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顫著手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電話。</p>

    緊攥手心，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不要多想。</p>

    可眼中的焦慮與不安，卻直直地暴露出我內(nèi)心的慌恐。</p>

    電話還是像以前一樣，總要響到快被掛斷才會接通。</p>

    以前我總會安慰爸爸媽媽是在忙著照顧病人，所以才沒法立刻接我的電話。</p>

    可現(xiàn)在，我卻會不由自主地懷疑。</p>

    他們是不是因為不想被我打擾他們和另一個女兒相處的溫馨時光，所以才永遠都這么晚接電話。</p>

    在最后一聲鈴響前，電話接通。</p>

    我如墜冰窟，旋在空中揣測不安的那顆心，也終于落入下方的刀山劍峰。</p>

    因為在接通瞬間。</p>

    電話那頭傳出的那句抱怨聲：</p>

    “爸爸媽媽，怎么又是阮小草啊？你們不是說只有珍珍，才是你們最喜歡的女兒嗎？”</p>

    我整個人被籠罩在那名為絕望的冰冷河流中，就這么毫無防備地，被沖進黑暗深淵。</p>

    “珍”、“草”。</p>

    我突然自嘲地笑出了聲。</p>

    可不就是嘛。</p>

    她如珍寶，我似雜草。</p>

    “小草，你聽到什么了嗎？怎么不說話��？”</p>

    見我遲遲不出聲。</p>

    電話那頭的媽媽怕我聽到珍珍的話，小心翼翼探問。</p>

    我?guī)е鴥H存的期待，試探出聲：</p>

    “媽媽，我被醫(yī)院辭退了�！�</p>

    媽媽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關(guān)心，擔憂問道：</p>

    “怎么會這樣呢？是不是醫(yī)院里有人為難你？”</p>

    接著又嘆了口氣，輕聲道：</p>

    “唉，我和你爸爸沒本事幫你分擔工作，這新工作恐怕要你自己再找找了�！�</p>

    我眼眶一酸，本就通紅的眼睛流出淚來。</p>

    怎么可能沒本事？</p>

    位高權(quán)重的他們只要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讓我得到做醫(yī)生的機會。</p>

    媽媽這樣說，不過就是怕我麻煩他們罷了。</p>

    怕他們聽出什么，死死咬住下唇。</p>

    憋回喉中的哽咽聲才敢開口：</p>

    “已經(jīng)找好了，不過在郊區(qū)�！�</p>

    媽媽悄悄松了口氣。</p>

    雖然已經(jīng)很努力壓抑了，但還是被我敏感地捕捉到。</p>

    “小草，最近醫(yī)院工作太忙，今天除夕沒法陪你團聚了�！�</p>

    心臟驀地一痛，最后一絲期待也在此刻徹底湮滅。</p>

    原來她甚至都沒想起除夕也是我的生日。</p>

    所謂的工作太忙，也只是為了陪“珍珍”過除夕吧。</p>

    媽媽毫無所察，繼續(xù)愧疚補充：</p>

    “新公司離家要是太遠的話就騎車去吧�！�</p>

    “媽媽給你轉(zhuǎn)五百夠不夠？你自己去二手市場看看有沒有電瓶車出售。”</p>

    我捂住話筒，壓抑的哽咽徹底決堤。</p>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熱淚盈眶。</p>

    然后偷偷存下這幾百塊，暗暗發(fā)誓自己要努力賺錢，將來孝順父母，給他們養(yǎng)老。</p>

    可現(xiàn)在我只覺得她演技太好了，居然舍得哄騙了我這么多年。</p>

    五百塊？</p>

    怕是連“珍珍”的一個發(fā)夾都買不起吧。</p>

    爸爸像是也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的不妥。</p>

    接過媽媽手中的電話，開始自責：</p>

    “小草，爸爸真沒本事，小時候沒法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長大了也沒法在工作上幫到你什么。”</p>

    “不過今天醫(yī)院里發(fā)了草莓，爸爸回去就給你做最喜歡的冰糖草莓好不好？”</p>

    我沒有回應，只想收回決堤的眼淚。</p>

    可淚水還是會透過指間縫隙流出。</p>

    他們有能力把養(yǎng)妹包裝成天才醫(yī)學少女，卻連施舍親生女兒一份工作都沒辦法嗎？</p>

    我想這草莓八成被“珍珍”嫌棄不要，才想著扔給我的吧。</p>

    畢竟醫(yī)院實習的護士都知道，院長的掌上明珠草莓只吃比雞蛋大的。</p>

    “謝謝爸爸，你和媽媽真愛我，沒想到連我十四年前說的話都記得。”</p>

    爸爸不自在地咳了咳：</p>

    “當然了，我和你媽媽就只有你一個寶貝女兒，不愛你還能愛誰啊�！�</p>

    我閉了閉眼。</p>

    也難為我六歲時說過的話，他們還能記得。</p>

    但是他們也只記得一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