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淑妃的話我沒放在心上,她其實也只是嘴上不饒人而已。</p>
李翊并不是好女色的人,而且如今政治清明,他知人善任,也沒有因為寵愛珍嬪就昏了頭做出什么有違祖制的事情。</p>
至于淑妃說的他在一個嬪妃的宮中連宿一個月,我更是嗤之以鼻。</p>
她不了解李翊,李翊要是真正寵愛一個人,是不會這樣大張旗鼓地讓她成為整個后宮的靶子的。</p>
而且我也懶的因為這種事去諫言讓他不悅,雖說這應該是一個「賢后」的責任——但帝后帝后,向來帝在前我在后,我犯不著去他面前討不自在。</p>
更何況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再也不想看見他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盡量能少見一面就少見一面。</p>
可是淑妃和我告完狀沒幾天,就出了件事。</p>
起因是她自己拿了塊紅色的靺鞨琉璃讓造辦處做了一支發(fā)簪,偏偏被去造辦處挑首飾的珍嬪看見了,很是喜歡,造辦處的掌事跟珍嬪說這是淑妃自己送來的靺鞨琉璃打造的,珍嬪笑著說:「不過一枚簪子,我喜歡的緊,姐姐肯定不會同我計較�!�</p>
珍嬪雖然位份低,但專寵一個月,這在后宮還是沒有的事,所以造辦處的掌事也沒攔,拿淑妃的東西做了順水推舟的人情。</p>
淑妃知道當然咽不下這口氣,她雖然莽撞但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她帶了人到珍嬪的宮殿,只是要將那支簪子要回來,但偏偏李翊當時正在珍嬪那里用膳。</p>
這個鬧哄哄的鬧劇傳到李翊那里,他不耐地蹙了蹙眉,對淑妃說:「不過一枚簪子,你身為一宮之妃,也值得為這個和一個嬪錙銖必較。」他上下看了一眼淑妃,補充了一句,「更何況紅靺鞨炙熱璀璨,你眉眼本就平淡,壓不過這樣的顏色,戴上也不過徒惹笑話,珍嬪拿也就拿去了。」</p>
據(jù)說珍嬪當時本來是跪在淑妃面前做小伏低地請罪的,聽了李翊這話,自然是知道李翊站在哪邊了。</p>
所以她一邊小意溫柔、故作委屈地抬頭和淑妃請罪,一邊卻語笑宴宴地出言譏諷淑妃,說:「原是妹妹拿了姐姐的東西不該,只是一是妹妹不知者無罪,二是既然皇上都開口說是臣妾戴著更好看,也只能請姐姐割愛了�!�</p>
這位珍嬪是剛入宮,沒太摸清楚淑妃的脾氣,這要是其它嬪妃,當著皇上的面,這個啞巴虧吃了也就吃了,只能含血咽下去,說不定還要當著李翊的面笑著恭維她兩句這發(fā)簪果然適合她,襯的她國色天香呢。</p>
只可惜淑妃向來不是能忍的主,珍嬪笑著站在她面前將這番明顯挑釁的話說完后,皇上坐在她身后連眼皮都沒抬,顯然是不會插手管這件事。</p>
淑妃本來還想等李翊裁決,看到這也就什么都懂了,她心一涼,失望地收回視線,然后冷冷一笑,直接走上前伸手狠狠捏住了珍嬪的下顎,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那枚發(fā)簪從珍嬪的發(fā)間抽出來,玉石俱焚地往地上一擲,然后狠戾地說:「本宮的東西就是本宮的,你喜歡偷,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給你偷�!�</p>
嬌貴的紅靺鞨玉石落地即碎,細小的殘渣四下飛濺,有一塊碎片還飛濺到李翊的手上,劃出一道細碎的小口子。</p>
珍嬪被嚇的花容失色,差點癱倒在地,而李翊大怒,淑妃卻挺直了背,沒有悔意地看著他,梗著脖子,一副要英勇就義的模樣說:「臣妾就是這副性子,皇上要是看不慣,賜臣妾一條白綾一了百了吧�!�</p>
李翊當然沒有賜她白綾,當年先皇在病中時,三皇子突然發(fā)難謀逆,淑妃的父兄都在精武門事變?yōu)榱吮Wo李翊犧牲,他欠淑妃母家這樣的大恩,若是因為珍嬪處置淑妃,別說后宮,就是前朝的言官,一人一口口水都能讓他煩不勝煩。</p>
而且這事本來就是珍嬪挑釁有錯在先。</p>
最后他罰了淑妃三個月的俸祿,在佛堂佛像前連跪七日靜心禮佛。</p>
這件事發(fā)生時,我因為風寒一整月還沒好,下面的人不想拿這件事讓我勞神,所以等我知道,淑妃已經(jīng)在佛堂跪了三天了。</p>
