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鎮(zhèn)撫司最深處，玄字庫。</p>
這里沒有尋常衙門的喧囂，只有死一般的寂靜。</p>
一座通體由黑石砌成的三層小樓，孤零零地矗立在院落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墳?zāi)梗裨嶂竺魍醭_國以來最血腥、最詭秘的秘密。</p>
沈浪剛一踏入院門，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氣便撲面而來。</p>
這股寒氣與他體內(nèi)那條桀驁不馴的玄冰真氣遙相呼應(yīng)，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了一瓢冰水，瞬間在他經(jīng)脈內(nèi)引發(fā)了一場劇烈的暴動。</p>
“唔！”</p>
沈浪悶哼一聲，臉色又白了幾分，腳步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地。</p>
他連忙暗中運轉(zhuǎn)《小三陽融血功》，強行將那股幾欲破體而出的寒氣壓制下去，后背卻已瞬間被冷汗浸透。</p>
“好家伙，這地方是拿來當(dāng)中央空調(diào)的嗎？這制冷效果也太頂了�！彼谛闹携偪裢虏�，臉上卻恢復(fù)了古井無波的平靜。</p>
小樓門口，擺著一張搖椅。</p>
一個身穿灰色布衣、雙目緊閉的瞎眼老者，正靜靜地躺在上面，懷里抱著一只掉了毛的黑貓，仿佛一尊早已與此地融為一體的石像。</p>
他看起來行將就木，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p>
但沈浪那經(jīng)過強化的感知卻清晰地告訴他，這副枯槁的軀殼之下，潛藏著一股如淵似海、深不可測的氣息。</p>
這是一個高手，一個比“判官”還要可怕得多的高手。</p>
沈浪不敢有絲毫怠慢，恭敬地走到老者面前三步處站定，抱拳躬身：“卑職沈浪，奉陸百戶之命，前來查閱舊檔�！�</p>
瞎眼老者沒有動，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懷中的黑貓卻懶洋洋地睜開了一雙碧綠的眸子，冷冷地瞥了沈浪一眼。</p>
“陌生的腳步聲，浮躁的呼吸，還有......壓抑不住的內(nèi)息波動。”老者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枯樹皮在摩擦，“陸謙那小子，怎么會派一個連自己內(nèi)力都控制不好的娃娃，來我這墳場里刨食？”</p>
沈浪心中一凜，沒想到對方僅憑聽覺，就將自己的狀況看穿了七八分。</p>
他不敢隱瞞，索性將計就計，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將那枚玄鐵腰牌雙手奉上。</p>
“魏老慧眼如炬。卑職前日辦案時受了些內(nèi)傷，至今未能痊愈。只是案情緊急，不敢耽擱，這才強撐著過來�！�</p>
他頓了頓，將那套早已爛熟于心的說辭再次搬了出來：“為追查‘千手人屠’一案，卑職發(fā)現(xiàn)其手法與十幾年前的‘赤焰金剛’羅烈案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懷疑兩案同出一源。為并案調(diào)查，特來查閱羅烈舊檔�！�</p>
2無聲的考驗</p>
魏老終于有了動作。</p>
他伸出一只枯瘦如雞爪的手，卻沒有去接那枚腰牌，而是輕輕撫摸著懷中黑貓的脊背。</p>
“‘赤焰金剛’羅烈......”他慢悠悠地開口，像是在回憶一件極其遙遠的事，“那是個能把人活活燒成一捧灰的怪物。你一個驗尸的，對著一捧灰，能看出什么花兒來？”</p>
來了！</p>
沈浪知道，真正的考驗開始了。</p>
這個問題極其刁鉆，若是尋常仵作，恐怕當(dāng)場就會被問住。</p>
但他不是。</p>
“回魏老的話�！鄙蚶瞬槐安豢海曇衾锿钢环N技術(shù)人員特有的自信與嚴謹，“灰，亦有不同。卑職曾在一本西域奇物志上看過，不同溫度的火焰，灼燒人體后留下的骨灰，其色澤、形態(tài)、乃至其中殘留的微量物質(zhì)，皆有天壤之別。”</p>
