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小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p>
那一團(tuán)怒氣全部霎時間飛灰湮滅,她被人控制著,眼神慌亂。</p>
很快,她失聲道,</p>
“我沒有——”</p>
周子琪不敢相信,因為那天她明明看到阮茉摔倒的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甚至事后她還專門去問了私家醫(yī)院的那位為阮茉檢查傷口的醫(yī)生,醫(yī)生明明說沒有大礙的!</p>
可為什么突然!就嚴(yán)重成了這樣!</p>
周子琪迷茫,阮茉這邊就已經(jīng)重新抬起了頭,依舊用手挽著裙子,讓那猙獰的傷疤暴露在所有人都視線之中。</p>
周子珩俯身,親自彎腰,伸出手,按在了阮茉的膝蓋骨上。</p>
他的手指溫暖,又有些粗糙,可能是常年處于血雨腥風(fēng)握住一些草菅人命的東西,指腹的磨砂顆粒感相當(dāng)嚴(yán)重。</p>
但卻真的很溫暖。</p>
阮茉身子輕顫了一下。</p>
像是一把烙鐵,擊打在了她的胸口上,心臟噗通噗通跳。</p>
生怕他看出來些什么。</p>
“很疼?”周子珩問。</p>
阮茉咬著嘴唇。</p>
大小姐的狡辯在她耳邊,阮茉提著裙擺,沉默了半天。</p>
似乎是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憐地開口道,</p>
“疼……”</p>
那真的太像一只受過傷的小貓咪了。</p>
暴雨天,被冰冷的雨淋濕了的小奶貓,身上還帶有受傷的血痕,瘦弱孤苦地躲在角落里。</p>
沒人過來給她伸一把手,滿世界都是蒼涼。</p>
讓人越看越像是想把她抱入懷中,好生安慰。</p>
周子珩撫著她的膝蓋,又問道,</p>
“這些日子在周家,還受過什么對待�!�</p>
還受過什么對待?</p>
阮茉動了動嘴唇,她不看周子琪,似乎是猶豫了半分,猶豫著究竟敢不敢說。</p>
周子珩:“你直說�!�</p>
“……”</p>
胸口吊著的石頭落下。</p>
阮茉這才開了口,</p>
“我感冒了,發(fā)了好些天的燒。”</p>
“因為我的裙子、衣服,都被周小姐給偷偷剪爛了�!�</p>
“……”</p>
“我去找周家后山醫(yī)院的醫(yī)生,醫(yī)生不給我開藥。他說因為藥沒了,可明明我還在柜臺上看到了那些我需要的消腫膏�!�</p>
阮茉說著說著,還掉落下兩串眼淚,越說越委屈,仿佛真的受到了天大的不公和屈辱,“所以我只能問周助理要的退燒藥,我不知道到底是為何得罪了周小姐,之前我真的沒有跟她有過任何的交集,可衣服卻被這么剪破了。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膝蓋也還在疼,醫(yī)生不給我開藥,我才生氣,才起了壞心思,想要去報復(fù)周小姐�!�</p>
“對不起周先生,是我不該那么沖動,可是、可是……”</p>
——</p>
周子琪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p>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p>
大小姐瞠目,簡直不敢相信!她再一次抬起胳膊,指著阮茉,撕心裂肺,呼喊道,“你胡說八道——”</p>
“你壞了一件衣服,還能就沒衣服穿了?周家給了你多少衣服?我就剪了你那么一件!你就不能穿別的衣服?非得穿那么一件破碎的衣服出去凍感冒,媽的阮茉你絕對是故意的,你他媽就是故意的!”</p>
