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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陋室內(nèi)空氣凝滯，仿佛被蕭景淵周身散發(fā)的冷意凍結(jié)。</p>

    楚惜墨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自己身上，冰冷、銳利，帶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窺靈魂的力量。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剛才那番半真半假的哭訴，是一場豪賭——賭這位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會對“忌諱”二字產(chǎn)生興趣，賭他并非與那幕后黑手同流合污。</p>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瞬都漫長如年。</p>

    終于，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并非對她，而是對那兩個噤若寒蟬的衙役。</p>

    “楚仵作暴斃，其女悲慟過度，需要靜養(yǎng)�！笔捑皽Y的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回去稟告郭縣令，南河女尸一案的格目，本官會親自過問。此人，”他目光掃過地上楚仵作的尸體，“既已身亡，暫且安置，聽候發(fā)落。”</p>

    兩名衙役如蒙大赦，連聲應(yīng)“是”，幾乎是連滾爬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小屋，還貼心（或者說恐懼）地帶上了那扇被撞破的門。</p>

    破屋內(nèi)，只剩下楚惜墨，一具冰冷的尸體，和這位氣場強大的不速之客。</p>

    楚惜墨的心并未放下，反而懸得更高。趕走了小鬼，來了閻王。這位蕭大人親自過問，是福是禍，殊難預(yù)料。</p>

    她感到那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帶著審度的意味。她維持著跪姿，肩膀微微顫抖，努力扮演著一個驚恐過度、茫然無措的孤女形象。</p>

    “你方才說，”蕭景淵緩緩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屋里顯得格外清晰，“你父親歸來后，甚是恐懼？還提及‘不該看’、‘惹禍?zhǔn)铝恕�？�?lt;/p>

    “是...是...”楚惜墨吸了吸鼻子，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哭腔，“爹爹昨日回來，面無人色，連他最愛的濁酒都沒碰...夜里驚醒了數(shù)次，嘴里喃喃說著...‘那痕跡不對’、‘分明是...’后面的話，民女沒聽清...今早衙門來人，他更是嚇得打翻了粥碗...”</p>

    她半真半假地編織著細(xì)節(jié)，力求真實。父親確實情緒異常，至于具體言語，死無對證，正好引導(dǎo)。</p>

    蕭景淵靜默片刻，忽然邁步向前。錦靴踩在簡陋的泥地上，悄無聲息。他在楚仵作的尸體旁停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p>

    楚惜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這位大理寺少卿，顯然不是那等好糊弄的庸官。</p>

    然而，蕭景淵并未俯身仔細(xì)查驗，只是目光沉靜地掃視了一遍�；蛟S在他眼中，一個底層仵作的死，并不值得他親自屈尊降貴地去檢查。</p>

    “你好生料理后事�！弊罱K，他丟下這句話，語氣依舊聽不出什么情緒，“若有冤情，自有王法。”</p>

    說完，他轉(zhuǎn)身便走，玄色衣袍在門口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消失在門外。兩名護衛(wèi)緊隨其后。</p>

    直到腳步聲遠(yuǎn)去，徹底消失在小巷盡頭，楚惜墨才猛地松懈下來，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她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p>

    賭贏了第一步。暫時安全了，并且成功在那位蕭大人心里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p>

    但下一刻，巨大的現(xiàn)實困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p>

    她環(huán)顧四周——真正的家徒四壁。除了一張破桌、幾條瘸腿板凳、一個簡陋的土炕和角落那堆稻草，幾乎再無長物�？諝庵袕浡�著貧窮和死亡交織的絕望氣息。</p>

    原身的記憶告訴她，家里早已沒有隔夜之糧，僅有的幾文銅錢也被父親昨日買酒壓驚了。而辦理喪事，哪怕是最簡陋的，也需要錢。</p>

    饑餓感伴隨著低血糖的眩暈一同襲來，提醒著她這具身體也已瀕臨極限。</p>

    為父報仇？查明真相？首先，她得活下去。</p>

    楚惜墨掙扎著爬起來，走到那個歪斜的破舊櫥柜前，打開。里面只有兩個干癟的窩窩頭，硬得像石頭，還有小半袋糙米。這就是全部的口糧。</p>

    她拿起一個窩窩頭，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刮過喉嚨，味同嚼蠟。但她強迫自己慢慢咀嚼，咽下。能量和理智隨著食物慢慢回歸。</p>

    活下去。然后，查清真相。</p>

    父親不能白死。那明顯的他殺跡象，那陰險的毒手，必須付出代價。而且，兇手很可能還在暗處，是否會放過她這個“可能知情”的女兒，仍是未知數(shù)。查明真相，也是自我保護。</p>

    如何查？她一窮二白，毫無根基。唯一的資本，就是她來自現(xiàn)代的法醫(yī)知識和這具身體原主繼承的、關(guān)于古代仵作行當(dāng)?shù)牧阈怯洃洝?lt;/p>

    重操舊業(yè)？</p>

    這個念頭冒出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在古代當(dāng)法醫(yī)？一個女子？簡直是天方夜譚。</p>

