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阮茉睜大了雙眼。</p>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末日的盡頭，死神降臨，黑色的鐮刀落下，將她纖弱的身軀給撕裂、粉碎。</p>
但很快，周子珩便松開了手。</p>
眼神也變回了無暇的溫柔，就仿佛剛剛凝聚在瞳孔深淵處的那一抹殺氣，只是曇花一現(xiàn)，轉瞬即逝。</p>
手松開，阮茉差點兒跪在了地上。</p>
周子珩微笑地看著她。</p>
“……”</p>
“……”</p>
“……”</p>
或許換做是別人。</p>
這一刻。</p>
早已嚇破膽。</p>
阮茉咬了咬嘴唇。</p>
周子珩伸出手，想要牽起阮茉。</p>
阮茉看著那雙白皙如玉的手，如果不細看，是很難看得出這上面其實布滿了細微的痕跡。聽說周先生會拉大提琴，還會書法等很文雅的事情。</p>
可也就是這雙手，帶她見過了第一次的血腥。</p>
漫長的等待。</p>
最終，阮茉站穩(wěn)了身子。</p>
她抬起胳膊，手腕纖細。睡衣的披肩已經落在了胳膊彎處，白皙細膩的肌膚在深夜里發(fā)白到反光。</p>
那只手，輕輕地，放到了男人寬厚的掌心之中。</p>
“……”</p>
“我會聽話的�！�</p>
“聽、哥哥的話�！�</p>
……</p>
……</p>
……</p>
*初春。</p>
冬天最后一場雪下過，天空清朗，大團大團棉花糖般的卷云堆積在地平線之上，有周家私家飛機飛過上空留下的航跡云尾巴。后山私人醫(yī)院，臺階兩側的積雪已經化開，凍了一個冬天的枯草打出一點點新的嫩藤葉。</p>
一輛勞斯萊斯緩緩停在了醫(yī)院對面的露天停車場，這里車輛寥寥無幾，幾乎都是開過來進行學術研究醫(yī)生們的私家車。</p>
車門被人拉開，周子珩一襲黑色呢子長大衣，裹著風走路出來。</p>
瞬間就有保鏢團跟在前方指引，他大步匆匆，走進了醫(yī)院大門。</p>
心臟科。</p>
阮茉正在進行最后一項檢查，她躺在白色的床上。隔了一扇玻璃窗，對面就是會診室，很多醫(yī)學研究討論時的白板大屏幕都擺在那里。周子珩一進會診室，所有醫(yī)生都立即起身，院長親自給周先生讓座。</p>
周子珩坐在院長的位置上，面前擺上了阮茉的體檢各項指標，周子珩卻沒有立刻拿起，而是抬著頭神色平淡地透過窗戶望著里面的小姑娘。</p>
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對面有人在看她，微微側偏了一下臉，果真就看到了坐在對面的哥哥。</p>
阮茉眨了一下眼睛。</p>
耳邊響起滴滴滴滴儀器聲音，她看見哥哥對她微微笑了笑，醫(yī)生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可以起來了。</p>
周子珩抬了一下手。</p>
站在一旁的周霧，將周圍所有列在這里的醫(yī)生主任包括院長，都給帶了出去。</p>
門關上。</p>
周子珩這才拿起阮茉的體檢報告。他們周家就是生物科技與工程技術起家，國內大半壁江山醫(yī)療行業(yè)都是他們家投資，周子珩對生物以及醫(yī)學有著極高的天賦，這些報告對他而言，僅僅小菜一碟。</p>
屋內靜悄悄，只有周子珩翻動紙頁的聲音，大拇指捻著邊角，粗略地翻過了前面，目光在心臟檢查那一頁停留了好久。</p>
后面跟著檢查醫(yī)生的簽字。</p>
良久，男人抬起了頭，就看到阮茉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穿著衣服。她將米白色的大衣套在肩膀上，彎著腰。頭發(fā)向下垂落，烏發(fā)下露出細膩白皙的脖頸。</p>
套好衣服后，阮茉拿起放在一旁的隱形眼鏡盒，撐開眼皮戴眼鏡。</p>
阮茉來周家已經兩個多月了。</p>
她很聽話。</p>
要比同齡小孩子都要安靜，說話聲音也很細軟。大小姐離開，更是沒人敢再欺負這個外來的被周先生養(yǎng)在府上的少女。</p>
周子珩對她很好。</p>
“哥哥�！�</p>
阮茉推開間隔門，走到周子珩面前。</p>
上個星期整整七天，周子珩都在北美公司分部開會。</p>
阮茉已經習慣了稱呼周子珩為“哥哥”，周子珩似乎很受用這個稱呼。他也站起身，將那合上了的報告收好，提在一只手里。</p>
另一只手，伸向阮茉。</p>
阮茉彎了彎眉眼，乖乖巧巧，握住了周子珩的指尖。</p>
