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只纏枝蓮花頭的絞絲鐲，在她手腕上，金燦燦的，很是顯眼。</p>
按照端硯所說，這明明是偷盜的罪證，然而謝懷則眼神卻落在她的腕子上，細(xì)細(xì)的一截，白的似乎能反光。</p>
無端的他就想到那句‘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來。</p>
盯著姑娘家的手腕看，很不像話，哪怕這個姑娘已經(jīng)是他房里人，謝懷則收斂回眼神，抿了一口茶。</p>
衛(wèi)嬋偷了東西？紅硯是不相信的，當(dāng)初去庫房時(shí)，她看著這只鐲子好看，還建議衛(wèi)嬋就選這只，被拒絕了，她當(dāng)時(shí)也只拿了兩個小銀錠，世子都允許她拿點(diǎn)首飾裝扮自己，為何還要偷？</p>
“世子都說了，準(zhǔn)了凝冬姑娘打首飾，為何凝冬姑娘要偷，這算偷嗎，根本就不合理�！奔t硯為她鳴不平。</p>
端硯也有理由：“她自然在世子面前擺出一副謹(jǐn)小慎微的樣，讓世子覺得她沒有見錢眼開，想博個好名聲，私下里瞧世子私庫那些好東西，怕是口水都流下來了吧，不敢當(dāng)著世子的面要，就私下偷。”</p>
謝懷則面無表情，只有眼眸深處透露幾許不耐。</p>
“你喜歡拿著戴就是，不必如此......”</p>
步步為營的謀劃，還要偷偷的拿，就當(dāng)是賞賜她那一夜服侍的好。</p>
然而謝懷則看向衛(wèi)嬋的眼神里，連那一點(diǎn)微不可見的溫情，也消失了。</p>
“奴婢被若是真的偷了，倒也能說一句百口莫辯�！毙l(wèi)嬋一點(diǎn)也不驚慌失措：“世子能給奴婢辯駁的機(jī)會？”</p>
謝懷則點(diǎn)點(diǎn)頭。</p>
“奴婢這只鐲子，并不是世子庫房的那只，而是老夫人賞賜的，奴婢與憐夏迎春慕秋四個，一人都有一只，是兩年前老夫人叫外頭的工匠統(tǒng)一制的�！�</p>
“狡辯，你說是老夫人賞的，為何款式與庫房那只一模一樣？”</p>
衛(wèi)嬋有些可憐端硯：“端硯姐姐不知，這纏絲蓮花絞絲鐲，最早的花樣子是老夫人年少時(shí)隨手畫的，當(dāng)時(shí)在京城還引起許多世家女子效仿，老夫人慈和寬容，并不以外人仿制就生氣，在本府，還曾大批打過一批，賞了各房的公子姑娘，我們幾個大丫鬟因服侍的得力，老夫人開恩，便賜下了同樣的手鐲�！�</p>
“那也不能說明，庫房那只不是你偷的。”端硯還在強(qiáng)詞奪理。</p>
謝懷則眼中的不耐更甚。</p>
衛(wèi)嬋嘆氣，拿來一只剪刀，竟直接把手腕那只鐲子剪斷露出截面：“端硯姐姐，你說世子庫房那只鐲子是完全的赤金，是吧？”</p>
“對，世子私庫里的，都是好東西，不然怎么能引得你這個賊惦記！”</p>
“那你看看我這只是什么？”</p>
衛(wèi)嬋遞過去，叫在場眾人看了個分明，那只鐲子的截面，可不是金子的顏色，而是銀，這根本就不是赤金，居然是金包銀，外面只包了一層金箔，截?cái)嗝鎵焊涂床灰娊鹱拥某缮?lt;/p>
“這，這......”端硯睜大眼睛。</p>
“老太太寬容，賞賜我們幾個鐲子，可我們不過丫鬟，怎能與府里姑娘們戴一樣的東西，雖然款式相同，用的金包銀的工藝，做工和重量也比姑娘們的差了許多，只要細(xì)心看，就能看得出，端硯，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偷的，如此篤定，只是因?yàn)槲矣幸粯拥氖骤C，就污蔑是我，我這只鐲子一直藏在袖子里，沒別人瞧見，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的？”衛(wèi)嬋說話，軟軟的，很柔和，不是鄭令儀那種一句三喘，還帶著氣音，有故作嬌弱之嫌，平緩的讓人莫名焦躁的情緒，都被撫慰下來。</p>
