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p>
傅春深休養(yǎng)了四五日,這身子才慢慢見了好。</p>
在她病中時,三房的羅顯被罰了,是武安侯親自上的家法,打了羅顯幾大棒,他那不忍心的娘哭天搶地,還昏了過去。</p>
聽下人們說,羅顯如今還下不了床。</p>
因著羅顯的緣故,傅春深和羅寄嵐要成的婚事也被有意地傳了出去。</p>
病的這些日子,傅春深的漱玉院忽地就熱鬧起來,許多人都要探望,但都被傅春深因病拒了。</p>
她不見也知道,這些人要么是來看她笑話,要么是諷刺她運氣非凡。</p>
但傅春深一概都不想理會。</p>
管他是運氣還是手段,反正如今她就要嫁給羅寄嵐了,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p>
她往后就不是寄人籬下的打秋風的孤女,而是這武安侯府一房真正的主子。</p>
“姑娘,清君小姐說帶來了百年山參,特地來探望姑娘�!�</p>
清君小姐?哪位清君小姐?</p>
傅春深搜刮著自己當初入府見禮的記憶,并未從中找到這么一號人。</p>
見傅春深一臉迷茫,采舟告訴她,這是二房范夫人的親侄女,也就是羅寄嵐親表妹范清君。</p>
前日剛從揚州探親回來,今日見過老夫人后就到了她這里。</p>
聽到“表妹”二字,傅春深就了然于心。</p>
是親表妹,與她這個表姐倒是不同。</p>
傅春深放下剛喝空的藥碗,笑著對采舟說:“既然帶了那么貴重的禮物探望,那還不快把這位清君姑娘請過來,我與她說上兩句話�!�</p>
那范清君也是一個莽撞人物,采舟剛要請她進來,她便自己快步上了前,咣當推開房門,看到一身素衣的傅春深坐在凳子上拿著一塊糕點在吃。</p>
范清君見她站都不站起來,心里甚是不悅。</p>
這姑娘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蛋圓圓,皮膚細膩白潤潤的。</p>
眉毛倒是生得英氣逼人,到底年紀小,還沒有生出窈窕的風姿。</p>
就是一個風風火火的小姑娘,人一見了,就想喚上兩句“妹妹”。</p>
見她進了門,傅春深果真如所想地笑著說:“這位就是清君妹妹嗎?模樣生得好俊俏,我倒是從未見過這等風姿的姑娘�!�</p>
范清君叫著她身邊的丫鬟,讓丫鬟把禮放到桌子上,自顧自地坐到了傅春深旁邊。</p>
她一下拉住了傅春深的手,喜道:“姐姐可真會夸人,見了姐姐,我才知道‘花容月貌’四個字該如何寫呢�!�</p>
她們倆親親熱熱地恭維了一番,好似彼此是失散多年的親姊妹。</p>
說了那么久的話,范清君渴了一般,自己倒了口茶喝。</p>
她跟才長了眼睛似的,指著傅春深的衣裳說:</p>
“傅姐姐,如今外頭春日朗朗,你怎么穿著如此寡淡的料子?這侯府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種過了時的料子也敢給小姐做衣服!”</p>
“我與傅姐姐一見如故,定不會叫你受了委屈,我現(xiàn)在就叫從外頭買些時興的好料子來,給姐姐裁幾件新衣裳。”</p>
范清君今日倒是穿著華貴,一身招眼的紅色,燒得傅春深眼睛痛。</p>
她輕輕撥開范清君的手,問道:“范妹妹這是何意?”</p>
范清君佯裝不懂,無辜道:“我這可是一片好意,姐姐怎么生氣了?”</p>
傅春深心平氣和道:“這是我從平州帶來的舊衣,不是府中給我做的衣裳,妹妹誤會了�!�</p>
“原來是姐姐的舊衣,”范清君瞪著一雙眼睛,演技拙劣道,“我還以為侯府下人故意苛待姐姐……姐姐的舊衣,料子自然是極好,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好料子呢�!�</p>
傅春深不咸不淡地看范清君在那里故作驚訝然后干笑了兩聲。</p>
她父親是京衛(wèi)總指揮使,從小長在京中,什么衣服料子沒見過。</p>
這樣說,不過是想排擠她穿得窮酸罷了。</p>
傅春深用帕子掩著臉,轉過身去,卻不再答話。</p>
范清君微驚,難道就隨便擠兌兩句,就將她擠兌哭了?</p>
自己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p>
“妹妹也不必刻意安撫我……我自然是知道我命苦……早年沒了母親,還不得爹爹的喜歡,繼母有她自己的孩兒要照顧,便就疏忽于我�!�</p>
傅春深像是回憶起無盡的心酸,按了按眼角。</p>
“別人家里的好姑娘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偏偏我沒有,我便纏著奶娘,問她為什么……奶娘不忍,花費了身上的全部銀錢替我從布莊買了最好的料子做衣服�?墒钦l知在回來的路上,有賊人見財起義,奶娘為了護住這塊衣料,以命相搏,最后把衣料帶了回來,人卻在幾日后沒了……”</p>
