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間內(nèi)，氣氛凝固。</p>
慕容博跪在地上，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瑟瑟發(fā)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p>
他等待著，等待著那位神明般的少年，降下最終的審判。</p>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p>
每一秒，對慕容博而言，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p>
終于。</p>
一道平淡的聲音，緩緩響起。</p>
“起來吧�！�</p>
楚玄放下了茶杯，聲音里聽不出喜怒。</p>
“不知者，不罪。”</p>
呼——！</p>
聽到這句話，慕容博如蒙大赦，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p>
他知道，自己這條老命，算是保住了。</p>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對著楚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p>
這一次，他的姿態(tài)，比之前還要謙卑一百倍。</p>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不罪之恩！”</p>
他再也不敢坐下，只是垂著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像一個最卑微的仆人。</p>
楚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p>
“老朽明白！老朽明白！”</p>
慕容博連忙點頭如搗蒜。</p>
“殿下放心，老朽今夜，從未到過此地！”</p>
他知道，這種神仙一般的人物，最是喜好清靜，不愿暴露身份。</p>
自己若是敢將今夜的事情泄露出去半個字，恐怕下一秒，整個天劍山莊都會從地圖上被抹去。</p>
“嗯�！�</p>
楚玄應(yīng)了一聲，便不再理會他，重新端起茶杯，望向了窗外的月色。</p>
那意思，很明顯，是在送客了。</p>
慕容博也是人精，哪里還不明白。</p>
他不敢再有絲毫逗留，再次對著楚玄行了一禮，然后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間。</p>
直到走出了聽雪小筑的院門，被夜風(fēng)一吹，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p>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靜謐的小院，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敬畏與狂熱。</p>
大宗師！</p>
竟然真的是一尊活著的大宗師！</p>
而且，還如此年輕！</p>
這已經(jīng)不是潛力無限了，這根本就是神話降臨！</p>
他慕容博，何德何能！</p>
他天劍山莊，何德何能！</p>
竟然能與這樣一尊未來的天地主宰，結(jié)下姻親！</p>
“哈哈……哈哈哈哈！”</p>
慕容博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與狂喜，竟是仰天，發(fā)出了壓抑的低笑聲。</p>
“天佑我天劍山莊！天佑我慕容家��！”</p>
他之前所有的不滿、憋屈、算計，在這一刻，全都化作了無盡的慶幸！</p>
羞辱？</p>
這哪里是羞辱！</p>
這分明是天上掉下來的，天大的餡餅！</p>
是潑天的富貴！</p>
是能讓他天劍山莊，一步登天，凌駕于所有江湖門派之上，甚至能與皇室分庭抗禮的，無上機緣！</p>
他必須，牢牢地，抓住這次機會！</p>
不！</p>
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抱緊這條粗到無法想象的大腿！</p>
一念及此，慕容博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p>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轉(zhuǎn)身，快步朝著另一座同樣雅致的院落走去。</p>
那是他女兒，慕容雪的居所。</p>
……</p>
聽雪小筑。</p>
慕容雪的閨房之內(nèi)，依舊亮著燈火。</p>
她一襲白裙，靜靜地坐在銅鏡前，但卻沒有看鏡中的自己。</p>
她的手中，正拿著一塊絲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自己那柄名為“秋水”的寶劍。</p>
劍身清亮如水，映照出她那張蒙著面紗，卻依舊難掩絕世風(fēng)華的臉龐。</p>
只是，此刻她那雙一向清冷如冰的眸子里，卻充滿了復(fù)雜難明的情緒。</p>
震驚，茫然，好奇，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挫敗。</p>
她的腦海中，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白天演武場上的那一幕。</p>
那輕描淡寫的一揮。</p>
那根完好無損的木劍。</p>
那柄寸寸斷裂的神兵。</p>
還有，那個從始至終，都平靜得不像話的少年。</p>
這一切，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敲碎了她二十年來，引以為傲的一切。</p>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是江南武林百年不遇的奇才。</p>
她一直以為，這世間的男子，無論是誰，都不過是庸碌之輩，不配入她的法眼。</p>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p>
原來，自己是何等的可笑。</p>
原來，自己，才是那只真正的，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p>
“小姐。”</p>
貼身侍女林婉兒，端著一碗安神湯，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p>