“子珩哥!我絕對沒有害阮茉生病發(fā)燒的意思!家里那么多衣服,她怎么就非得穿那件碎掉了的——”</p>
大小姐歇斯底里訴說著自己的冤屈。</p>
想要將阮茉這個謊話精給公布于眾。</p>
是啊,周家那么多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堆。</p>
阮茉又為什么只穿那一身被剪碎了的衣服呢?</p>
周先生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明白的人。</p>
周子珩抬起了頭,看了一眼對面憤怒的周子琪。</p>
忽然,眸子中劃過了一絲冷冽。</p>
瞬間,周子琪驚嚇到了。</p>
還想要繼續(xù)嘶喊的話語,全部都消失在了嗓子之下。</p>
周子珩收回了撫摸著阮茉膝蓋的手,裙擺墜落。周子珩抬頭看了看阮茉,目光說不出來有任何的情緒,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阮茉被她看得背后又是一陣發(fā)涼,心臟微微又往上一緊。</p>
她眨了一下眼睛,殘留在眼尾的淚珠,滾落而下。</p>
砸在了肩膀上,暈染了墨綠色的布料。</p>
她楚楚可憐,無助又軟弱,身子顫抖,輕輕搖著頭。</p>
嗓音里含了沙啞。</p>
“我沒有欺騙您……”</p>
周子珩抬了一下手。</p>
“周霧�!�</p>
周助理上前一步:“在!”</p>
周子珩重新倚靠回座椅靠背,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p>
眼睛一瞇,</p>
“把那天給阮小姐看病的醫(yī)生,找過來�!�</p>
“……”</p>
“……”</p>
“……”</p>
周霧一個電話,不出三分鐘,那醫(yī)生就被綁著進(jìn)來了。</p>
也不知道一路上綁他的人究竟說了些什么,進(jìn)密室后,見到周先生的第一眼,醫(yī)生看到阮茉也站在那里,瞬間就“噗通!”跪在了地上。</p>
手還被扳在身后,撲通撲通開始磕頭。</p>
驚恐求饒。</p>
“周先生,我錯了!我錯了�。�!”</p>
“我有眼不識泰山,我不知道阮小姐是您府上的人!啊不對——我知道!我知道!但我那個時候——”</p>
醫(yī)生惶恐,頭磕的驚天地泣鬼神。周子珩斜了眼對面跪著的周子琪,手指支在額角。</p>
神色平淡,森嚴(yán)。</p>
“那個時候?”</p>
醫(yī)生:“我那個時候……”</p>
周子珩:“那個時候,是誰挑唆你?”</p>
醫(yī)生:“……”</p>
他再也不敢有半點(diǎn)兒隱瞞,面對上周子珩,這個時候,誰還敢再去幫助別人撒謊打掩護(hù)?</p>
周先生是什么人?沒人能在他的面前說得了謊!</p>
醫(yī)生重重俯首,認(rèn)罪道,</p>
“是二小姐�。�!”</p>
醫(yī)生道:“那天阮小姐過來前,二小姐就提前一步找到我——”</p>
“她說如果我給阮茉開止疼消腫的藥,就弄死我那生重病的妹妹�。。 �</p>
“……”</p>
周家從不養(yǎng)沒有把柄的人,周子珩上位時就立下的規(guī)矩——人只有在有把柄于對方的手中,才會心甘情愿沒有背叛之心地做事。</p>
雖然這樣的規(guī)矩,完全沒什么人性。</p>
醫(yī)生的軟肋便是他有一個相依為命卻身患重病的親妹妹,周家雇傭醫(yī)生利用他的精湛醫(yī)術(shù)為周家人保障身體健康,周家給他妹妹提供最充足最優(yōu)渥的治療資金以及醫(yī)療待遇。</p>
這條規(guī)矩在周家不是秘密,所以周子琪也會經(jīng)常仗著這些利益肆意欺負(fù)弱小之人。周子珩常年在外,幾乎不太參與周家這些家長里短的事情。大小姐威脅那些被她霸凌過的人,絕對不準(zhǔn)將她做的壞事說出去!</p>
