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月18日</p>
「要去新的城市住院了。</p>
「媽媽說,等存錢罐裝滿了,安安就可以出院啦。</p>
「第一次寫日記,還好跟全世界最厲害的哥哥,學(xué)了很多的拼音和漢字。</p>
「還好,生病的是安安,不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哥哥!」</p>
夾雜著許多拼音和錯(cuò)別字的,很簡短的幾句話。</p>
底下打印了一張照片。</p>
是坐在火車上的六歲的安安,雙手握拳舉起,擺出了一個(gè)超人的姿勢。</p>
小臉初現(xiàn)蒼白,但笑得彎了眉眼。</p>
紙張的背面,是我躲在消防樓道里,留下的字跡。</p>
……</p>
安安流鼻血進(jìn)醫(yī)院了。</p>
小年抱著她,連眼淚都掉了下來。</p>
他最疼妹妹,甚至急到嘔吐。</p>
所以跟著安安,一起被抽血檢查。</p>
診斷結(jié)果出來,安安沒有大礙。</p>
小年卻竟被查出了白血病,只能寄希望于換骨髓。</p>
哪怕能找到適配的骨髓,骨髓移植的費(fèi)用,少則四五十萬。</p>
我們遠(yuǎn)遠(yuǎn)拿不出來。</p>
小年說,他不治了。</p>
安安急得抱著他的手臂哭。</p>
傅禮精神崩潰。</p>
他瞞著我出去找人借錢,吃了無數(shù)閉門羹。</p>
半路精神恍惚,在大雨里出了慘烈車禍。</p>
被徹夜搶救后,周身及臟器,留下了多處重傷。</p>
癱在床上,連下床都已不能。</p>
我哭到快斷氣時(shí),卻突然被醫(yī)生告知,小年的診斷單被弄錯(cuò)了。</p>
如同從天而降的驚喜和劫后余生,下一秒,又將我徹底打入地獄。</p>
「那份被查出白血病的血液樣本,是……您女兒傅安安的�!�</p>
我僵站在醫(yī)生辦公室里,再又本能不安地回頭。</p>
看到安安站在了門外,紅著眼眶,小手不安無措地抓著衣角。</p>
晚上,安安突然不見了。</p>
她給我留下了一張字條說:「媽媽,安安走了。</p>
「媽媽跟爸爸還有哥哥,要天天開心哦�!�</p>
我急瘋了。</p>
直到深夜,才在火車站的乘務(wù)室里找到安安。</p>
她想學(xué)著大人,獨(dú)自坐火車,去很遠(yuǎn)的地方。</p>
我蹲身緊緊抱住她,心里痛意蝕骨。</p>
她內(nèi)疚地替我擦眼淚說:</p>
「哥哥生病了說不治,說不如留著錢給我讀書。</p>
「所以,我也想把錢,留著給哥哥讀書。</p>
「哥哥是天才,明年就能考大學(xué)了。</p>
「學(xué)校里的小朋友,都最羨慕我了。」</p>
小年是最好的哥哥。</p>
他在我和傅禮工作最忙碌,最無暇顧及他們兄妹的時(shí)候。</p>
細(xì)心地照顧好了妹妹,教出了最乖巧最懂事的安安。</p>
我抱著安安,身體不住顫抖,滿心都是絕望。</p>
安安學(xué)著大人,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p>
初冬的街邊,寒意徹骨。</p>
我看向霧氣重重的漫長街道,看不到希望。</p>
安安稚嫩的聲音,還在我耳邊:</p>
「安安知道,家里的錢全拿出來,也不夠給我治病。</p>
「所以媽媽,讓哥哥繼續(xù)讀書,讓爸爸把傷治好,可以嗎?」</p>
我良久的靜默,再看向她:</p>
「那媽媽,陪你一起走好不好?」</p>
「錢留給爸爸和哥哥。</p>
「我們和爸爸哥哥,玩一次躲貓貓的游戲。</p>
「等……等安安治好了,我們就回來�!�</p>
安安思考了許久。</p>
許久后,重重點(diǎn)頭:「嗯!」</p>
……</p>
第一張信箋讀完。</p>
一旁的傅嘉年,似是實(shí)在聽不下去。</p>
他冷笑了一聲:「所以想說傅安安得了白血��?」</p>
傅禮也輕嗤:「到底是當(dāng)過編劇的人,寫得像模像樣。」</p>
他說著,面容冷漠,有些不耐地翻開了下一頁。</p>
оазис3</p>
「12月20日 帶安安住院了。」</p>
出發(fā)去南市前,我逼著傅禮簽了離婚協(xié)議。</p>
他躺在床上,周身上下還到處纏著繃帶,聲線里都是絕望:</p>
「林喬,我說過我會(huì)想辦法。</p>
「你不能……不能這樣殘忍�!�</p>
我沒有動(dòng)搖,還是跟他離了婚。</p>
我?guī)е舶搽x開。</p>
小年追了上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p>
他雙目通紅,聲線顫栗:「我說了,我不治,我不會(huì)治。</p>
「放心,我不會(huì)拖??累你們的生活�!�</p>
他ггИИщ伸手,試圖抓住我的手。</p>
但我躲開了。</p>
我們進(jìn)電梯時(shí),小年在身后顫聲:「安安,那你呢?」</p>
「這些年爸媽忙,我比媽媽照顧你的時(shí)間,甚至還要長,還要久。</p>
