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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章

    好像是認(rèn)定他為新的主人。

    但祁琛從來不會搭理,他從來都是冷漠,繞開它。

    低聲告誡它:

    “討好是沒用的,不會有人要你�!�

    一味地示好,向別人展示你的弱點,只會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閑聊話題。

    而后冠上可憐的名義,投來同情。

    實際上,這只是一場笑話,而你,只能全然接受。

    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只棄犬忽而抬頭。

    看到他后,又開始搖尾巴,一下又一下地吠著。

    祁琛扯出一抹戾劣的笑容,突然覺得一切都很無趣,活著,又或者死了。

    他的指尖一點點攀上邊側(cè)的墻面瓷磚。

    就在這時,耳朵突然被人捂住。

    聽覺里所有的謾罵與詛咒聲在一瞬間,全然隔離在外,他唇角的笑容一點點變得凝固。

    地面上的人影被樹葉切成豎條的形狀,一塊塊,卻被另外一人的塊狀剪影覆蓋住。

    祁琛緩緩抬眼,對上一個女孩的眸子。

    兩人之間的距離隔得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味道,是混著奶香和荔枝泡沫的清甜香味。

    她仰頭,目光不錯開看向他。

    幾息后,姜晚笙很輕地和他說:

    “別聽�!�

    “他們不要,我要你。以后我們一起住。”

    聲調(diào)綿綿軟軟上揚(yáng),從含著霧氣的唇瓣中吐出,她篤定地問出一個問題,

    “我?guī)慊丶�,好嗎?�?br />
    蟬鳴仍在聒噪,頭頂?shù)牧胰諏⒆茻崛粌A灑。

    眼前的畫面宛如被老式柯達(dá)相機(jī)所定格,過分曝光的取景框里,一切都是那樣的晦澀、朦朧、不清。

    一雙好干凈的瞳孔中,映著好骯臟的他。

    祁琛驀地覺得喉腔發(fā)澀,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牽引繩,順著她的指尖套上他的脖頸。

    勒得越來越緊,讓他不得不發(fā)出聲音。

    嘴唇發(fā)麻時——

    他聽見自己發(fā)出一個單字音節(jié):“好。”

    空氣中,盛夏蔓延出一絲絲涼意的微風(fēng)。

    不知何時,樓下那只棄犬,停止了吠叫。

    只是,它仍在無聲地?fù)u著尾巴。

    第07章

    百分百02

    王茹仍在哭天喊地。

    一句緊接著一句,于人群中心,反復(fù)訴說她的苦痛與絕望。

    回音在樓道里拉得冗長。

    方蓉英和鄰里們相視無言,只覺得棘手難辦。王茹虐待孩子的行為確實過分,這毋庸置疑。

    但設(shè)身處地站在她的立場——人經(jīng)歷難以接受的意外時會把苦難全然歸結(jié)于迷信,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

    況且,她畢竟是才失去丈夫的孤孀。

    外人總是多抱了幾分寬容,不忍過分苛責(zé)她。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該如何結(jié)束這場鬧劇的時候,兩個短促的字音忽然從角落處傳來,將凝滯的僵局打破。

    “阿姨�!�

    雖然很不情愿,但姜晚笙還是秉著要有禮貌的原則叫了聲稱呼,她鼓了鼓腮幫子,杏眼微瞪,“你真的好吵�!�

    “老師有教過,公共場合請不要大聲喧嘩。”

    女孩嗓音乖軟干凈,卻沾上某種微弱的力量感。

    王茹愣怔了一下,無端止住哭音。

    這個時候,方蓉英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孫女的身影,剛想問她怎么下樓了,下一秒就看見姜晚笙轉(zhuǎn)過頭來,面對自己。

    她眼眸澄澈,透著堅定:“奶奶,我們帶他回家�!�

    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方蓉英的表情略微驚訝。

    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門側(cè)的王茹仿若順著這句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囫圇抹掉臉上眼淚,急急忙忙開口。