現(xiàn)如今——一下子捅破了這么道口子!</p>
周大小姐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p>
一時間,周圍坐著的其他家族的當(dāng)家人,都在私底下竊竊交流。</p>
——“前陣子,程家的三小姐不就被周小姐給欺負(fù)了?”</p>
——“是的,只是程淮書不在,程淮語被周子琪威脅,也就沒敢說�!�</p>
——“再往前,去年那個黎家的掌上明珠,不也被……”</p>
“……”</p>
那一刻,墻倒眾人推。</p>
明白人一眼就看出,從周子珩看向阮茉受傷的膝蓋那一刻起,整個局勢就已經(jīng)全盤逆轉(zhuǎn)!用腳趾頭想也是,阮茉雖然像是周子珩養(yǎng)在深院中的金絲雀,可那也實實在在是周子珩讓帶回家的!</p>
周先生的人,又豈是他人可動!</p>
也就周大小姐還沒看出來,聽著周圍紛紛嚷嚷的降罪聲,周子琪徹底知道自己敗北了。</p>
她徹底變得驚慌失措,連阮茉是否在算計她都忘記了去計較,因為她更加害怕周子珩,這個她血緣關(guān)系的堂哥,血從來都不濃于水,周子珩那是什么人?她根本承受不了他的手段!</p>
“哥!子珩哥!”</p>
周子琪跪倒在地,掙扎著,勢氣全散,懼怕地求饒,“對不起子珩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p>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p>
周子珩微笑地看著周子琪。</p>
她身后的周二叔,早就沒了神魂,今天本來在密室的會議,就是來處決周二叔的。這下更好了,他的寶貝女兒又給他添了一筆罪名。</p>
周子珩抬頭,看了眼周二叔。</p>
語氣平淡又溫和地道,</p>
“二叔。”</p>
“……”</p>
“子琪表現(xiàn)得真不錯�!�</p>
“……”</p>
周二叔捂著還在流鮮血的手指,匍匐著,痛哭流涕,徹底絕望,“對不起對不起……”</p>
周子珩卻無奈地?fù)u了搖頭。</p>
他終于招了一下手,像是已經(jīng)乏了,讓周霧過來。</p>
轉(zhuǎn)頭那一刻,他的目光與立在椅子旁邊的阮茉對視上。</p>
被注視了那么一眼。</p>
阮茉瞬間心臟都給提了起來——</p>
永不見底的深淵,像是能吞噬一切都黑洞,沒有一絲秘密是能逃得過他的眼睛。</p>
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嗎?</p>
阮茉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這一刻,她實在是太緊張了。</p>
但。</p>
阮茉悄無聲息吸了口氣。</p>
對著周子珩,露出一個很鎮(zhèn)定的微笑。</p>
周子珩凝視著她。</p>
那一秒鐘,時間仿佛真的被拉長了,無盡延伸,周助理走得很慢,周圍的光陰似乎也都變得極為緩慢。目光交接,那是他們第一次的近距離對視。</p>
爾后,周子珩突然輕微一挑眉。</p>
也對阮茉笑了一下。</p>
“……”</p>
周助理終于趕了過來,結(jié)束了這場漫長又短暫的目光相對。</p>
周子珩對周霧淡淡地說道,</p>
“周助理。”</p>
周霧:“在!”</p>
周子珩:“去安排一下二叔他們離開上京城的事情吧�!�</p>
“……”</p>
“……”</p>
“……”</p>
話音剛落。</p>
門被推開。</p>
一群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周家保鏢,瞬間拖拽著周二叔父女,利落帶了出去。</p>