“譬如，若火焰溫度剛過燃點，骨灰多呈灰黑色，且形態(tài)不均；若火焰至剛至陽，溫度奇高，則骨灰潔白如雪，細膩如沙�！�</p>
他侃侃而談，將前世的法醫(yī)學(xué)知識，用這個世界能夠理解的語言包裝起來，說得頭頭是道。</p>
“卑職正是想通過查閱當(dāng)年羅烈案的現(xiàn)場卷宗，尤其是其中對‘灰燼’的描述，來反向推演出其功法特性，再與‘千手人屠’案的死者傷口進行比對。此法，卑職稱之為‘燼驗之術(shù)’�！�</p>
“燼驗之術(shù)？”魏老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訝異。</p>
他那雙緊閉的眼皮似乎動了一下，仿佛想睜開看看眼前這個滿嘴新奇詞匯的年輕人。</p>
“有點意思。”他沉默了半晌，終于點了點頭，枯瘦的手指指向一旁，“腰牌留下，進去吧�！�</p>
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墻角有沙漏，在你進去時，我會將它倒置。沙漏漏完之前，必須出來。這是規(guī)矩�！�</p>
“多謝魏老�！�</p>
沈浪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經(jīng)通過了考驗。</p>
他將腰牌恭敬地放在搖椅旁的石桌上，轉(zhuǎn)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黑石大門。</p>
在他身后，魏老緩緩睜開了那雙沒有瞳孔、一片灰白的眼睛，“看”著沈浪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p>
“陸謙這小子，倒是撿了個寶......”</p>
3血字絕密檔</p>
“吱呀——”</p>
厚重的石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紙張腐朽、陳年血腥與陰冷霉味的復(fù)雜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沈浪幾欲作嘔。</p>
門后的景象，讓他瞬間倒吸一口涼氣。</p>
這里面的空間遠比想象中要龐大，無數(shù)高達數(shù)丈的書架，如同一片由墓碑構(gòu)成的黑色森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p>
書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卷宗，有的用牛皮繩捆著，有的裝在木盒里，更多的則是隨意堆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p>
空氣中，似乎還回蕩著無數(shù)冤魂不甘的嘶吼。</p>
“媽的，這哪是檔案庫，這簡直是錦衣衛(wèi)的業(yè)績展覽館啊�！鄙蚶嗽谛闹型虏垡痪�，不敢有絲毫耽擱。</p>
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玄冰真氣在他踏入此地的瞬間，變得更加活躍，如同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p>
墻角那只巨大的沙漏，正無情地傾瀉著時間的流沙。</p>
他必須快！</p>
沈浪強忍著經(jīng)脈傳來的陣陣刺痛，根據(jù)入口處的索引圖，飛快地在迷宮般的書架間穿行。</p>
他的大腦如同最高效的處理器，迅速過濾掉“嘉靖年”、“萬歷年”等無關(guān)信息，直接鎖定了“天啟朝”之前的區(qū)域。</p>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沙漏里的細沙已經(jīng)漏掉了三分之一。</p>
沈浪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臉色也因內(nèi)傷發(fā)作而變得愈發(fā)蒼白。</p>
“在哪......到底在哪......”</p>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時，他的目光掃過一個被蛛網(wǎng)覆蓋、幾乎被人遺忘的角落。</p>
那里，一個不起眼的黑鐵盒子，正靜靜地躺在最底層的架子上。</p>