    但看著桌上那些簡陋的仵作工具，看著父親那套疊得整整齊齊的仵作公服，一個瘋狂的計劃逐漸在她腦中成形。</p>

    衙門不是急著要那份南河女尸的格目嗎？父親不是因此而死嗎？或許...這是一個切入點。</p>

    但在那之前，她必須首先確認(rèn)父親的死因，找到盡可能多的線索。</p>

    楚惜墨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到楚仵作的尸體旁。這一次，沒有外人打擾，她可以仔細(xì)檢查。</p>

    “爹，”她低聲說，既是說給這具身體名義上的父親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對不起，冒犯了。但我必須知道真相。”</p>

    她點燃了屋里所有的油燈，盡量讓光線更明亮些。然后，她開始系統(tǒng)地、一絲不茍地重新驗尸。</p>

    沒有橡膠手套，她找來相對干凈的布條纏住手。工具雖簡陋，但基本夠用。</p>

    她再次檢查了口腔，確認(rèn)苦杏仁味的確存在，但極其微弱。她重點檢查了手腕內(nèi)側(cè)那片濕潤處。湊近了，苦杏仁味稍濃。她用銀針輕輕刮取少許殘留物，仔細(xì)觀察。銀針沒有明顯變黑——氰化物純度不高？或者混合了其他物質(zhì)干擾？</p>

    她拿起最小號的一把驗尸刀，極其小心地刮取了一點表皮組織和殘留物，放在一張相對干凈的油紙上包好。這是可能存在的毒物樣本，必須保留。</p>

    接著，她開始全面檢查尸體表面。從頭皮到腳底，不放過任何一寸皮膚。在昏暗的燈光下，這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眼力。</p>

    時間緩緩流逝。</p>

    終于，在檢查到左側(cè)腋下附近時，她的指尖感覺到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凸起。她立刻凝神，將油燈湊近。</p>

    只見在腋下褶皺深處，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細(xì)小針眼隱藏在皮膚紋理之中！若非刻意尋找，絕對會被忽略。針眼周圍有輕微的紅腫和細(xì)微的出血點，顯然是新鮮傷口！</p>

    找到了！</p>

    楚惜墨精神一振。這很可能是投毒路徑！</p>

    她用銀針輕輕探了探，深度很淺。兇手動作極快，趁其不備，用沾有毒藥的細(xì)針迅速刺入這個隱蔽部位，毒性發(fā)作極快，父親甚至可能沒意識到被攻擊，只以為是突然發(fā)病。</p>

    如此熟練隱蔽的手法，絕非普通人所為！</p>

    她繼續(xù)檢查，在父親緊握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指尖，發(fā)現(xiàn)了一些極細(xì)微的、亮晶晶的碎屑，像是某種礦物或金屬碎末。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集到另一張油紙上。</p>

    這會不會是父親掙扎時，從兇手身上或兇器上刮擦下來的？</p>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jīng)汗流浹背，體力再次告急。但收獲是巨大的——他殺確鑿，并且找到了可能的毒物殘留和微量物證。</p>

    然而，如何進一步分析？沒有實驗室，沒有試劑，甚至連最基本的顯微鏡都沒有。她空有知識，卻難以施展。</p>

    苦杏仁味指向氰化物，但古代哪來的氰化物？難道是天然存在的含氰苷植物提取物？比如某些杏仁、木薯...但提取純度如此之高、見效如此之快的毒素，需要一定的化學(xué)知識。</p>

    那個針眼...如此精準(zhǔn)隱蔽。兇手對人體結(jié)構(gòu)很了解？或者受過特殊訓(xùn)練？</p>

    還有那些亮晶晶的碎屑...是什么？</p>

    線索很多，卻像一團亂麻，找不到線頭。</p>

    而比這些更迫在眉睫的，是生存。</p>

    父親的尸體需要安置，否則很快會腐敗。她需要食物，需要錢。</p>

    楚惜墨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套仵作公服上。</p>

    一個大膽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或許，她可以去衙門，主動提出完成父親未盡的格目。</p>

    這不僅能為她換來急需的銀錢，更能讓她有機會接觸到那具關(guān)鍵的女尸，親自查看父親可能發(fā)現(xiàn)的“不該看”的東西！甚至，有機會暗中調(diào)查父親被傳喚后經(jīng)歷了什么，接觸了誰。</p>

    風(fēng)險極大。衙門里可能就有害死父親的兇手。這無異于羊入虎口。</p>

    但她別無選擇。坐以待斃，只有死路一條。主動出擊，或許能殺出一線生機。</p>

    她看著父親青紫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現(xiàn)代法醫(yī)楚欣的銳利和堅定。</p>

    “爹，”她輕聲說，仿佛立下誓言，“你的路，我接著走。你的冤，我來伸。”</p>

    夜色漸深，破舊的小屋仿佛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而舟中的少女，已然擦干眼淚，握緊了手中那柄略顯粗糙的驗尸刀。</p>

    明日，她將走向那龍?zhí)痘⒀ā?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