周子琪的哭喊聲逐漸消失在了門外的長廊之后。</p>
“子珩哥哥,對不起,請不要趕我父親離開上京城,求求了——”</p>
砰——</p>
大門甩上。</p>
……</p>
*周家大小姐被驅(qū)逐京城這件事,迅速在全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內(nèi)走火,宴會過后第二天幾乎各大媒體報紙都在報道這件事,周家二房變天,周二爺周發(fā)賢那么走狗周子珩,都能被周子珩一紙令下流放遠(yuǎn)東。</p>
阮茉都不知道昨晚她是如何回到自己臥室的。</p>
第二天清早,她醒來后,也看到了鋪天蓋地的報道。</p>
滿世界的周家新聞,但令人意外的是,在這些詳細(xì)報道的新聞之中,她卻并沒有看到身為昨晚整個事件挑頭“罪魁禍?zhǔn)住弊约旱拿帧?lt;/p>
用腦袋一想,便能察覺出來,是周家找人掩去了她的信息。</p>
阮茉換了一身衣服,拖著還沒好實落的腿,推開臥室陽臺的玻璃門。</p>
一陣?yán)滹L(fēng)卷了進(jìn)來,吹開了她黑直的長發(fā),劉海四散,將披肩吹出一段段弧度。</p>
今天天氣很不好。</p>
霧蒙蒙的,都看不到云,院子也光禿禿的,早間的莊園傭人們正在清理被昨夜寒風(fēng)吹掉在地上的枯枝殘葉。</p>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二房那邊府邸的正大門處。</p>
阮茉凝眸,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周發(fā)賢一家子狼狽地從府邸中走出。周二叔的手指被包扎好,短了一截。二太太臉色滄桑,卻不敢發(fā)怒一聲。</p>
京圈名媛之首的周子琪,落寞提著包,眼睛紅彤彤,一看就是哭了一個晚上。</p>
連送他們的車輛都降了一個級別。</p>
這種規(guī)矩森嚴(yán)的大家族就是這樣,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據(jù)說昨夜周子珩手底下的人就把那醫(yī)生給解雇了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阮茉裹了裹肩膀上的羊絨披肩,不想再繼續(xù)看下去了。</p>
剛要轉(zhuǎn)身,眼尾處瞥見了那正要蹬上車的周子琪大小姐。</p>
大小姐也看到了她。</p>
“……”</p>
滔天的怒意,鋪天蓋地的恨,以及想要掐死她的火焰,在遙遠(yuǎn)的方向熊熊燃燒,觸不可及卻又穿過嚴(yán)寒撲面而來。阮茉一愣,稍微看了一眼。</p>
大小姐眼中就表達(dá)了一句話——</p>
如果哪一天她再次回來了,</p>
她阮茉,絕對不會好過!�。�</p>
“……”</p>
阮茉垂下眼皮。</p>
旋轉(zhuǎn)了一下手腕,將別在腳后跟下的絲絨連衣裙往上提了提。</p>
轉(zhuǎn)身,便離開了陽臺。</p>
眼底一片鮮紅的血,昨夜那流淌在地攤上無盡的鮮血。</p>
在世界里開放出一朵朵揮之不去的血色花。</p>
……</p>
……</p>
……</p>
阮茉又一次做噩夢了。</p>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昏黃的藍(lán)海下盛開,那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腥。她穿著雪白的連衣裙,赤著腳在那血水中拼命向前跑。</p>
她要找爸爸媽媽。</p>
