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站。</p>
身體果然是不中用了,姻緣寺后整整歇息了半個月才緩過來。</p>
出發(fā)去西北前,曾老板拿著第一幕的戲本問我可還滿意?</p>
我突然有些后怕。</p>
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容易信任一個人了?如果她為了生意提前將我的折子戲上演……</p>
以如今百姓對我的厭惡程度,怎么樣都得混個黑紅。</p>
但看著曾老板亮晶晶的眸子,我實在問不出傷人的話。</p>
罷了,就賭這么一次!</p>
當馬車搖晃著穿過郁郁蔥蔥的大樹,到達漫天黃沙的土地上時。</p>
感覺我的心肝脾肺腎都要被顛出來了。</p>
要回我西北的家,要先經(jīng)過城鎮(zhèn)的集市。</p>
我在車里實在坐不住,便提議下來走走。</p>
“來!給你買個糖人�!蔽沂炀毜淖叩揭粋做糖人的鋪子邊,拿起一個風箏樣的糖人遞給曾老板。</p>
“這里的鋪子很多都是開了很多年的,小時候爹每次回軍營,我就跟蕭祈風悄悄地來這邊逛�!�</p>
“爹對我實在嚴格,每次訓練達不到他的要求,我就會挨打�!�</p>
“每次挨打了,心情不好的時候,蕭祈風便會帶我來這里給我買一個風箏式樣的糖人�!�</p>
“怎么樣?甜吧?”</p>
說著我也拿起一個糖人塞入嘴里,奇怪的是分明應(yīng)該是極甜的,每次在我回憶往昔的時候,就感覺它好苦,苦到我的心尖都在發(fā)顫。</p>
我拉著曾老板繼續(xù)往前走 ,果然走了不遠便看到一個熟悉的招牌。</p>
我熱烙地過去打招呼。</p>
“張老爹,您身體可還康��?”</p>
老人渾濁的眸子望向我,瞬間便有了光彩。</p>
“是挽箏丫頭啊,什么時候回來的?”</p>
“剛回呢。哎呀我肚子餓了,想吃您親自下的清水面。”我捂著肚子,乖順地坐在攤旁的小木凳上。</p>
張老爹笑著連連點頭,開始燒水煮面。</p>
曾老板順勢坐在我旁邊。</p>
我突然覺得眼里好像進了點黃沙,我捂著眼睛輕輕揉了會兒。</p>
等再拿開手,我放低聲音對曾老板說:</p>
“很多時候等不及京城派兵過來,本地十幾歲二十幾歲的男子就會自發(fā)地組織起來,投靠葉家軍。”</p>
“張老爹的兒子張敞,就是其中非常優(yōu)秀的戰(zhàn)士�!�</p>
未來得及繼續(xù)說下去,清水面上來了,每碗面上還特意臥了兩個荷包蛋。</p>
我對著曾老板點點頭。</p>
“快吃吧,可香著呢!在京都的時候就饞這口�!�</p>
一口面一碗湯,蒸騰的熱氣熏紅了眼睛。</p>
是!張敞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將士、伙伴。九個月前救難民的那一次,一群婦孺、孩子偽裝成我朝將士的家眷。</p>
看著面黃肌瘦的孩子們,所有人一致同意將他們帶上,直到到達安全區(qū)域。</p>
可是就是這些看著手無之力的婦孺,天真懵懂的孩童。轉(zhuǎn)頭卻將最鋒利的,最惡毒的毒箭狠狠扎在我們身上。</p>
張敞為了護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肚子上被狠狠劃了一個大口子,當時腸子都流出來了,他為了完成任務(wù)硬是忍著劇痛將腸子塞了回去。</p>
少年獲救,張敞長眠。</p>
可他也不過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而已。</p>
張敞讓少年傳話:</p>
“別告訴我爹,我死的這么慘�!�</p>
“告訴他兒子不孝,不能在他跟前盡孝了……但是兒子對得起家國,對得起良心,兒子不悔!”</p>
面越吃越覺得有點咸,我輕輕開口。</p>
“張敞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將士,但是現(xiàn)在張家只剩張老爹一人了�!�</p>
曾老板猛地低下頭,使勁地扒面,隱隱約約響起絲縷的抽泣聲。</p>
“每次戰(zhàn)敗,生活在京都盛世的百姓們只會指責�!�</p>
“他們不會在乎糧草是不是遲遲未發(fā),援軍是不是遲遲未到,朝中是否有大臣勾結(jié)外賊寇泄露軍機。在他們眼中,錯的只是我們這些拼上命去保護他們的人�!�</p>
良久,我平復了情緒。</p>
轉(zhuǎn)頭笑著跟張老爹告別。</p>
張老爹眼含熱淚拉著我的手。</p>
“丫頭,我知你是一片好心�!�</p>
“張敞他們參軍前就已經(jīng)做好了馬革裹尸的準備,戰(zhàn)死沙場也只是命運使然。你可千萬不要自責,也千萬不要為難自己�!�</p>
“還有��!你看老爹這身體強壯的呢!再賣它二十年清水面不成問題,以后每月的銀子就不要寄了�!�</p>
我的心中已泛濫成災(zāi),面上卻還要保持著微笑。</p>
笑著跟張老爹道別后,我拉著曾老板繼續(xù)往前走。</p>
走到一處小胡同,確保張老板和那一街擺攤的大叔大嬸們看不見之后。</p>
面對著他們的方向,我重重跪下。</p>
咚咚咚。</p>
額頭觸地的聲響之大,嚇得曾老板面色都白了。但這次她知道了,沒敢再拉我。</p>
我在口中默念。</p>
“再見,張老爹�!�</p>
“再見,所有的叔叔嬸娘�!�</p>
除曾老爹之外,這里幾乎每個攤主在家中,都有人投身葉家軍。</p>
他們中有多少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轉(zhuǎn)頭擦干眼淚之后,又堅強地活著。</p>
“其實我有想過尋死的,不止一次�!�</p>
“但是每當想到他們的好兒郎慘死沙場,我就覺得我沒有資格去終止這條性命�!�</p>
我依舊記得張老爹送張敞來參軍的那天,淳樸的西北漢子跪在我面前。</p>
“將軍,我把我們家獨子交給你了�!�</p>
當時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要將張敞帶回來。</p>
可是……</p>
“我?guī)銇砜催@些,是想讓你將他們詳細地寫在折子戲里�!�</p>
“我不希望京都的百姓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平安富貴的同時,還指責這些沖鋒在炮火中的將士�!�</p>
“我希望在你的京都第一劇院,為這些無私的將士們搖旗吶喊,為他們證明,他們每個人都不是孬種!”</p>
曾老板已經(jīng)泣不成聲。</p>
不住地點頭、點頭、再點頭。</p>
重新回到馬車上。</p>
“下一站我們到哪兒?”</p>
“回我在西北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