她看著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是一陣嘆息。</p>
“小姐，夜深了，喝完安神湯，早些歇息吧�！�</p>
她擔憂地說道。</p>
“白天的事情……您也別太放在心上了�！�</p>
“那位九皇子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就是個怪物！我們輸給他，不冤�！�</p>
林婉兒努力地想安慰自己的小姐。</p>
可她的話，卻讓慕容雪的身體，微微一顫。</p>
怪物嗎？</p>
或許吧。</p>
慕容雪放下手中的長劍，卻沒有去接那碗安神湯。</p>
她只是幽幽地問道：“婉兒，你說……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p>
林婉兒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p>
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他……他很強，強得……無法理解�！�</p>
“而且，他很……淡漠，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p>
“我……我也說不好�！�</p>
慕容雪沉默了。</p>
是啊，淡漠。</p>
從始至終，他都未曾正眼看過自己的哥哥，也未曾正眼看過天劍山莊的任何人。</p>
仿佛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與路邊的塵埃，無甚區(qū)別。</p>
這究竟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孤高？</p>
就在這時。</p>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p>
“莊主來了！”</p>
一名侍女在門外通報。</p>
慕容雪和林婉兒都是一驚。</p>
這么晚了，父親怎么會突然過來？</p>
還沒等她們反應(yīng)過來，慕容博已經(jīng)推門而入。</p>
“雪兒�！�</p>
慕容博的臉上，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與興奮。</p>
他一進來，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慕容雪一人。</p>
“父親，您……”</p>
慕容雪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p>
她發(fā)現(xiàn)，父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p>
那是一種，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寶般的眼神。</p>
“雪兒��！”</p>
慕容博走上前，抓住了女兒的手，激動地說道。</p>
“為父，之前是為父錯了！是為父有眼無珠，險些誤了你的終身大事，也險些葬送了我天劍山莊的百年基業(yè)�。 �</p>
慕容雪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更加茫然了。</p>
“父親，您在說什么？”</p>
“我在說九皇子殿下！”</p>
慕容博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p>
“雪兒，你聽為父說！”</p>
“這位九皇子殿下，他……他絕非池中之物！”</p>
“他是一條真正的，潛伏在深淵之中的九天神龍！”</p>
“我們之前，都看走眼了！天下所有的人，都看走眼了！”</p>
慕容雪的心，猛地一跳。</p>
她知道父親說的是什么。</p>
白天那一幕，她也親眼看到了。</p>
可是，從一向沉穩(wěn)的父親口中，聽到如此高的評價，還是讓她感到了無比的震驚。</p>
“父親，他……他到底是什么境界？”</p>
慕容雪忍不住問道。</p>
慕容博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無比敬畏的神情。</p>
他湊到女兒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那兩個足以讓任何武者都為之瘋狂的字眼。</p>
“大……宗……師！”</p>
轟�。�！</p>
慕容雪的腦海中，仿佛有萬道驚雷，同時炸響！</p>
她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p>
大宗師？！</p>
那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年……</p>
竟然是……一尊傳說中的，大宗師？！</p>
這……</p>
這怎么可能？！</p>
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范疇！</p>
這簡直比神話故事，還要荒誕！</p>
看著女兒那被徹底震住的表情，慕容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p>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一半。</p>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雪兒，你明白了嗎？”</p>
“這樁婚事，不是羞辱，而是我們天劍山莊，天大的機緣！”</p>
“是上天賜予你的，無上的造化！”</p>
“你必須，抓住這次機會！”</p>
“無論用什么方法，都必須，牢牢地，將這位殿下的心，給拴�。 �</p>
“只要能得到他的青睞，別說我們天劍山莊，就算是整個江南，甚至是整個大軒皇朝，未來都將以你為尊！”</p>
……</p>
半個時辰后。</p>
聽雪小筑。</p>
楚玄依舊在窗邊靜坐。</p>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淡雅的蘭花香氣，隨風(fēng)飄了進來。</p>
緊接著，一個清冷悅耳，如同天籟般的聲音，在院外響起。</p>
“小女子慕容雪，冒昧來訪�！�</p>
“不知殿下，可否方便一見？”</p>
楚玄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p>
他轉(zhuǎn)過頭，透過窗戶，看到了那個站在月光下的，絕美的身影。</p>
白衣勝雪，風(fēng)華絕代。</p>
“進來吧�！�</p>
他淡淡地說道。</p>