她推開了教堂的門,看到了纏繞了紅玫瑰的柵欄盡頭,是一家三口溫馨的往事。她看不清大人們的臉,阮茉抓著黑色的欄桿,手掌被玫瑰藤蔓的尖刺扎的滿是血流。</p>
她流著淚,哭喊著,想要爸爸媽媽。</p>
砰——</p>
一枚藍(lán)色的子彈,穿透了她的瞳孔。</p>
血色蝴蝶紛飛。</p>
爬山虎布滿了紅瓦磚洋樓。</p>
在漫天玫瑰花花海之中,少年靜靜靠著紅墻,嘴角殘血,目光渙散。</p>
對她伸出了手——</p>
“晚晚……”</p>
……</p>
噩夢做多了,終是影響了睡眠。她的膝蓋得到了治療,醫(yī)生什么都沒說,檢查完就默默離去。</p>
阮茉還是鮮少有時間見到周子珩。</p>
只是她知道那個男人回來了,她想盡辦法在躲著他。</p>
因為那雙深邃的眼睛,總是能讓她頻頻冷汗涔涔。</p>
再一個夜晚,阮茉又做那個瑰麗紅蝴蝶的噩夢。</p>
她嚇醒,慌張著冷汗一串串落。窗戶被吹開了,夜色下清冷的白月光透過玻璃窗散進(jìn)到陽臺內(nèi)。潔白的窗簾輕微吹起,阮茉抬了抬手,長發(fā)在身后飄開。</p>
阮茉起了身,裹上針織披肩,推開門。</p>
沒了睡意,忽然就想出去走走。</p>
手才推開雕花木門。</p>
一道火光,倒映入她的眼簾。</p>
那是墻面壁爐里燃燒的熊熊烈火,周家中央府邸的裝修十分歐洲宮廷風(fēng)格,或許也是為了展現(xiàn)出周子珩的地位,墻面頻頻會有17世紀(jì)古典畫家門的真跡,樓梯角落里還會立有古羅馬雕塑家的杰作。</p>
阮茉最意外的,還是在這全歐風(fēng)格的家居里,在掛著家族徽章的正上方——還掛了一副白色長方形畫框。</p>
畫框干干凈凈,里面什么都沒有,感覺就像是原本里面應(yīng)該有幾筆毛筆大墨字,卻生生被扣了出來。那副畫框就擺在她居住的這層的正中央壁爐之上,此時此刻壁爐火焰繚繞。墜著星光的夜色,濃墨重染。那對面有一個華麗的客廳,阮茉平日里會坐在那里看看書。</p>
現(xiàn)在,那座暗紅色的沙發(fā)上,正坐著一個人。</p>
阮茉呼吸一滯。</p>
才松開的五指,再一次攥上了扶手。</p>
想要將門關(guān)攏——</p>
下一秒鐘,就聽到木柴灼燒的沙沙聲音下。</p>
周子珩開了口。</p>
“這么晚了,還不睡嗎?”</p>
“……”</p>
阮茉心臟一提。</p>
那種籠罩了她這么些日子來的恐懼,再一次席卷了全身。</p>
但她卻不敢再后退了。</p>
火焰就像是灼燒在了她的身上。</p>
房間拉開了一道無形的弦,緊繃至極。</p>
她淺淺動了動嘴唇,聲音細(xì)軟,又略帶顫抖。</p>
“周先生……”</p>
周子珩直起身,一彎腰,將手指間的煙蒂給彈了彈,熄滅了煙。</p>
他抽了有一會兒了,卻抽的并不是那天在密室時見到的那把復(fù)古老煙斗。很普通的一支細(xì)香煙,打火機(jī)含在掌心,圓圓一小塊,像是美國的飛碟機(jī)。</p>
很便捷,可能是比較隨意。</p>
只是。</p>
烈火燃燒,濃密的火星下,深夜里是浮蕩著一層接連一層的殺氣!</p>
阮茉見過一次很不好的場面,14歲那年,坐著父親的車,被看不清楚臉龐的黑衣人們瘋狂追殺。</p>
整條公路都是燃燒了的柴油。</p>
大火之中,她頭一次感受到了逼人的殺意。所以她明白周子珩周圍圍繞的是什么,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血腥氣息。氣息的源頭,凝聚在了那座紅沙發(fā)之上。</p>
周子珩連戾氣都沒收。</p>
然而他滅了煙后,很快便轉(zhuǎn)過了頭。</p>
又是一瞬間的功夫,那些混雜的殺氣啊,血腥啊,風(fēng)風(fēng)雨雨啊。</p>
全部灰分湮滅而去。</p>
居然全部都消失了!</p>
