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秋月圓夜,我家從太奶奶那代起供奉的“月傀”會現(xiàn)身。</p>
它食人愿力,予人圓滿。</p>
無數(shù)鄰里貴客都要千里迢迢來我家拿錢換愿。</p>
往年都是媽媽為客人們許愿。</p>
可今年,她死了。</p>
于是輪到了我。</p>
而我許的愿是——</p>
“請讓我爸,變成我媽�!�</p>
......</p>
我們村靠做月餅發(fā)家,但做的卻不是普通的月餅。</p>
而是“愿餅”。</p>
愿餅形如滿月,白皮紅餡,餅心點(diǎn)一顆相思豆。中秋夜焚香供奉后食下,便可心想事成。</p>
這愿餅的方子,是我太奶奶從月傀那兒得來的。</p>
月傀是月精,非神非鬼,以愿為食。</p>
它嗜甜,像個淘氣的姑娘一般,尤愛人愿拌蜜糖的滋味。</p>
故而每年中秋,蜜糖愿餅的甜味飄香,它便現(xiàn)世,享貢品,聽人愿。</p>
若它滿意,就允你圓滿。</p>
自我記事起,中秋就是村里最隆重的節(jié)日。比過年還甚。</p>
家家戶戶提前半月便開始備料。白面、豬油、糖漿、紅豆沙......還有最重要的一味——愿血。</p>
愿血不是真的人血,是心頭強(qiáng)烈愿力所化,無形無質(zhì),卻需以銀針刺破中指,滴入一滴指尖血為引,方能融入餡料。</p>
我見過奶奶做愿餅。</p>
她凈手焚香,對月而拜,口中念念有詞。</p>
而后以銀針輕刺中指,擠出一粒血珠,墜入猩紅的豆沙餡中。</p>
那血珠竟然不會暈開,只如瑪瑙般嵌著,直至被奶奶快速攪勻,餡料頓時泛起一層詭異的流光。</p>
“愿越強(qiáng),血越燙,餅越靈�!�</p>
奶奶總是這么說。</p>
所以,她做的愿餅,也是整個村里最靈的。</p>
誰家想要兒子,吃了她的餅,來年準(zhǔn)抱大胖小子;</p>
誰家生意敗落,吃了她的餅,便能起死回生。</p>
因此,我家雖不富裕,卻在村里極受敬重。</p>
當(dāng)然,也有代價。</p>
月傀允你圓滿,卻從不告訴你圓滿的代價是什么。</p>
村東頭的王叔,吃了愿餅求財,果然挖到了早年祖上埋的金疙瘩,卻轉(zhuǎn)眼被塌方的土窖活埋,金子和他一起重見了天日。</p>
村西的李嬸,求兒子出息,兒子果然考上狀元,衣錦還鄉(xiāng)那日卻遭了山匪,尸骨無存。</p>
我奶奶說,這就是“圓滿”。</p>
月傀給的,從來都是你要的,卻未必全是你想要的。</p>
我似懂非懂。</p>
直到那年中秋,我媽消失了。</p>
我媽是我爸花光積蓄從人販子手里買來的。</p>
她很美,不是村里那種風(fēng)吹日曬的紅黑健壯,而是城里人的白嫩秀氣,像月光一樣柔和。</p>
她也不愛說話,總是安靜地坐在院子里看天,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p>
我爸起初待她還好,畢竟花了錢。</p>
但一年過去,我媽肚子沒動靜,奶奶的臉就沉了。</p>
“不下蛋的母雞,留著浪費(fèi)糧食?”</p>
我爸開始打她。</p>
起初是喝醉了打,后來是心情不好也打,再后來,不需要理由。</p>
我躲在門縫后,看見我爸揪著她的頭發(fā)往墻上撞,看見他拿燒火棍抽她的背,看見他讓她跪在碎瓷片上,一跪就是一夜。</p>
我媽不哭,也不求饒,只是咬著唇,默默流淚。</p>
那眼淚也是靜的,無聲無息地淌過她淤青的臉頰。</p>
她唯一反抗的一次,是試圖逃跑。</p>
那是個雪夜,她大概以為大雪能夠掩埋她逃離的足跡。</p>
她盯著我的睡顏看了許久,重重地嘆了口氣才走。</p>
可事與愿違,還沒跑出二里地,她就被村里人發(fā)現(xiàn),扭送回來。</p>
那晚,我爸把她剝光了捆在院子里的棗樹上,用沾了鹽水的藤條抽。</p>
寒冬臘月,她凍得渾身發(fā)紫,身上一道道血棱子觸目驚心。</p>
我奶磕著瓜子在一旁看,冷冷地說:</p>
“打,往死里打!看她還敢不敢跑!買你來就是生兒子的,生不出就打死算逑!”</p>
我縮在炕角,用被子蒙著頭,渾身發(fā)抖。</p>
我怕我爸,也怕我奶。</p>
我更怕聽到我媽壓抑的,破碎的呻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