瑤娘深吸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邁步走進廳堂。</p>
廳內已有數人。</p>
上首坐著一位約莫三十出頭、身著絳紫色華服的貴婦，容貌端莊，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郁色與疲憊，通身氣派不凡。</p>
這位便是寧遠侯爺唯一的姨娘，柳嫣然。</p>
先侯夫人生下小世子便撒手人寰，姨娘柳嫣然接管侯府中饋大權。</p>
她身旁侍立著幾個穿著體面的大丫鬟和嬤嬤。</p>
一進去，瑤娘便感到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抬頭，依著之前張婆子教的規(guī)矩，走到廳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下磕頭：“民婦瑤娘，給夫人請安。”</p>
上首坐著的柳姨娘容貌姣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眼底帶著倦意，但眼神卻十分銳利，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瑤娘。</p>
柳姨娘身旁的嬤嬤和幾個大丫鬟，皆是屏息凝神。</p>
柳嫣然的目光在瑤娘臉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訝異。</p>
這瑤娘雖是荊釵布裙，難掩天生麗質，肌膚細膩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杏眼，水汪汪的，帶著幾分怯意，更顯楚楚動人。這般顏色，竟來做奶娘……她心下微沉，但面上不露分毫。</p>
“多大了？”柳嫣然端起茶盞，輕輕撥弄著浮葉，語氣平淡。</p>
“回夫人的話，民婦今年十八。”瑤娘聲音清亮，但并不顯得矯揉造作。</p>
“十八……，嗯，家里原是做什么的？”</p>
瑤娘依著與張婆子套好的說辭，低聲回道：“回夫人，民婦住在城南邊李家村，家里原是獵戶。前些年邊境不穩(wěn)，丈夫被征去打仗了，至今……音信全無�！�</p>
柳嫣然聽著，不置可否。</p>
侯府選奶娘，身家清白是第一要緊，這些人的背景，她自然早已派人查過，大致不差。獵戶，山野出身，背景簡單，少了許多牽扯，倒是讓她稍微放心了些。</p>
“嗯，也是個苦命人。”柳嫣然放下茶盞，語氣緩和了些，“既來了侯府，往后安心伺候小世子便是。府里的規(guī)矩，自有人教你�！�</p>
“是，民婦一定謹守本分，用心伺候�！爆幠镞B忙應道。</p>
“抬起頭來，讓我仔細瞧瞧。”柳嫣然又道。</p>
瑤娘抬頭。柳嫣然仔細端詳著她的面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么瑕疵或不妥。</p>
“模樣倒是齊整�！绷倘坏u價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語氣微沉，“不過，侯府不是尋常地方，小世子更是金尊玉貴。做奶娘，首要的是身子康健，奶水充足潔凈，其次便是要安分守己，懂得規(guī)矩。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不該有的心思，一絲一毫也不能有。你可能做到？”</p>
最后一句，帶著明顯的敲打意味�，幠镄闹@是針對自己的容貌來的，連忙再次俯身，語氣懇切：“民婦明白！民婦只求一處安身立命之所，能有幸伺候小世子已是天大的福分，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定當恪盡職守，一切聽從姨娘和府里嬤嬤的安排�！�</p>
見她態(tài)度恭順，言辭懇切，柳嫣然面色稍霽。她揮了揮手，對旁邊一個穿著藏青色比甲、面容嚴肅的嬤嬤道：“宋嬤嬤，帶她去偏廳候著，等會兒讓太醫(yī)瞧瞧脈象，再驗看奶水�！�</p>
“是，姨娘�！彼螊邒邞暽锨�，對瑤娘道，“跟我來吧�！�</p>
瑤娘心中一定，知道這關算是過了大半。太醫(yī)診脈和驗看奶水是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步。</p>
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極有信心，靈泉水不僅改善了她的肌膚，更讓她氣血充盈，身體健康無比，奶水更是充沛甘甜。</p>
她再次向柳嫣然磕了個頭，這才起身，跟著宋嬤嬤退出了正廳。</p>
……</p>
偏廳。</p>
站著另外四名同樣穿著淺青色衣裙、剛剛沐浴過的年輕婦人，加上瑤娘，一共五人。</p>
宋嬤嬤示意她們伸出手腕。</p>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大夫坐在旁邊，挨個為她們診脈。</p>
“脈象虛浮，氣血有虧。”老大夫指著其中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婦人搖了搖頭。那婦人臉色一白，立刻被旁邊的婆子請了出去。</p>
“此女體內有濕熱之癥，不宜哺乳�！庇忠粋�婦人被帶走了。</p>
最終，只剩下瑤娘和另外一個看起來頗為健碩的婦人和圓臉婦人。</p>