阮茉呆呆地望著周子珩。</p>
周子珩與阮茉對視著。</p>
半晌,他收起來殺氣的臉上,浮開一抹溫柔似水的笑。</p>
像是血海之中,忽然裂開的一束燦爛明媚的陽光。</p>
如沐春風(fēng),仿佛真的就是一個很溫和很溫柔的鄰家大哥哥。</p>
他又問了一遍,</p>
睡不著么?</p>
“……”</p>
阮茉緊張到說不出話來。</p>
用手死死攥著裙擺。</p>
半晌,輕輕地點(diǎn)了下頭。</p>
“嗯……”</p>
昏暗的光影。</p>
少女穿著雪白的連衣睡裙,兩條藕段白的腿從裙子下擺處立著,又細(xì)又筆直。腰肢細(xì)軟,肩膀撐著細(xì)吊帶,因為睡覺而弄散了的烏發(fā)筆直垂落在細(xì)吊帶兩側(cè)。她的臉色素白,幾乎沒有什么血色的唇瓣微微張著,呼吸拂著唇紋,胸口一起一伏。</p>
貓一樣警惕,卻又那么單薄楚楚憐人愛。</p>
周子珩沒再回應(yīng),重新轉(zhuǎn)過身去,坐在長沙發(fā)之中。</p>
空氣都是靜謐的。</p>
肅穆,不容抗拒,就像是在等待著她主動過來。</p>
靠近他。</p>
阮茉抬起已經(jīng)看不出來傷的腿。</p>
聽不到什么聲音,走到了周子珩的面前。</p>
站立在距離他一米遠(yuǎn)處。</p>
周子珩依舊含著淡淡地笑,看著她。</p>
似乎不太滿意她拉開這般遠(yuǎn)的距離,又不直說,只是注視著她。阮茉硬著頭皮,又往前走了一點(diǎn)點(diǎn)。</p>
火光映著她的瞳孔,阮茉的眼睛眼色偏淡,不像是正常的淺咖色,而是摻了點(diǎn)兒紅絲的淡色。據(jù)說這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但阮茉的視力又異常差,需要佩戴隱形眼鏡。</p>
戴上隱形眼鏡后便看不太出來眼色的差異了。</p>
周子珩的笑容,也映在她的眼睛中。</p>
周子珩望著緊張堪堪的少女,沒有再繼續(xù)問她為何沒有睡著。反而換了個話題,他問阮茉,“很怕我么�!�</p>
“……”</p>
阮茉瞳孔一縮。</p>
登時,她猛地一搖頭。</p>
筆直的烏發(fā)在凝著火光的夜色中,甩過一大道弧度。</p>
太明顯的撒謊了。</p>
小姑娘都已經(jīng)嚇到臉色慘白,還在說著不害怕,她大約是害怕他降罪于她,畢竟那天斷指的那么血腥的場面,被她淋漓盡致鎖進(jìn)了眼底。</p>
阮茉搖晃完腦袋,隨即便低下了頭,長發(fā)貼著肩膀,散發(fā)著茉莉香的洗發(fā)水氣息�?諝忪o默了片刻,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些什么。</p>
良久,她忽然就聽到,一聲悠長的輕嘆。</p>
周子珩直了直身子,胳膊擱置在俯首上。</p>
輕微前傾。</p>
靠近了阮茉。</p>
氣息撲灑。</p>
“看起來確實害怕�!�</p>
“……”</p>
阮茉頭皮都在發(fā)麻。</p>
周子珩握了握手,交叉在身子前方。他打量著阮茉,像是在思考為什么她會如此懼怕自己。</p>
爾后,大概是琢磨出來不管什么樣的理由,她就是怕他,于是便也不再尋思。</p>
開口道。</p>
“那我們再換個話題�!�</p>
“……”</p>
周子珩微笑著問道,</p>
“你多大了?”</p>
“……”</p>
這是一個很溫和的話題。</p>
年上掌權(quán)者對初入深似海世界的弱小年下者的關(guān)懷。</p>
阮茉盡管還是很緊張,可她覺得,這個問題,沒有那么讓人窒息。</p>
她張了張嘴,</p>
“……十五歲�!�</p>
周子珩雙眼彎成月牙,聲音聽起來是真的溫柔了。</p>
他介紹自己說,</p>
“我今年二十六�!�</p>