她邏輯分明，條理清晰，看著面色蒼白的端硯：“若不是我偷的，這鐲子到底是誰拿的？我不能白擔(dān)這個罵名，卻也不能叫真正的賊逍遙法外�！�</p>
謝懷則挑眉，雙眼間露出一絲興味：“你如此說，是有頭緒了？”</p>
衛(wèi)嬋搖搖頭：“目前奴婢還不知道是誰，不過......”</p>
“不過？”</p>
“奴婢在庫房做了一點(diǎn)小小的布置�！�</p>
謝懷則抬眼睛，等著她說。</p>
“奴婢在庫房木箱和地上，撒了一層薄灰，若只有奴婢進(jìn)出過，便只有奴婢的腳印才對，若是有其他人的，只要對比一下鞋子，就知道是誰偷的了�！�</p>
謝懷則輕笑了一聲。</p>
不僅是衛(wèi)嬋，就連別的丫鬟小廝都是一驚，他們的世子，一向不茍言笑，端直板正，活到這么大，笑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現(xiàn)在居然抬起嘴角笑了，哪怕只是一聲，是錯覺嗎？</p>
“去查！”只有兩個字。</p>
謝懷則身邊的兩個得力小廝，從衛(wèi)嬋手中拿了私庫鑰匙，便去臨摹腳印去了。</p>
衛(wèi)嬋看了一圈院里的丫鬟們，從面色上，大概已經(jīng)能猜出是誰干的，只有端硯仍舊巍然不動。</p>
小廝拓了腳印，拿著紙張比對，果然其中一個是衛(wèi)嬋的，而另一個大些的鞋子，則比對出，是二等丫鬟生宣。</p>
“世子，從生宣房里不僅搜出贓物，還搜出一把鑰匙，一看就是自己私下配的�！�</p>
謝府各主子的鑰匙都在鑰匙內(nèi)側(cè)有刻印，而私配的沒有。</p>
人證物證俱在，生宣也沒別的辯解話語，這種手腳不干凈小偷小摸的丫鬟，家生子打發(fā)出去便是了，非家生子則是發(fā)賣。</p>
生宣噗通一聲，忽然跪下，哭求謝懷則：“世子，您開恩，奴婢是被人指使的，罪魁禍?zhǔn)撞皇桥荆 ?lt;/p>
端硯面色一變。</p>
“是端硯姐姐給奴婢的鑰匙，叫奴婢去偷鐲子�！�</p>
“你在胡說什么，怎么是我指使，我可什么都沒做，你別污蔑我，鑰匙和鐲子都是從你手里搜到的，這樣攀扯我，對你有什么好處？”端硯沖過去，恨不得撕爛生宣的嘴。</p>
真是一出鬧劇，謝懷則眼中的不耐更加明顯。</p>
衛(wèi)嬋察覺到了，上前一步，溫聲道：“世子不如讓奴婢問問如何。”</p>
得到準(zhǔn)予，衛(wèi)嬋開口：“生宣，你說是端硯讓你這么做的，她為何要這么做，你可有證據(jù)？”</p>
端硯被小廝攔住，根本沒辦法搗亂，連嘴都堵不住，只能很恨的看著她說。</p>
“因?yàn)椋驗(yàn)槎顺幖岛弈媚�，說都是姑娘占了她通房的位置，姑娘仗著是老夫人的人，一來就要奪權(quán)，她氣不過，瞧見姑娘有個一樣的鐲子，就想污蔑，從前她管著私庫，私下配了鑰匙也沒人知道的，我的鑰匙就是她給的�！�</p>
“你胡說，我管著私庫時(shí)兢兢業(yè)業(yè)，可沒少過一件東西，你想偷鐲子，便偷了我的鑰匙拿去配也未可知，世子，這丫鬟實(shí)在心黑，污蔑凝冬姐姐不成，又想來污我，求求世子，快把她打發(fā)出去。”</p>
謝懷則看都沒看她一眼：“此事交給衛(wèi)嬋查辦，沒讓你說話�！�</p>
端硯心涼了半截，世子，居然看都沒看她一眼。</p>