她哪里受過這樣憋屈的委屈,跪到第三日就因為怒火攻心生了重病。</p>
我知道了立即去看她。</p>
她生了病李翊也沒有免除責罰,還讓她每日跪著,我到佛堂時她正跪在佛像前,她身邊的大宮女杜鵑站在一邊,手里端著藥急的眼眶都紅了,勸她喝藥。</p>
淑妃聲音虛弱,但話依舊不改刻薄,她說:「我不喝,我死了才好,死了才稱他們的心。」</p>
這話算是大逆不道了,杜鵑嚇的臉都白了,我剛巧進去聽見這句,杜鵑看見我,像終于找到救星一樣,臉色緩和下來。</p>
我伸手,杜鵑心領神會地將手里的藥碗遞過來,然后退下去,我接過她手里的藥碗,用調(diào)羹攪了攪,才站在淑妃身后淡淡地接話:「親者痛仇者快,宋靖英,這些年了你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還能干出這樣的蠢事�!�</p>
淑妃身影僵了僵,然后轉過身看向我,她臉色蒼白,這些天看出來是真?zhèn)牧耍耸萘艘淮蟀�,只是神情一直強撐著不在意的樣子�?lt;/p>
我端著藥碗垂眸看著她。</p>
她嘴唇微微蠕動,看著我,委屈地像當年那個剛進東宮的宋靖英,大大咧咧又張牙舞爪地虛張聲勢。</p>
她看著滿腔委屈,我以為她要訴苦和告狀,但她忍了又忍,最后強忍著眼淚,卻只是跟我說:「那簪子我不是自己要戴的,過兩天是平陽的生辰,我預備送她的�!�</p>
「她雖然還小用不上,但……但你也知道她生母獲罪被皇上厭惡……我……我只是提前給她一點點預備嫁妝……」</p>
我嘆口氣,蹲下來將藥碗遞給她,哄她:「我知道,先喝藥吧。」</p>
她終于接過藥碗,然后眼眶一紅,碩大的淚珠從她的眼角無聲滑落,砸在藥碗里。</p>
這應該是從她紅靺鞨被搶到李翊罰她禁閉下跪禮佛至今,她第一次哭。</p>
淑妃一直是個要強的人,從她嫁進東宮那天我就知道她的性子,這些年,我也只看她哭過三回而已。</p>
第一回就是她進府不過半月就失寵,看著對她溫柔的李翊對新人同樣的溫柔繾綣,那回她不過眼眶紅了紅;第二回是我小產(chǎn),那還是在東宮的時候了,她半夜守在我床邊,我在模糊中醒來,看見她坐在我床邊默默擦眼淚;第三回是她父兄為了掩護李翊逃走,命喪精武門,消息傳來她捂著心口昏過去,醒來就是躺在床上無聲地流淚。</p>
再然后,就是這一回了。</p>
我知道她委屈,心里苦,也知道她哭什么。</p>
李翊那句「戴上也不過徒惹笑話」,簡直是活生生的拿刀直接戳她的肺管子。</p>
她十六歲就進府,用最好的年華陪著李翊,她樣貌不算拔尖,才情也不突出,性子更和柔順沒什么關系,只有家世背景還算體面,可她父兄死了這么多年,那些虛名到如今,也沒什么用了。</p>
她沒有寵愛,沒有子嗣,家族為李翊順利登基賣過命,可如今,李翊卻為了一個小小的剛進宮的珍嬪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臉,即使沒有寵愛,這些年,她們家是有功勞也有苦勞,李翊竟然連這點體面都不給她。</p>
她在家時因為只有她一個女兒,也是如珠似玉的寵愛著的,要是她父兄還活著,她是絕對不會受這樣大的委屈的。</p>
她是想到家人,傷心這個。</p>
她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藥碗哭出聲,我攬著她,拍拍她的背,寬慰:「沒事了,還有我呢�!�</p>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小半個時辰。</p>
我靜靜地陪著她,直到她將心里的那點郁結抒發(fā)出來,看著像是好一點了,我也放了心。</p>
然后我盯著她將那碗藥喝完,才讓杜鵑扶著她們主子回宮休息,跪是不必跪了,讓太醫(yī)再去給她開兩貼安神的方子,這幾日就好好休息。</p>
然后我吩咐我身邊的大宮女春嵐:「讓內(nèi)務府通知下去,本宮的病好了,明天開始,各宮恢復請安�!�</p>
我沒什么情緒地淡淡補充:「本宮不過歇了一個月,這六宮,真是越發(fā)地沒規(guī)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