二十六歲,就已經(jīng)獨(dú)掌周家大權(quán)十三余年。</p>
溫柔對于他而言,就是與世交流的一副牌。</p>
牌面底下,你不知道會暗藏了多少殺機(jī)。</p>
下一秒鐘,周子珩忽然伸出手,伸到了阮茉面前。阮茉咬住嘴唇,手指極力壓著白素的睡衣緞面。</p>
手指掠過阮茉的烏發(fā),似乎是想要撫摸一下她的臉頰。</p>
阮茉沒有退后。</p>
周子珩從上到下又看著阮茉的臉。</p>
干干凈凈,乖乖巧巧,就是嘴唇太蒼白了,好像心臟不太好,嘴唇就會發(fā)冷色。</p>
周子珩將阮茉散落在耳朵前的青絲,捋到了耳朵后方。</p>
“二十六歲,大你十一歲�!�</p>
“以后就叫哥哥吧�!�</p>
“……”</p>
阮茉一怔。</p>
哥哥?</p>
這可真是個,相當(dāng)溫柔的稱呼了。</p>
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特權(quán),她喊一聲,這個世界他便會予她。</p>
周子珩看著阮茉終于有了點(diǎn)兒十五歲少女該有的呆萌,噗哧笑了一下。這一笑,又把阮茉給笑懵了。男人搖了一下頭,指尖一點(diǎn)一點(diǎn)捋著少女的烏發(fā)。</p>
歪了一下頭。</p>
“這樣,是不是就沒有那么害怕我了?”</p>
“……”</p>
阮茉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p>
周子珩耐心地等待著她,就像是在引導(dǎo)一不小心飛入金籠子里的小鳥,慢慢讓她不要緊張。可這又是哪能控制住的呢?</p>
最終,周子珩嘆了口氣,點(diǎn)了一下頭,</p>
“也是,你怕我,很正常�!�</p>
“整個上京城,都沒幾個不怕哥哥的人�!�</p>
他忽然靠近了阮茉,鼻尖近乎零距離貼著了阮茉的臉頰。阮茉還是緊張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p>
青絲纏繞著指尖,滴著頭皮,發(fā)出細(xì)微的疼痛。</p>
阮茉輕輕“啊——”了一聲。</p>
周子珩將那縷青絲,散開。</p>
重新繞到了肩膀之后。</p>
撫摸著她的長發(fā),安撫著受驚的小貓咪。</p>
“還是那么怕。”</p>
“……”</p>
“可我們總要在一起生活的�!�</p>
“你這樣害怕哥哥,還要想盡辦法躲著哥哥。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有什么事情不敢告訴哥哥,也會非常麻煩�!�</p>
阮茉:“我、我以后不會……”</p>
還沒等阮茉說完。</p>
周子珩打斷了她。</p>
周子珩:“要不這樣,小茉莉�!�</p>
他忽地就改了稱呼,喚她了“小茉莉”,阮茉還未從這親昵的稱呼中回過神,周子珩便收回?fù)崦L發(fā)的手,輕輕牽起她的手腕。</p>
溫柔地道,</p>
“那哥哥,給你一個拉勾好不好?”</p>
“……”</p>
“拉……勾?”</p>
阮茉瞬間迷茫。</p>
淡色的瞳孔中,倒映著不解。</p>
周子珩骨節(jié)分明的右手小拇指,勾起了少女蔥段白的指頭。</p>
像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拉著手指,許諾著一生一世的誓言。</p>
“哥哥給小茉莉一個保證,以后在周家,不會再有人會欺負(fù)你�!�</p>
“小茉莉和哥哥一起住在這里,所有一切都與哥哥配套,享用最好的。哥哥不會傷害小茉莉一分一毫,小茉莉不必再擔(dān)驚受怕�!�</p>
“小茉莉要相信哥哥,相信哥哥不會傷害你�!�</p>
阮茉滿腦子有點(diǎn)兒亂。</p>