周子珩牽著阮茉，準備回家。</p>
其實也就幾步路的距離，但周子珩對阮茉是真的很好很好，只要周子珩在，他就會親力親為照顧阮茉生活中的一點一滴。</p>
出了會診室的門，外面的醫(yī)生還恭候在那里，周子珩將手提包交給了周助理，忽然就看到了旁邊的心臟方面主檢查醫(yī)生。</p>
那醫(yī)生是個啞巴。</p>
周子珩目光稍微停頓，醫(yī)生眼睛中劃過一絲看不太出來的意思，朝著周子珩一點頭。</p>
“……”</p>
回去的路上，阮茉坐在車里，手扶在窗戶上，看著窗外開始了的春暖花開痕跡。</p>
問周子珩。</p>
“哥哥�！�</p>
“這個體檢，是為了過段時間我的上學嗎？”</p>
周子珩正在閱讀手上的文卷。</p>
他掌管著整個周氏，每一分每一秒都精掐細算。</p>
聞聲，周子珩停了一下翻書的動作。</p>
一個寒假過去了。</p>
周子珩卻一句讀書的事情，都沒有提。</p>
阮茉打心底很想知道，周子珩會為她選擇怎樣的專業(yè)。</p>
周子珩側過頭來，看向阮茉。</p>
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小茉莉的腦袋，</p>
“小茉莉不太喜歡在家里？”</p>
阮茉搖了搖頭，她答應過周子珩，不能欺騙哥哥。</p>
所以如實地說道，</p>
“我想知道哥哥會為我選什么專業(yè)�！�</p>
“……”</p>
阮茉：“剛來周家的時候，周助理告訴我，我的專業(yè)將由您來幫助我選�！�</p>
周子珩抬頭看了眼前方正在開車的周霧。</p>
半晌，他摸著阮茉的頭發(fā)。</p>
和藹地道，</p>
“那小茉莉是有心儀的專業(yè)？”</p>
阮茉眼睛一亮。</p>
期待地開口，</p>
“哥哥，我想學生——”</p>
叮鈴鈴——</p>
就在這時，車內的藍牙不合時宜地響了。</p>
阮茉的聲音戛然而止。</p>
周子珩一抬手，周霧接通了電話。</p>
“周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p>
是一通公司分部的電話。</p>
面對工作上的事情，周子珩從來都不會姑且。</p>
很快，這通電話就占據了整個回府的路段。車停到了府前車庫，傭人過來開門。阮茉提著裙擺下了車，剛回頭，就看到周子珩并沒有下車。</p>
這又是要臨時離開的節(jié)奏。</p>
阮茉看著周子珩離開，車漸行漸遠。她想要學生物這件事，一直都沒有跟哥哥說出口。</p>
冥冥之中，總是會被無形地去打斷了。</p>
那個時候的阮茉，還是太稚嫩，察覺不到這底下的暗涌流動。她只覺得哥哥似乎也準許了她開口去自己選擇專業(yè)，便更加努力地去看著周家藏書閣里那些晦澀難懂的生物方面的書籍，連著數理化一起，希望將來真的到了選專業(yè)那天，她可以自己去把握命運。</p>
這件事又是有一段時間未被提及。</p>
終于有一天，在阮茉看到了曾經的高中同學都已經收拾書包返校回去上課后，她望向窗外已經開始抽綠條的枝干，春天的花骨朵在蓄著了，雪早已融入泥土之中。</p>
陽春三月，她想去學校了。</p>
那天傍晚，周子珩不在家，阮茉一個人在長條形的餐桌前吃完了晚飯，一份中式粵菜滑蛋牛柳飯。</p>
她喝著柳橙汁，問身后的管家，周先生今天什么時候回來。</p>
管家在周家服務了二十多年，他微微傾身，回應道，“晚上七點半�！�</p>
“……”</p>
阮茉等到了七點半。</p>
她早做好了今天晚夜一定要與哥哥說清她的想法，她想要選擇生物或者生物化學方面的專業(yè)。在漫長的冬天里，坐在落雪的窗戶前，阮茉查閱了大量圣諾斯汀貴族學校高中部的資料。</p>
在那所全都是權貴家族小孩上學的學校里，數理化生這四門以及相關聯(lián)的專業(yè)，特別熱門，尤為受高權富家子弟的追捧。</p>
時間一到，玻璃窗外閃過一道熟悉的燈光。</p>
車閃三兩下，略過白樺林，光影一切一切。阮茉轉頭往窗外看了幾眼，是周子珩回來了。</p>
她聽到周子珩坐電梯上了七樓。</p>
周子珩是準許她在這個府邸里任意游蕩。</p>
靜謐的夜晚，墻上的古畫在沉睡，飄了淡淡的春日花香。阮茉提著裙擺，確定了哥哥的位置，她走到了衣帽間。</p>
抬起胳膊，敲了敲門。</p>
咚咚咚——</p>
“哥哥�！比钴员е欢阉郎蕚浜昧说牟牧希锩娌环河凶x初中和高一上學期時，她獲得過的生物國際競賽大獎證書以及申請的專利書。</p>
她站在門口，細聲細語道，</p>
“是我�！�</p>