宋嬤嬤瞇了瞇眼，盯著瑤娘的臉和胸口，眼眸劃過一抹厲色。</p>
然后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尖銳。“擠些奶水出來瞧瞧。”</p>
三個端著白瓷小碗的丫鬟立刻走到瑤娘四人面前。</p>
當眾擠奶？饒是瑤娘有心理準備，臉頰也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暈。</p>
她瞥了一眼旁邊那健碩婦人，那婦人倒是爽利，略一遲疑便背過身去，解開了衣襟，很快便擠完了。</p>
瑤娘深吸一口氣，也依樣背轉身，忍著羞窘，熟練地開始擠奶。</p>
溫熱的乳汁落入微涼的白瓷碗中，發(fā)出細微的聲響。</p>
然而，令她心慌的是。</p>
瑤娘能感覺到屏風背后，忽然有道審視的目光，讓她如芒在背。</p>
瑤娘擠完，根本不敢抬頭，起了一身冷汗，那種被盯上的感覺讓她警惕了幾分。</p>
聽說侯爺來了偏廳。</p>
柳夫人心里一慌 ，也趕來偏廳。</p>
三只小碗被丫鬟端到柳夫人面前的紫檀木茶幾上。</p>
柳夫人微微傾身，挨個仔細聞了聞奶水的氣味。</p>
瑤娘喝過靈泉水，就連奶水也變得清甜，帶著一股香氣。</p>
柳夫人眼睛瞬間瞪圓，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瑤娘竟有這般特別的奶水。</p>
她蹙了蹙眉，似乎對其中一碗不太滿意，示意端走。</p>
健碩婦人見狀，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不甘地被帶離了廳堂。</p>
柳夫人的視線在最后兩碗奶水上停頓了一下，一碗奶水看起來格外醇厚，另外一碗帶著一股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清新氣息，讓人聞之精神微微一振。</p>
“把這兩碗，端去給鈺哥兒嘗嘗�！绷蛉酥噶酥脯幠锖土硗庖粋�圓臉婦人的奶碗。</p>
丫鬟端著碗快步走向內室。</p>
廳內一片寂靜，瑤娘能聽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聲。她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p>
片刻后，一個穿著體面的大丫鬟滿臉喜色地出來回稟：“夫人，小主子吃了兩位奶娘的奶，都未曾吐奶，但小主子吃了瑤娘的奶后，瞧著比往日有精神些！”</p>
柳夫人聞言，眉宇間的郁色似乎散開了一絲，她看向瑤娘和那圓臉婦人，緩緩道：“既是鈺哥兒肯用你們的奶，你們二人便都留下吧。好生伺候小世子，侯府絕不會虧待你們……”</p>
柳夫人話未說完。</p>
就在這個時候屏風后腳步聲響起，里面的人離開了。</p>
柳夫人擦了擦冷汗，臉色頓時一沉，語氣轉冷，凝視著瑤娘低垂的腦袋�！暗舾矣邪敕中傅』虿卉壷�......侯府的規(guī)矩，可不是擺設�！�</p>
圓臉婦人立刻跪下行禮，：“奴婢定當盡心竭力，照顧好小公子！”</p>
瑤娘也跟著跪下。</p>
她能感覺到剛剛的視線也消失了！</p>
“奴婢遵命，定不負夫人所托�！�</p>
“起來吧�！绷蛉藢ι砼源笱诀叻愿赖溃骸疤m心，帶她們去安置。每人先支十兩銀子，安頓家里。”</p>
“謝夫人賞！”圓臉婦人喜形于色。</p>
瑤娘也低頭謝恩，心中卻無半分喜悅。</p>
十兩銀子還是自己存著贖身，不能便宜了渣爹后娘一家子！</p>
…….....</p>
瑤娘跟著名叫蘭心的大丫鬟退出偏廳。</p>
穿過回廊時，隱約感到一道深沉的目光再次自身后而來，她不敢回頭。</p>
紫檀木雕花屏風之后不遠處，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停下腳步。</p>
寧遠侯顧長淵負手而立，透過屏風的縫隙，將外面的瑤娘盡收眼底。</p>
他目光掠過身著淺青衣、低眉順眼卻難掩殊色的新奶娘，眸色沉沉。</p>
管家躬身立在一旁，低聲稟報：“侯爺，您讓小的查的已經查清楚了。這瑤娘……說來與府上還沾著點親。是她那已故生母林氏那邊的關系，論起來，林氏是老夫人娘家那邊，一個遠房表親的表親的表姐的女兒。”</p>
顧長淵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竟還有這層關系？”</p>
這親戚關系遠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沾親帶故，在某些時候，卻能成為最順手的借口。</p>
“是，只是出了不知多少服了，若非仔細排查，根本無人知曉。”管家回道。</p>
顧長淵輪廓深邃，眉目如劍，目光再次投向瑤娘消失的方向，指尖輕輕摩挲著扳指。</p>
“既是老夫人的親戚，也算是我的遠房表妹，總該有些優(yōu)待。給她在錦瑟軒安排個帶小院的單間，離承鈺近些，方便照料�！�</p>
男人唇邊含笑，眼底閃過一道狹光。</p>
“是，侯爺�！被艄芗铱匆娎涿婧顮敯l(fā)笑，一時間竟然如遭雷劈，眼底滿是不可置信。</p>
自從夫人去世，侯爺一直不茍言笑，沒想今日卻因為一個奶娘，侯爺竟然笑了。</p>
而且。</p>
侯爺距離錦瑟軒那個帶小院子的廂房也就一墻之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