機(jī)械地被他拉著手指。</p>
一搖,一晃。</p>
“那……”她找了找被緊張掉的聲音,</p>
“你是有,什么條件嗎?”</p>
不會無緣無故受祿。</p>
阮茉從小就明白的一句話。</p>
周子珩對她好,一定是想從她身上,掠奪些什么的。</p>
周子珩眨了眨眼。</p>
隨即,笑了一下,</p>
“小茉莉會覺得,哥哥需要什么條件呢?”</p>
周子珩什么沒有?</p>
阮茉磕磕絆絆,聲音里充斥著懼怕,</p>
“你、你是想要我。”</p>
“給你——陪/睡,嗎?”</p>
“……”</p>
“……”</p>
“……”</p>
時間靜默了幾秒鐘。</p>
突然,周子珩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p>
太像溫柔地鄰家大哥哥了。</p>
鄰家大哥哥,哪有讓小妹妹,給自己陪/睡的呢?</p>
阮茉瞬間臉漲的通紅,確實,很古怪,給收養(yǎng)的自己的人說為他陪/睡……可阮茉,實在是也想不到更多的方向了。</p>
阮茉紅著臉,有點(diǎn)兒羞恥地瞪著依舊在笑的周子珩。</p>
周子珩笑完,收了笑,捂嘴咳嗽了一下。他再次擺正神色,然后輕輕搖了一下頭。</p>
靠近到阮茉。</p>
“想什么呢。”</p>
“……”</p>
周子珩給阮茉解釋,</p>
“哥哥不需要你給我陪/睡。”</p>
“哥哥也不是那種變態(tài)�!�</p>
“……”</p>
阮茉:“……哦�!�</p>
“不過呢,哥哥確實是有一個條件的�!�</p>
阮茉:“……”</p>
“什么條件?”</p>
周子珩忽然攬住了阮茉的后腦勺,霎那間,將女孩拉進(jìn)到了他的面前。</p>
靠近了他的懷抱中。</p>
他坐著,阮茉站著。可他實在是太高了,阮茉一米□□,站著也并沒有比周子珩高出來多少。</p>
胸腔貼著胸口處,心跳感知著對方的心跳,微弱被強(qiáng)有力包裹。</p>
咚、咚、咚!</p>
“周、周先生……”</p>
阮茉想要推脫掉。二十六歲男性野性的荷爾蒙,像是流光刀卷著她的身心。阮茉結(jié)結(jié)巴巴喊著周先生,莫名緊張與心跳加速并存。</p>
周子珩手一用力,卻不容許她逃脫。</p>
周子珩貼著阮茉的耳朵,說出了他的唯一要求:</p>
“作為條件,以后有什么事——”</p>
“阮茉都一五一十,全部告訴哥哥。”</p>
“好不好?”</p>
“……”</p>
周子珩:“絕對不要,跟哥哥撒謊�!�</p>
……</p>
……</p>
……</p>
阮茉瞬間變得臉色慘白,那點(diǎn)兒因為男女羞恥之心的緋紅消失的無影無蹤。阮茉瞪大了雙眼,腦袋一片空白,空蕩蕩凝視著周子珩深邃的眼眸。</p>
脫口而出,</p>
“為、為什么……”</p>
是這個條件?</p>
她感覺到膝蓋猛地顫抖!</p>
呼吸幾乎要凝滯!</p>
周子珩挑著嘴角笑了笑,然后將手松開了阮茉的后腦勺,食指抵在嘴唇處,就像是在說一個十分隱蔽的秘密。</p>
輕輕地,很小心翼翼地,“噓——”了一下。</p>
“是啊,為什么是這個條件?”</p>
周子珩忽然再一次拉近了阮茉的身子,帶滿常年握槍磨出厚繭的大掌緊扣著少女纖細(xì)的腰肢。</p>
那腰肢,盈盈一握,仿佛不堪一掐,立刻就會折斷。</p>
一字一句道,</p>
“可如果那天晚上哥哥沒有幫你打掩護(hù),讓小茉莉獨(dú)自一個人去面對接風(fēng)宴上的血雨腥風(fēng)�!�</p>
“那么小茉莉悄悄用錘頭砸壞了自己的膝蓋、卻撒謊嫁禍給周子琪的這件事——”</p>
“是不是就要——暴、露、了、呢?”</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