得到了允許，慕容雪才蓮步輕移，緩緩走進了房間。</p>
她對著楚玄，盈盈一拜，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晚輩之禮。</p>
“慕容雪，為白日之事，向殿下賠罪。”</p>
“是小女子有眼無珠，坐井觀天，還望殿下海涵。”</p>
她的聲音，清冷中帶著一絲真誠。</p>
楚玄只是擺了擺手。</p>
“無妨�！�</p>
“坐。”</p>
慕容雪這才敢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p>
她不敢抬頭直視楚玄，只是將自己帶來的茶具，一一擺好。</p>
然后，她親手，為楚玄沏了一杯茶。</p>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優(yōu)雅嫻熟，充滿了賞心悅目的美感。</p>
“這是雪山頂上采摘的‘冰心雪蓮’，以天山雪水沖泡，有靜心凝神之效�！�</p>
她將茶杯，輕輕地推到了楚玄的面前。</p>
“請殿下品嘗�！�</p>
楚玄端起茶杯，聞了一下。</p>
一股清冽的香氣，沁人心脾。</p>
他喝了一口，點了點頭。</p>
“茶，不錯�！�</p>
得到了一句夸獎，慕容雪的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絲喜悅。</p>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抬起了頭，看向了楚玄。</p>
“殿下。”</p>
她開門見山地說道。</p>
“小女子斗膽，想向殿下，請教一個關(guān)于劍道的問題�！�</p>
這，才是她今夜前來的，真正目的。</p>
她要親口，親身地，來試探一下，這位傳說中的大宗師，究竟，有何等的神通。</p>
楚玄看了她一眼，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小心思。</p>
不過，他并沒有點破。</p>
只是淡淡地說道：“問吧�！�</p>
慕容雪的心，猛地一跳。</p>
她整理了一下思緒，將自己目前在劍道上，遇到的最大瓶頸，說了出來。</p>
“小女子修煉的《天心劍訣》，已至第九層‘心劍合一’之境。”</p>
“但卻遲遲無法突破，達到傳說中的第十層，‘無劍之劍’的境界。”</p>
“總是感覺，劍意之中，多了一絲滯澀，少了一分圓融。”</p>
“無論如何苦修，都無法更進一步。”</p>
“懇請殿下，為小女子解惑�！�</p>
說完，她便用一雙充滿了期待與緊張的美眸，緊緊地盯著楚玄。</p>
楚玄聽完，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p>
他沒有直接回答。</p>
而是反問道：“你覺得，什么是劍？”</p>
慕容雪一愣，沒想到對方會問出如此一個看似簡單，實則深奧無比的問題。</p>
她思索了片刻，才認真地回答道：“劍者，百兵之君，兇器也�！�</p>
“劍法，乃殺伐之術(shù)。”</p>
“劍道，是追求極致的鋒利，極致的速度，以手中之劍，破盡天下萬法�！�</p>
這是她二十年來，對劍道的理解。</p>
也是整個天劍山莊，乃至于天下絕大多數(shù)劍客的，共識。</p>
然而，楚玄聽完，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p>
“錯了。”</p>
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p>
“大錯，特錯。”</p>
慕容雪的呼吸，猛地一窒。</p>
錯了？</p>
自己堅持了二十年的劍道理念，竟然是錯的？</p>
“那……敢問殿下，何為劍？”</p>
她虛心地請教道。</p>
楚玄放下了茶杯，緩緩站起身。</p>
他走到窗邊，伸出手，從窗外的一株盆栽上，摘下了一片最普通的，綠色的葉子。</p>
他將那片葉子，捻在指間。</p>
然后，看向慕容雪。</p>
“劍，可以是任何東西�！�</p>
“它可以是鐵，是鋼，是木，是竹�！�</p>
“也可以，是一片葉子，一滴水珠，一縷清風(fēng)�！�</p>
“甚至，可以是你的一個眼神，一個念頭�！�</p>
他說著，手指輕輕一彈。</p>
咻！</p>
那片普普通通的葉子，瞬間化作了一道綠色的閃電！</p>
它沒有發(fā)出任何破空之聲，卻快得超越了慕容雪的視覺極限！</p>
它從慕容雪的耳邊，一閃而過！</p>
“砰！”</p>
一聲悶響！</p>
房間角落里，那座由整塊巨石雕琢而成的，用來測試弟子力量的石鎖，瞬間，四分五裂！</p>
切口處，光滑如鏡！</p>
慕容雪的身體，徹底僵住了！</p>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那堆碎裂的石頭，和那片緩緩飄落在地上的，完好無損的綠葉。</p>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p>
飛花摘葉，皆可傷人。</p>
不！</p>
這已經(jīng)不是傷人了！</p>
這是……殺神！</p>
“劍的本質(zhì)，不是殺伐，不是鋒利�！�</p>
楚玄那淡然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在她的耳邊，在她的心湖之中，轟然響起。</p>
“是守護�！�</p>
“當你心中，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時�！�</p>
“你手中的一切，便皆可為劍。”</p>
“那時的你，才能真正明白，何為‘無劍之劍’�！�</p>
“因為，真正的劍，不在手中�！�</p>
“而在，心中�！�</p>
轟�。。�！</p>
這幾句話，如同醍醐灌頂，如同九天神雷！</p>
瞬間，劈開了慕容雪心中，那層困擾了她數(shù)年之久的，厚厚的迷霧！</p>
她感覺，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在她的面前，轟然打開！</p>
她體內(nèi)那停滯已久的劍意，在這一刻，瘋狂地沸騰了起來！</p>
那絲滯澀，那絲不圓融，在這一刻，盡數(shù)消散！</p>
她的氣息，開始不受控制地，節(jié)節(jié)攀升！</p>
瓶頸！</p>
松動了！</p>
她望著那個站在月光下，手持綠葉，侃侃而談的少年背影。</p>
那身影，在她的眼中，變得無比的高大，無比的神秘，無比的……耀眼。</p>
她的心中，第一次，產(chǎn)生了除了劍道之外的，一種名為“心動”的，異樣情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