「就因?yàn)槲也×�,你就要跟著她,也丟下爸爸跟哥哥嗎?」</p>
安安的臉上,已是滿臉的眼淚。</p>
但她只是更加用力地,用小手抓緊了我的手,算是無聲給了答案。</p>
身后,小年到底是嘶聲笑了:「好,哈哈哈,好……」</p>
南下的火車上,安安縮在我懷里。</p>
一直哭,一直哭。</p>
我也想哭。</p>
可我不能哭,我還要哄我的女兒。</p>
我賣掉了手鐲,那是我媽臨死時(shí)留給我的傳家寶。</p>
挺不孝的。</p>
她活著時(shí),我也沒能多孝順過她。</p>
我又將身上能賣的,結(jié)婚戒指,項(xiàng)鏈,全部賣了個(gè)干凈。</p>
全加起來,也不到五萬塊錢。</p>
但到底是足夠了,短期內(nèi)的住院費(fèi)用。</p>
但愿,但愿,上天能垂憐,我的安安,能活下來。</p>
但愿,我們一家,還能有團(tuán)聚的一天。</p>
……</p>
第二張信箋上的字,到此結(jié)束。</p>
傅禮冷眼看完,情緒照樣沒有起伏。</p>
他聲線仍是嗤之以鼻:「編那么多,不就是想賣了東西換錢?」</p>
可左手的煙,卻已燃到了指尖,他似是都沒有察覺。</p>
他似乎,不再是他表面的,那樣冷靜。</p>
嘴上嫌惡。</p>
可他還是翻開了,下一張信箋。</p>
4??</p>
「1月1日</p>
「媽媽說,骨髓配型結(jié)果出來了。</p>
「我聽不懂,媽媽說,就是我的病要被治好了。</p>
「她可以給我捐骨髓,等捐完了,我們就可以回家,回到爸爸跟哥哥的身邊。</p>
「媽媽高興得掉了眼淚,抱著我說:‘安安不要害怕,半個(gè)月就好了,不會(huì)很疼哦�!�</p>
「我有點(diǎn)害怕。</p>
「但我更想知道,媽媽給我捐骨髓,她會(huì)不會(huì)疼?</p>
「有點(diǎn)想念爸爸和哥哥。</p>
「如果爸爸和哥哥在,那我換骨髓睡著的時(shí)候,他們可以保護(hù)媽媽�!�</p>
因?yàn)樯眢w迅速虛弱,而開始彎彎扭扭的文字下,我照樣替她拍了照片。</p>
她仍是笑著,對著鏡頭比了個(gè)「耶」。</p>
可有些模糊了的照片,仍是掩不住,她開始發(fā)青發(fā)腫了的手背。</p>
因?yàn)榛�,她漂亮的長發(fā),已經(jīng)被剃光。</p>
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下意識扯了扯自己新買的帽子。</p>
病號服特意拿了小一號,仍是寬松地幾乎掛在她的身上。</p>
短短半月,她渾身上下,幾乎只剩下了皮包骨。</p>
傅禮拿著那張信箋,視線落在照片上,半晌沒動(dòng)。</p>
諷刺嘲弄的話,似乎一時(shí)也沒能再說出來。</p>
傅嘉年不甚在意的模樣,側(cè)目也看了眼那張照片。</p>
神色一瞬怔住,好一會(huì),才回過神來冷笑。</p>
可不知是不是天冷起了風(fēng)的緣故,他聲音里,帶上了細(xì)微的一絲顫音。</p>
「P得還挺像,戴上了帽子,頭發(fā)也真全遮住了。</p>
「也只能戴帽子,傅安安多寶貝她的頭發(fā),哪里舍得真剪?」</p>
站在他們面前的姑娘,已是滿眼的淚:</p>
「不是P圖,都是真的,安安為了化療,頭發(fā)被剃光了。</p>
「本來,本來……她們以為真的能活下來了�!�</p>
她說著,聲線已開始哽咽。</p>
傅禮似是忍無可忍,眉目里只剩下不耐的慍怒:</p>
「夠了!</p>
「醞釀了這么大一出戲,現(xiàn)在我跟小年都看到了。</p>
「林喬的演技很棒,也教出了最會(huì)演戲的好女兒。</p>
「夠了嗎,??滿意了嗎?!」</p>
小姑娘氣極,伸手要將存錢罐拿回來:</p>
「還給我,你們根本不是林喬姐姐和安安筆下的模樣!」</p>
傅禮似是徹底被耗盡了耐心,反手要將存錢罐,丟進(jìn)垃圾桶里。</p>
傅嘉年伸手,將存錢罐拿了過去。</p>
男孩眼底都是厭恨,面色越來越冷:</p>
「看來這個(gè)精心編寫的劇本,我們不看完,她們是不會(huì)罷休的。</p>
「我倒是突然也開始好奇,那樣冷血的人,到底還能編出,多么悲慘可笑的故事?」</p>
傅禮已徹底黑了臉,徑直丟下了煙頭。</p>
他再不愿多待,只丟給小姑娘一句:</p>
「要錢就讓林喬自己來,別指望故事能換錢,我這里不收編劇的劇本�!�</p>
他說完,看了眼仍站在原地的傅嘉年:</p>
「你愛看,自己慢慢看。」</p>
他帶著年輕女人上了車,徑直離開,再無遲疑。</p>
靈魂吹不到風(fēng)。</p>
可我漂浮在半空,看向他夜色里的背影,還是不禁紅了眼。</p>
五年了,他從前寬厚的背影,總是最能讓我和女兒安心。</p>
如今,身旁明明已有了新人,身形卻似是越來越單薄。</p>
我收回已酸澀不堪的視線。</p>
看到傅嘉年,翻開了下一張信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