    “是啊是啊,你們家那么有錢,多養(yǎng)一個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的。我是真的養(yǎng)不起他了,本來就沒有工作,家里賺錢的也出車禍死了,過了今天還不知道明天怎么活�!�

    “正好你們姜家還沒有男孩,就當(dāng)領(lǐng)養(yǎng)回家,陪你孫女讀讀書也是好的�!�

    王茹眼神泛出興奮的亮光,全然忘記幾分鐘前,‘喪門星’三個字正是出自她口,如今反倒是將祁琛描述得像是什么很搶手的物件。

    方蓉英聽著這話十分不舒服,她皺眉,說:“我們家不需要什么男孩�!�

    這話落下,一直垂頭不語的祁琛似有所感。

    他緩慢抬起眼睫,恰好對上方蓉英那雙猶豫又為難的雙眸。

    自尊被無形的針尖反復(fù)戳弄。

    麻木的感官在瞬間有了反應(yīng),他突然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再次成為別人甩不掉的麻煩。

    大概是剛才腦袋被太陽曬暈了,所以才忘記拒絕面前那女孩極其荒唐的提議。

    他到底在妄想些什么可笑的可能性。

    祁琛干涸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線。

    他正準(zhǔn)備開口,倏然間,手指被一股溫軟小心地,緊緊地攥住。

    他垂下薄眼皮,臉再度埋進(jìn)陰影中看清眼前的一幕——

    姜晚笙往前邁了一小步,擋在他的面前。

    她牽住他的手,軟綿綿地捏了捏。

    然后說道:“如果不帶他回家,那我也不回家了�!�

    語氣較真的一句,他的指尖跟著在她手心里輕輕顫了一下。

    烈日當(dāng)空,祁琛感覺得到后背依舊是滾燙的熱意,卻莫名拂去了所有煩躁。

    心臟被緊緊擁抱。

    沒說出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中間。

    短暫的幾秒后。

    祁琛看著她的背影,沒有任何理由地,選擇了沉默。

    -

    最后,方蓉英還是將祁琛帶回了家中。

    倒不是真的如王茹所說要收養(yǎng)他。

    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實在可憐,當(dāng)時這種情況,如果她再推拒,大概率他還得在酷暑難耐的天氣里罰站。

    至少得幫他捱過這個夏天。

    再者,孫女的堅持是出于純真的善良,作為長輩,方蓉英也想給她樹立一個好的榜樣。

    她已年過六旬,拿不了其它的決斷,只能顧好現(xiàn)在,其余的等兒子姜承赫過來的時候再說吧。

    折騰了一上午,轉(zhuǎn)眼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方蓉英早就提前準(zhǔn)備好了一桌飯菜,只是有些冷了,于是她走進(jìn)廚房,打算回鍋重新熱一遍。

    她邊擰開煤氣灶邊對兩個孩子撂下一句:“都去洗手。”

    姜晚笙小聲嘟囔:“又要洗�!�

    她轉(zhuǎn)頭看看站一側(cè)的祁琛,眼睛彎彎,“走吧我們?nèi)ハ词�,奶奶有潔癖,不洗要打你手心的�!?br />
    說完,就伸出手又要牽他。

    下一秒,被祁琛側(cè)過身躲開了。

    姜晚笙眨兩下睫毛,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躲,明明上學(xué)的時候去哪里老師都讓好朋友們牽著手的。

    難道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她撓撓頭,不解地問:“你為什么不和我牽手?”

    祁琛沒吭聲,一言不發(fā)地往衛(wèi)生間走。

    沒得到回答姜晚笙不死心,跟在他身后繼續(xù)喋喋不休地問,像個復(fù)讀機(jī),一遍遍重復(fù)。

    “你為什么不牽我的手?”

    水龍頭的嘩嘩水流聲也蓋不過她反復(fù)的“為什么”

    清澈沾著點奶呼的音色,祁琛有些不自在地吞咽一下,他低下頭擠出洗手液泡沫。

    甜膩的荔枝香味,和她身上味道一樣。

    祁琛沒由來地微皺眉心。

    這一細(xì)微的動作正好被緊盯著他的姜晚笙看見。

    她每次闖禍爸爸就是這個表情,但是她現(xiàn)在明明沒有犯錯誤!