盒子已經(jīng)銹跡斑斑，上面還掛著三道早已生銹的銅鎖。但在盒蓋的正中央，用朱砂寫下的兩個血紅大字，歷經(jīng)十?dāng)?shù)年，依舊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p>
“羅烈”！</p>
找到了！</p>
沈浪心中狂喜，立刻上前，也顧不得什么規(guī)矩，內(nèi)力微吐，直接震斷了那三道脆弱的銅鎖。</p>
4井中的火山</p>
“咔噠。”</p>
鐵盒應(yīng)聲而開。</p>
沒有想象中的陳舊卷宗，盒子里只有一份用某種不知名獸皮制成的、薄如蟬翼的“血字檔”。</p>
那暗紅色的字跡，仿佛是用鮮血寫就，隔著十?dāng)?shù)年的光陰，依舊透著一股灼人的熱意。</p>
沈浪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入眼的第一行字，便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p>
【絕密·血字檔：逆賊‘赤焰金剛’羅烈，原‘赤焰神宗’棄徒，盜取宗門至高心法《赤炎心法》殘卷，修煉有成，為禍武林。天啟二年，于京郊西山，布下天羅地網(wǎng)，予以圍剿。】</p>
檔案的記述，冷靜而克制，但字里行間，卻透著一股觸目驚心的慘烈。</p>
【......羅烈功法霸道無匹，身如熔爐，內(nèi)力化形，凝為赤色罡氣，百毒不侵，刀劍難傷。凡近其身三尺之內(nèi)者，衣物自燃，血液沸騰�！�</p>
【......此役，我北鎮(zhèn)撫司出動千戶三人，百戶十二人，校尉三百。戰(zhàn)至酣處，羅烈狀若瘋魔，內(nèi)力化為實質(zhì)烈焰，焚燒四野。百戶張敬、王朔，當(dāng)場被焚為焦炭，尸骨無存......】</p>
沈浪看得心驚肉跳，這《赤炎心法》的威力，簡直超出了他的想象。</p>
這哪是武功，這分明是人形自走焚化爐！</p>
他飛快地翻到最后一頁，那里，是時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炳親筆寫下的最終戰(zhàn)況和處理方案。</p>
【......賊人雖悍勇，終是窮途末路。本使親至，以‘千年玄鐵’鑄之囚籠困之，又以‘玄陰指’破其氣門。然其生命力之頑強，匪夷所思，瀕死之際，體內(nèi)真氣仍如火山欲噴，有自爆之兆，方圓十里，恐化焦土�！�</p>
看到這里，沈浪的呼吸幾乎停滯。</p>
他死死盯著檔案末尾那段用朱砂紅筆圈出的最終處理方案，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p>
【......為防逆賊尸身自燃，或為宵小所用，后患無窮。經(jīng)三司會審，陛下親批：以‘千年玄鐵’打造之鎖鏈，穿其琵琶骨，縛其四肢，沉于天牢九層之下‘養(yǎng)尸井’。以井中至陰之水，鎮(zhèn)其至陽之軀，永世不得翻身！】</p>
天牢！</p>
養(yǎng)尸井！</p>
謎底揭曉的瞬間，一個更大、更令人絕望的難題，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萬仞高山，轟然壓在了沈浪的面前。</p>
他剛剛拿到進入A級禁區(qū)的鑰匙，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救命稻草，被扔進了固若金湯的SSS級絕地！</p>
......</p>
與此同時，東廠某處暗室。</p>
一名眼線正跪在地上，向著陰影中的身影匯報。</p>
“......稟檔頭，沈浪在玄字庫待了一炷香的時間，出來時臉色蒼白，行色匆匆，似乎查到了什么棘手的東西�！�</p>
陰影里，李進正不緊不慢地把玩著一枚翠玉扳指，聽到回報，他那張敷了粉的臉上，緩緩勾起一抹陰柔而殘酷的笑意。</p>
“查到了棘手的東西？很好......那就讓他去當(dāng)那只探路的石子。”</p>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刺骨的寒意。</p>
“傳令下去，把我們安插在天牢的人，給我盯緊了。咱家倒要看看，他想從那座死人城里，挖出什么寶貝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