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色濃重，寒氣襲人。騰翼看看表快十二點了，放棄了回家的念頭，挨罵就挨罵吧，也不能這時候回去再把他媽折騰醒了。</p>
一輛灑水車被四周噴射出的水線包圍著，在街道上緩慢前行，所過之處騰起大片的霧氣，熄滅了城市的浮躁，潤澤著干燥的空氣，濕黑的路面映射出霓虹的光影，奪目而恍惚。</p>
騰翼降下車窗，一股涼風灌入，他將衣領立起來，余光掠過快速倒退的街景，滿目繁華，令人疲倦。不知什么時候，他愛上了一個人獨處的感覺。他時常會想，就這樣消失了也好，如此簡單，不妨礙誰。</p>
回到家，騰翼沖個澡，換上睡衣在家里來回的晃蕩，先將明天熬粥用的各種豆子泡上，又靠在床上看會兒書，依然毫無睡意，下意識地拉開床頭柜，一邊數(shù)著個數(shù)往手心里倒安眠藥，一邊下決心，從明天開始遵醫(yī)囑適當?shù)臏p少藥量，改用一些健康物理的方式助眠，像戒煙減肥的人一樣，用虛弱的決心來挑戰(zhàn)頑固的惰性，永遠都是從明天開始再怎樣怎樣。</p>
終于睡了個整覺，緩解了多日來的精神緊張和體力透支，騰翼精神飽滿地迎來了他的“歸家省親日”。</p>
騰翼換了家常T恤和牛仔褲，頭發(fā)不做任何打理，劉海隨意地搭在額前，刮凈胡子拍了些水，挺直了腰板兒，沖著鏡子左顧右盼，最后露齒一笑，一個充滿正能量的社會有為青年形象躍然而出，他滿意地點點頭，自戀地夸了一句“帥”，轉身進了廚房。</p>
高壓鍋泄完氣兒，他將里面一鍋香氣四溢的八寶粥倒進保溫桶，幻想著老媽的夸獎，嘴角挑起，一副乖孩子受表揚后的得意勁兒。</p>
開門兒的時候，騰翼盡量做到“悄悄地進村，放槍的不要�！逼綍r七點半，他媽肯定是起來了，只是昨晚放了老媽“鴿子”，心里難免發(fā)虛，探頭掃視了一眼客廳廚房，果然靜悄悄地，沒一點聲音。</p>
騰翼納悶兒地挑挑眉，換了拖鞋，將保溫桶放在餐桌上，直奔臥室。</p>
周慧躺在床上，背對著房門一動不動，騰翼小心地挨床邊坐下，涎皮賴臉地輕喚：“老媽，老媽�！�</p>
周慧緊閉著雙眼不為所動。</p>
“美女，不要再夢到我了，我這不是來了嗎？”騰翼用手指試探地動動被子，見沒反應，便開啟了大膽作死模式。拉窗簾開窗戶，繼續(xù)油嘴滑舌，“起吧，快八點了，睡多了容易浮腫，沒法勾搭老頭兒了�！�</p>
“放屁!”周慧忍不了了，終于翻身坐起，冷冷地盯著騰翼，一臉的寒意。</p>
“您怎么穿著衣服睡，這得多難受？”騰翼轉身，大驚小怪地問。</p>
周慧不搭茬兒，繼續(xù)運氣，干坐了一會兒，下床進了衛(wèi)生間，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過后，又進了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食材，準備做飯，根本把兒子當隱形。</p>
“媽，我來。”騰翼像只討好的小狗，歡快地沖上前搶過水壺。</p>
周慧眼向上翻，與兒子擦身而過。</p>
“我?guī)Я酥鄟�，是您最愛喝的八寶粥，我熬了一個早上。”騰翼開始撒嬌。</p>
周慧瞟了一眼飯桶，動了動嘴角。</p>
“媽，對不起�！彬v翼老老實實的道歉，從身后搭著周慧的肩膀，打出溫情牌。</p>
周慧投降，又余怒未消，轉身上手，掐著騰翼的臉，手指用力，嘴唇緊抿，一番連珠炮般的控訴，在騰翼耳邊炸開。</p>
“你每天都瞎忙什么？說好了回來不算話，電話也不打一個，害我一晚上沒睡好。瞧我這眼袋，一會兒模特隊還要排練，我怎么見人？”周慧越說越氣，手指加大力度，擰得騰翼嘴歪眼斜。</p>
“媽，您輕點，疼�！彬v翼哈著腰求饒。</p>
“活該，讓你不長記性，讓你小子騙我�！敝芑鄄灰啦火垺�</p>
“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保證以后絕不再犯。”</p>
“少跟我來這套，誰特稀罕你回來似的。”</p>
周慧口是心非，態(tài)度已然軟了下來�？匆婒v翼臉被掐紅了，周慧才算罷手，心情舒暢地坐在桌旁等著人伺候開飯。</p>
騰翼捂著臉說：“你這手勁兒見長啊，怎么越來越覺得我不像您親生的了？”</p>
“對，我就是后媽，就虐待你了，不滿意嗎？”周慧拍了下桌子，剛緩和下來的眼神又瞪了起來。</p>
“開玩笑，我多嘴�！彬v翼嬉皮笑臉地打圓場。</p>
“誰有心情跟你逗悶子，趕緊給我盛粥，吃完了我還有事呢，別耽誤我時間�！�</p>
“好勒！要放冰糖嗎？”</p>
“少放點�！�</p>
一碗熱粥下肚，周慧的五臟六腑如沐春風，心情大好，也懶得追究昨晚兒子到底干嘛去了，反正就算她問，騰翼也從來不說實話，不是打馬虎就是套路式的答案，加班應酬，都是些冠冕堂皇，聽著不讓人操心的理由。</p>
想到這兒，周慧倒心寬起來，兒子不錯，從小到大，沒太讓她操心，無論是讀書還是做事，都很有主見，知道上進。連她最擔心的問題，騰翼都能處理得干凈漂亮，與騰萬里一家人相處融洽，適當又自然，將來掌舵騰氏也不是沒有可能。</p>
她這么一想，看騰翼的眼神又恢復了一個母親的正常，充滿著愛憐和驕傲�？粗v翼收拾碗筷，擦干凈灶臺，打掃拖地的身影，周慧瞬間眼眶都濕了，這樣的孩子，如今的年代，她真是知足了，想想周圍那些道聽途說的同齡孩子，說起來全是問題，各種煩惱焦慮，她真是夠了、膩了，覺得老天還算公平，騰萬里和騰翼，于她來講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