    姜晚笙瞬間噤聲不再說話,眼梢翹起,瞪了他一眼。

    “我生氣了!”

    說完,就先一步跑開,一個人氣鼓鼓去飯桌上坐著。

    祁琛:“……”

    方蓉英從廚房出來,就看見姜晚笙環(huán)抱雙臂坐在餐桌最頂頭,雙唇緊抿,一臉生氣的模樣。

    祁琛略微有些無措地站在餐桌的另一頭。

    兩人間的氣氛透著些許緊張。

    都不用問發(fā)生了什么,方蓉英就大概猜到是姜晚笙在無理取鬧,自己的孫女太了解了,是個古靈精怪的性格。

    方蓉英抽出一只手來輕拍祁琛的后背,問他:“小琛幾年級了?”

    祁琛回道:“四年級。”

    “那就是比我們晚晚大兩歲�!狈饺赜⒑吞@地笑笑,“你是哥哥,多讓著她點。”

    聽到這話,姜晚笙猛地抬起頭。

    她臉頰上浮著淡淡紅暈,哼了一聲,不服氣:“誰要他讓!”

    方蓉英無奈地?fù)u搖頭。

    努嘴,示意祁琛不用理她坐下吃飯。

    三葷一素還有湯,著實豐盛。

    姜晚笙瞥見有自己最愛吃的烤鴨,整個人眼睛都亮了,加上從早晨現(xiàn)在肚子都是空的,她抱著飯碗吃得狼吞虎咽。

    反觀桌對面的祁琛,就顯得有些沒食欲。

    他吃飯速度很慢,而且葷菜一點沒動,只夾了幾筷子面前的一盤清炒青菜。

    方蓉英以為他是夠不著,給他移近了點。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祁琛還是對那幾盤葷菜視而不見,甚至蜷緊了手指,鼻尖皺著,似是很惡心。

    想到了什么,方蓉英問:“小琛你是不是中暑了?”

    祁琛知道自己沒有中暑,他只是吃不下任何肉類。

    但是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于是便沉默著,也不說是或者不是。

    姜晚笙忽而停下筷子。

    奶奶的話提醒她了,他在外面站了這么久,肯定很不舒服,她是不是誤會他了……

    頓了須臾,她起身,把身側(cè)的冰西瓜和冰楊梅推到祁琛的面前。

    “你吃點,吃完就不難受啦�!�

    祁琛愣了愣,抬頭看她。

    她剛才不是還在生氣嗎?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她怎么會突然走過來和他說話。

    姜晚笙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映著靈動的光。

    她挑出一顆最

    大的楊梅,遞給他,又說:“你吃呀�!�

    “很甜的,吃點甜的就不難受啦�!�

    見她堅持的模樣,祁琛還是接了過來。

    冰涼的觸感,從她的指尖帶到他的指尖,微弱泛起癢意。

    在姜晚笙的注視下,祁琛把那顆楊梅放進(jìn)嘴里,味覺還沒感受,就聽到她揚(yáng)著聲音問他。

    “是不是很甜?”