“你的一面之詞，不足以作為證據(jù)，腳印是你的，贓物也是從你行禮搜出來的，若是你沒證據(jù)，污蔑旁人也是罪加一等�！�</p>
生宣哭的眼淚一閉鼻涕一把：“端硯掌著世子私庫鑰匙的時(shí)候，睡覺都帶在身邊，就算洗澡也要掛在脖子上，誰能從她手里偷盜去私配阿，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p>
洗澡也戴著，衛(wèi)嬋很是無語。</p>
“我知道了，我有證據(jù)的，她雖然沒偷拿大件的首飾銀錢，但是私自拿過世子的金錁子，還有一個玉扳指，世子的私房太多了，那些金錁子不計(jì)其數(shù)，少了幾個也沒人知道，世子又沒記過這東西的數(shù)量，還有世子丟的那個玉扳指，端硯分明找到了，卻私藏起來，說沒找到，她不敢把這些贓物拿回家去，我瞧見過，在東院大槐樹下的貓窩下頭，她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因?yàn)樽屛彝当I，她還許了我一個金戒子，這是夫人賞她的，別人都沒有�！�</p>
衛(wèi)嬋嘆氣，看向謝懷則，見他沒什么表示，更沒什么指示，就客客氣氣請兩位小廝去查。</p>
果然，找到一個小小的木盒，里面是三個金錁子幾顆寶石還有一個玉扳指。</p>
不僅是金錁子，幾顆寶石，也與衛(wèi)嬋清點(diǎn)庫房時(shí)看到的，成色差不多，明顯是一批，她把盒子端上去：“世子，您看看，是不是庫房里原本的那些�！�</p>
謝懷則只是大略看了一眼：“這些都是碎寶石，好似是有一匣，我幼時(shí)用來做魚缸的墊料，少了幾顆誰又能知道，大概是吧�！�</p>
衛(wèi)嬋沉默，雖然是碎寶石，大小也有小手指甲蓋那么大，可在世子嘴里，倒像是什么不值錢的沙子。</p>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您看，怎么處置？”</p>
謝懷則蹙眉：“還能怎么處置？”</p>
衛(wèi)嬋為難：“生宣是外頭買進(jìn)來的，端硯卻是家生子�！�</p>
謝懷則面無表情：“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一場鬧劇還要來煩我不成？私庫里的東西，不過都是年節(jié)長輩賞的，一些零碎金銀，有什么值錢�！�</p>
衛(wèi)嬋想起木箱里，小小一排金元寶，沉默了。</p>
世子口中不值錢的東西，卻是她們這種奴婢，甚至溫飽之家，一輩子都賺不到。</p>
“全都打發(fā)出去，手腳不干凈的，集瑛院用不起�！�</p>
“不，我不出去，死也不出去，世子，奴婢是您的丫鬟，伺候了您快十年了，奴婢七歲就到了您身邊，奴婢早就決意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這樣被您趕出去，奴婢和爹娘的臉往哪擱呢。”</p>
謝懷則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起身就要進(jìn)內(nèi)室。</p>
“端硯！”</p>
“端硯姑娘！”</p>
再回頭，端硯居然觸柱，想要以死決意，好險(xiǎn)被攔住，只是磕到了額頭，碰開一個口子，鮮血直流。</p>
衛(wèi)嬋看了有些不忍，垂下頭。</p>
謝懷則卻只是冷冷一句：“死了沒，沒死拖下去�！�</p>
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