“……”</p>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逐漸靠近。</p>
周子珩雖然位高權重，但私生活上卻能自己解決絕不使喚下人。他的衣帽間他的起居室，以及七樓的書房還有藏書閣，在阮茉到來之前，沒有任何人被準許能夠踏入。</p>
門被從里面拉開。</p>
周子珩正在換衣服。</p>
沒有什么不能看的畫面，周子珩套了件黑色高齡針織線衣，胳膊上疊著酒紅外套。阮茉能從他的背影看出他的身材很好，活脫脫的衣服架子。</p>
像是要出門。</p>
“什么事。”他背對著阮茉，簡簡單單道。</p>
阮茉攥了攥手里的材料。</p>
“哥哥�！�</p>
“……”</p>
無形的壓迫，是周子珩的象征，他這人與生俱來有壓迫感，哪怕是穿著不那么嚴肅的裝束，從骨子里散發(fā)出的森嚴。</p>
阮茉站在寬大的衣帽間門口，壓了壓緊張。</p>
把手中的材料往前一展。</p>
“我想……跟您商量一下�！�</p>
“我選專業(yè)的事情�！�</p>
立在門口的女孩，穿著白色的過膝棉質連衣裙，纖細小腿在空氣中劃過優(yōu)美的弧度，腳丫踩著軟軟的地毯。</p>
看起來相當期許。</p>
周子珩沒什么神色地換著衣服，將手腕上的石英表換成了運動表。</p>
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終究還是會來問這件事。</p>
周子珩將酒色的呢子大衣放在了沙發(fā)上，重新從面前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寬松版的風衣。</p>
一展，胳膊穿過袖口服服帖帖垂落在腰際線兩側。</p>
他沒有回答，反而是先反問阮茉，</p>
“小茉莉想要選擇什么呢？”</p>
小茉莉，一個十分親昵的稱呼。</p>
周子珩很喜歡這樣叫阮茉。</p>
覺得這樣乖。</p>
阮茉果然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恬靜的臉上浮現(xiàn)出微紅，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開口道，“可以……選擇生物嗎？”</p>
……</p>
……</p>
……</p>
滿懷著期待。</p>
她手上的榮譽證書，厚度可以糊墻了。</p>
那些專利申請，足以讓她夠格一些名牌大學基因方面研究導師的門下。</p>
她從小就對數理化生有著極高的敏銳和天賦，加上父母一輩也都是做生物技術方面的研究公司。</p>
阮茉真的很想走這條路。</p>
等了半天。</p>
衣帽間是封閉的，沒有任何窗戶，屋內黑暗，只有一盞橘黃的頂燈在衣柜上方安安靜靜落下光。</p>
周子珩轉過身，隨手拿起酒紅的呢子外套，卻并沒有放回到衣柜之中。</p>
他雙眼看向阮茉，溫柔的燈光下，哥哥的神色卻意外有些冷清。</p>
周子珩凝視了阮茉一會兒，阮茉的呼吸漸漸變緩，原本高興的心臟，瞬間下墜。</p>
良久，周子珩平靜開口，</p>
“哥哥不同意�！�</p>
……</p>
啪——</p>
手里的材料，一下子就散落在了地板上。</p>
紙張紛揚。</p>
那一頁頁代表著優(yōu)秀過往的證件，就像是被打碎了的浪花，承載了多少的期許，卻無情地破碎了。一頁阮茉獲得中學生奧林匹克生物競賽獎的證書飄過，時間放慢了節(jié)奏，那紙片，搖搖欲墜著。</p>
最終停在了周子珩的腳邊。</p>
阮茉聲音有些顫抖。</p>
“哥哥……”</p>
她想問為什么。</p>
但到嘴邊的話，突然就改了方向。</p>
周子珩垂眸，看著那些榮譽。她真的是一個理化生類理工科的天才——只可惜，她現(xiàn)在姓阮。</p>
周子珩撿起了那些材料，收好。</p>
站在櫥柜邊，沒有立刻走，像是在等阮茉開口道質問。</p>
“……”</p>
阮茉的心情如過山車般，從期許到激動，最終墜落了下來，跌入了低谷。</p>
良久，她找了找自己的聲音，</p>
“那哥哥，究竟想讓我報什么？”</p>
周子珩拎著大衣，走到了阮茉面前。</p>
拿著衣服，雙手按在女孩細嫩的肩膀上。</p>
語氣極為溫柔，就仿佛，他真的是在跟自己最親昵的鄰家小妹妹，商量著她所喜愛的事情。</p>
“……”</p>
“古典舞�！�</p>
“哥哥給小茉莉買了那么多好看的裙子、旗袍�！�</p>
“穿上跳古典舞，”</p>
“最漂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