    咬了一口,…挺酸的。

    祁琛點了點頭,沒說出真話。

    姜晚笙稚氣地笑,語氣得意:“我就說嘛�!�

    “我可是把最好的那顆給你了呢�!�

    不知道為何,祁琛肩頸慢慢地放松下來。

    從來沒得到過家里最好的那顆楊梅的祁琛,伸出手,從碗里又拿出一顆來。

    …

    …

    吃完飯,方蓉英就把客廳的電視打開,放了動畫片給兩人看。

    姜晚笙眼睛一眨不�?吹脤Wⅲ吹脚d奮時,還要推搡幾下拘謹(jǐn)坐在身旁的祁琛,叨叨地和他討論。

    祁琛雖然也不怎么和她說話,但并不會沒有耐心。

    她說,他便聽著。

    看他們相處得還不錯,方蓉英心底松了一口氣。

    姜晚笙每次寒暑假過來,雖然很開心,但是因為安城沒有那么多同齡人陪著玩耍,難免孤單。

    有祁琛在,她的假期也會變得沒那么無聊。

    但是到了晚上,方蓉英后知后覺泛起難題。

    房子是兩室一廳,只有兩個臥室。

    老人晚上睡覺總是需要頻繁起夜,怕打擾到孫女睡眠,以往方蓉英都是和姜晚笙分房睡的。

    家里沙發(fā)是最老式的實木材質(zhì),形狀鏤空,根本沒辦法睡人。

    只能讓姜晚笙和祁琛一間房。

    雖然兩個孩子還很小睡同張床也沒事,學(xué)校安排的午睡都是并排挨在一起,但畢竟男女有別,總歸有些不放心。

    方蓉英正愁眉時,祁琛似是看穿她的心事,主動開口:“方奶奶,我睡地上就行。”

    聽到這話,姜晚笙忙不迭湊過來,脫口問:“為什么?”

    她聞聞自己睡裙,“我才洗過澡,很香的!”

    祁琛耳朵爬上一點紅意,不知道怎么回。

    方蓉英打圓場:“沒人說你不香�!�

    看出來祁琛這孩子有分寸,她突然放下顧慮,家里就這點大,哪里會出什么事,而且地上那么硬小孩哪里能睡。

    她摸摸祁琛的頭:“沒事,就睡一張床�!�

    想了想,怕他不自在,補(bǔ)充道,“一人一頭吧�!�

    祁琛嘴唇張開又閉合,最終也沒說出話來。

    拿來兩床毛巾被,一人蓋一條。

    方蓉英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了調(diào),而后關(guān)掉次臥的燈,門半開著,回自己房間了。

    屋內(nèi)光線微弱,只有床頭的一盞云朵夜燈還掩映出暖色的橘光。

    姜晚笙睡不著,她找了個話題:“我有夜盲癥,所以奶奶才給我開這個小燈的�!�

    祁琛睡在那頭,很低地“嗯”了聲。

    換了其他人,肯定和祁琛聊不下去,他的回應(yīng)每次都會讓話題中斷。

    但姜晚笙不同,她腦子里的話題太多了,跳來跳去。

    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胡亂拽了拽被角,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姜可可。”

    祁琛說:“你不是叫姜晚笙?”

    他有聽到方奶奶叫她這個名字。

    得到他的回應(yīng),姜晚笙很驚喜,要知道整整一個下午,祁琛和她說過的話都沒超過五個字。

    她坐起來,揚(yáng)唇:“對,這個是我自己取的小名�!�

    “我自己的名字筆畫太多了,我總是寫不好,可可就簡單多啦!”她興沖沖地看他,“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嘛?”

    沒見過有人因為名字寫不好就給自己改名字的。

    祁琛平躺,稍稍偏開頭,藏住唇角扯出的一點弧度。

    姜晚笙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拍了拍被子,問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祁琛�!�

    “我不知道是哪兩個字�!苯眢纤伎柬汈�,把枕頭旁的手機(jī)遞給他,讓他打出來。

    猶豫了幾秒,祁琛坐起身。

    垂眼在鍵盤上敲出自己的名字。

    姜晚笙盯著屏幕上字符,驀地顫抖肩膀笑,嗓音清脆俏皮:“你的名字也很難寫�!�

    就在祁琛以為她有可能也要幫自己改掉難寫名字的時候,耳邊忽然聽到她輕輕地問——

    “琛,是什么意思��?”

    聞言,祁琛沒再應(yīng)聲。

    他重新躺回去,翻了個身面對黑暗,渾身漫起來很淡的戾氣。

    他的名字是母親取的。

    只有她才知道這個字的含義,但是她在他還不滿一周歲的時候,就自殺了。

    王茹總說他媽媽是被他害死的。

    他不信,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害得,總歸,他的媽媽并不愛自己。

    不然為何那么干脆地丟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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