邊說著,傅春深又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一臉追悔莫及。</p>
“我常常穿這件衣服,也是為了警醒我自己莫要忘了奶娘的恩德。近來病中,我越發(fā)想起奶娘的好來,這才穿著這身衣服,好像奶娘還在我身邊一樣�!�</p>
“但沒想到妹妹突然前來,我穿著這身衣服引得妹妹誤會,以為是侯府苛待于我,這真是姐姐的不是……都是我的錯!”</p>
范清君張口欲辯,卻不知該說什么。</p>
她不過想說傅春深過得窮酸,就想來攀扯二房表哥的高枝,不是正經人家好女子所為。</p>
可她絮絮叨叨那么一段,還將她奶娘扯了出來,倒是讓范清君啞口無言。</p>
她若在此時警告傅春深,豈不是成了貶低她和奶娘的情誼的“罪魁禍首”?</p>
“這衣料真是姐姐奶娘拼死拼活買的?”范清君將信將疑道。</p>
傅春深眼含淚花,愁緒萬分地點點頭道:“妹妹若是不信,自可從平州城東清水巷黃記布莊查證�!�</p>
為了一身衣服,她還專程讓人去平州查證?</p>
范清君訕笑道:“姐姐為人,妹妹自是相信的,沒想到姐姐身上的衣服有著這么一段感人的故事,倒是我隨口一說,惹了姐姐傷心了。”</p>
“不知者無罪,這倒也不怪妹妹�!�</p>
說著,傅春深咳嗽了兩聲,快要將肺咳出來一樣。</p>
她捏了捏額角,“只是我身體未愈,怕是不能再陪著妹妹說話了……奶娘走時叮囑我要顧好身體,我可不敢忘了她的囑咐�!�</p>
傅春深說得情真意切,范清君原本不相信,此刻也信了七八分。</p>
可是她看著傅春深這柔弱不堪的樣子,還是覺得她與英明神武的寄嵐表哥不相配。</p>
傅春深一下逐客令,她也就哼了一聲,囂張地離去了。</p>
走前她也郁悶,自己明明是來要求傅春深退了與羅寄嵐的婚事的,怎么提都沒提就走了呢。</p>
為了保全羅府顏面,加之傅春深和羅寄嵐的事情并沒有鬧開,羅大太太當然不會蠢得自曝昭告天下,說是傅春深是和羅寄嵐被設計到一張床上不得不成婚。</p>
對外她只道,傅春深得了二太太喜歡,特意替孫求娶。</p>
不過她這明面上的說法,或許能瞞過外人,但府里的人大都都一清二楚,傅春深的婚事是如何來的。</p>
候在門外的采舟當然聽到了兩位主子的談話,她進來不理解地說道:“范姑娘被指揮使夫人寵慣了,嘴上不饒人的,姑娘其實可以像之前一樣稱病不見她。”</p>
傅春深搖搖頭笑道:“總是不見客哪里成?我又不是要避著人�!�</p>
她是不想先見這府里的人。之前她們不來,如今想看笑話就來了,傅春深當然不能讓她們如了愿。</p>
但她今日先見了從前沒見過的范清君,也算小小打了一下府里那些人的臉。</p>
聽聞漱玉院見了二房的表妹,其他姐妹又陸陸續(xù)續(xù)要過來拜訪。</p>
傅春深也不用之前的借口推脫了,全都見了個遍。</p>
她們大多都比傅春深小上一兩歲,見了傅春深,都喚一聲傅姐姐。</p>
身為羅府的姑娘,她們問話倒是比范清君更委婉些,委婉到傅春深聽著,感覺她們像是真的在關心她,還很樂意她做她們的嫂嫂。</p>
后來同采舟采枝說起,采舟采枝對視一眼,還是將傅春深不知道的一件事和盤托出。</p>
今年新年,羅寄嵐不耐和府里的兄弟姐妹一起玩,他一個人翻了墻,在醉茗居待了一夜,第二日才被小廝找回來。</p>
羅老夫人訓斥他,他也不耐煩地頂撞:“我才不會要誰來管我,曾祖母,我不會成親的,你莫逼我!”</p>
其他的姐妹為了緩和氣氛,便和羅寄嵐打了一個賭,若是羅寄嵐在及冠前成了親,以后她們的脂粉錢就從二房出了。</p>
武安侯府的姑娘們,除了每月的月例銀子,還有一份供她們額外置辦胭脂水粉的脂粉錢。</p>
傅春深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事在等著她呢。</p>
“寄嵐就這么答應了?”</p>
經過那一日,羅寄嵐在傅春深口中從“寄嵐表弟”直接榮升為“寄嵐”。</p>
“姑娘莫慌,這也只是玩笑罷了,做不得數的�!�</p>
傅春深叩了叩桌子問道:“那她們從前不來看我,一聽說我要嫁給寄嵐后,為何都要過來拜訪呢?”</p>
一個個態(tài)度好的跟春風化雨似的,瞧著真是滲得慌。</p>
采舟答道:“或許只是關心嵐少爺的婚事罷了�!�</p>
傅春深不可置否。</p>
但從此事可以看出,傅春深必須對這羅府更為了解才行。</p>
之前她自己一個人去打聽,總歸有不周全之處。</p>
于是傅春深特意挑了一個晚上,教采舟采枝把她們知道的關于羅府的所有事情一并告知于她。</p>
如此,傅春深算是更了解了這侯府的人際關系。</p>
而很快,這個月就到了十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